等到宋盈終於能夠下床,已是一個月之後的事情了。
她知道雲燁在這裡,她已經見過蘇摩,知道這裡是雲燁置辦下的宅子。
她的身體還未恢複,經不起舟車勞頓,便隻有在西陵休養。
但自她醒來之後,她都未曾見過雲燁。
她每天見到的,隻有一個新來的小丫頭,由她每日照料她喝藥,照料她的起居。
那期間,她的狀況極差,隻要一閉眼,就會做噩夢,那些夢境像一場循環的折子戲,不斷重複著那一晚的種種細節。
那雙冷漠的眼睛在一片黑暗中閃現。
他說,她穿的顏色太素,我不喜歡。
她求他們放過她,可是他們不肯。
他捏著她的下頷,強迫她喝下那碗滾燙的紅花。
隨後就是痛,連疼痛都那麼真實。
而每一場噩夢的結尾,她都能聽到一個孩子童稚的哭聲。
她看不見他的臉,但他的哭聲讓她好疼,錐心刺骨的疼。
每每她從這樣的夢境中醒來,總是一身冷汗,濕透衣衫。
這一日,她又從同樣的夢境中驚醒。
窗外傳來隱約的鳥鳴,她擦了擦額前的細汗,慢慢扶著床欄下了床。
走到窗邊,才發現今天天氣極好,天清氣朗,惠風和暢。
外麵的園子裡種滿了花草,一推窗,那撲麵而來的清香,竟是讓她恍了一下神。
這般美好的景致,像是已有一世未見了。
她的眉眼不由微微舒展了開,一低頭,卻又看到了另一樣讓她心頭微跳的東西。
兩個木雕的娃娃,擺在窗邊的矮幾上。
她伸手拿起,不需多看,就認出了這就是那日市集上,雲燁買下的那個娃娃。
有腳步聲自身後傳來,但她並未回頭。
“為什麼會有兩個?”
她低聲問道,她聽得出他的腳步聲,她知道是他來了——他也的確是該來了。
“後來我又去過一次市集,那老爺子給我的。”
雲燁的聲音自她身後飄來,由遠及近。
“他記性倒好,一下就認出了我,他說是那日回去後被他老伴數落了,說這娃娃怎能單賣,不吉利的。”
說完這句話,他的呼吸已在她的耳畔。
但宋盈沒有回頭,也沒有作聲,隻是靜靜摩挲著手裡的兩個娃娃。
“關上窗,彆受風了。”她聽到他說。
“雲燁。”
她身未動,隻是望向前方,靜靜開口道。
“我會跟你回去,從此不作他想。”
“但是?”他知道她必然有條件,於是替她接口。
“我要他死。”她說,口吻十分平靜,她相信他知道她說的是誰。
“這種事不用你說,我本來也會做的。”
他輕輕挑眉。
“怎麼,你竟認為我會放過他們?”
“不,你沒弄懂我的意思。”
她幽幽說道,轉過了身,他看到她深湛的眼,那裡麵蘊著一股陌生的冰冷。
“我是說,我要親手殺了他。”
那個染血的小肚兜還揣在她懷中,她親手繡在上麵的五色梅花,此刻卻全變成了血色的紅,再也無法洗乾淨了。
這是她的血,她亡兒的血。
她的血與淚,早在那一夜流儘。
雲燁像是怔了一下,但沒過多久,他的嘴角便輕輕一彎。
“好。”他承諾道。
然後他伸手,替她把被微風吹亂的頭發彆到了耳後。
“今後你不必受任何委屈。”
他的手掌撫過她消瘦的臉頰,“隻要是你想要的,我都會給你。”
他走之後,宋盈的指尖,不經意間摸到了娃娃底部那細微的凹凸痕跡。
她拿起一看,不禁怔住。
一個娃娃的腳下刻著四個字,另一個的腳下,刻了三個字。
連起來,便是她曾經隨手寫下的那一句話。
一生一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