談玉琢小聲說這不重,梁頌年依舊堅持,他便鬆開了手。
談雪仔細地看了看梁頌年,“你就是頌年吧?”
梁頌年微笑點了點頭,禮貌地回應:“阿姨好。”
談雪臉上化了一些妝,還特地打了些腮紅,臉色看上去沒有那麼蒼白無血色,笑起來的時候還是很好看。
“謝謝你啊,大老遠送我們一趟。”
梁頌年說沒事。
談雪走了段路就有點呼吸不暢,談玉琢走慢了些,梁頌年提前去外麵把車開進來。
站在街邊,談雪被太陽光照得有點睜不開眼,抬手用手遮擋,“寶寶,我感覺頌年比周時好。”
談玉琢覺得如果讓談雪知道他們在等待的時間裡,談了什麼話題,她一定不會說出這樣的話。
談玉琢牽起嘴角勉強笑笑。
“怎麼了,鬨矛盾了?”談雪放下手,放到他的手臂上,“你之前還老是在我麵前學長學長,哥哥哥哥的。”
“我還想,你這小孩嘴怎麼那麼膩,十七八歲了還叫彆人頌年哥哥。”
談玉琢今天受到了太多驚嚇,心居然提不起來了,他噎了一下,乾巴巴地反駁:“你記錯了。”
第46章 流水
侍應生走在前麵帶路,穿過掛滿畫的長廊,順著盤旋的樓梯往上走,最後停在包廂門口,欠身打開門。
包廂內彌散著一股清新淡雅的瓜果香,不會過於馥鬱,香得十分有分寸。
談雪抬頭看向包廂頂上巨大華麗的水晶吊燈,被燈光晃了一下眼,忍不住在談玉琢身邊低聲問:“寶寶,會不會太貴了?”
談玉琢拍拍她的手,讓她放心,“沒事,我有錢的。”
落座時,談玉琢和談雪並排坐在一起,梁頌年自覺地坐在談玉琢斜對麵的方麵,離他們大概三個座位的距離。
梁頌年沒有叫酒,談玉琢還是樂於在談雪麵前做個乖孩子,連坐姿都端正了不少,在等待上菜的間隙裡隻喝了兩杯茶。
談雪靠近他,瘦得脫相的手放在他的小臂上,在他耳邊不知道說了什麼,談玉琢捂著嘴笑,笑完放下手,吐了下舌頭說:“太苦了。”
談玉琢很自然地開始撒嬌,尾音拖得長長,語調啞啞的,“我不喜歡喝。”
談雪便將目光投向梁頌年,“小同學,換點甜水好不啦?”
梁頌年重新要了一份菜單,談玉琢從服務生手上接過,要了三碗燕窩,點好之後又和服務生叮囑了幾句。
過了十幾分鐘,燕窩被端了上來,其中一碗上麵灑滿了紅彤彤的枸杞。
談玉琢把那碗枸杞燕窩推給梁頌年,“特地給你準備的。”
梁頌年沒有說什麼,平靜地接過燕窩,低頭喝了一口。
談玉琢還在看他,見他抬起頭,眼睛亮亮地問他:“好吃嗎?”
梁頌年慢慢咬碎齒間的枸杞,獨屬於枸杞那股奇怪的草木味在口腔內發散,他如實回答:“還好,不太喜歡枸杞。”
談玉琢心裡想梁頌年真挑食,以後一定要給他天天泡枸杞。
餐桌上,梁頌年幾乎不說話,大多數時間裡,都是談玉琢在和談雪在說話,他偶爾應上幾句。
這家餐廳的苦瓜排綠豆湯熬得很靚,苦瓜去掉裡麵的瓤,切成菱形的小塊,煨在滾得爛熟的綠豆裡,全然吃不出排骨的油膩,淡淡的苦味融進肉裡,十分清爽下火。
談雪給談玉琢舀了一碗,不經意地問:“寶寶,你最近在乾嘛呀?”
談玉琢下意識想往梁頌年坐的方向看去,但他製止了自己的動作,低頭用筷子將煮的爛熟的苦瓜塊戳得更爛糊,含糊地回答:“就找了點事情做。”
“怎麼不來找媽媽呢,是沒錢了嗎?”談雪似乎一直被這個問題困擾著,以至於時不時提起,想要從談玉琢嘴中得到零星片語的答案,可是談玉琢總會把這個問題模棱兩可地模糊過去。
“沒有,你彆擔心,我真有錢。”談玉琢無奈,“隻是最近我走不開身。”
談雪還是有點懷疑,但談玉琢很少在她麵前撒謊,哪怕之前準備和周時結婚也很誠實地向她坦白是想要在最短的時間內拿到錢。
“為什麼走不開身,是在忙什麼事嗎?”談雪繼續往下問。
談玉琢感到了棘手,他在心裡過了幾個理由,都覺得十分懸浮不切實際。
這幾年,他既沒有步入社會也沒有工作,更無法談及追逐理想。
他朝生暮死,日日夜夜尋求酒精和金錢的安慰,一事無成。
“……就是……有事情。”談玉琢垂下頭,儘量不讓自己看上去很窘迫。
“他在忙工作。”梁頌年突然開口。
談玉琢抬頭,眼睛睜圓看著他,用眼神示意他閉嘴。
“真的嗎,寶寶,你去工作了?”談雪驚喜地問。
談玉琢肉眼可見地慌亂了一瞬,他看上去很不會撒謊,也因此容易讓人覺得他可憐。
梁頌年聽見他尾音都在發抖。
“是,我去工作了。”談玉琢說完,臉上很快浮現出一層薄薄的紅,蔓延到他的耳垂下。
他幾乎立刻就喪氣了起來,談雪卻因為太興奮而沒有注意到,隻以為他在不好意思。
“怎麼沒和媽媽說呢?”談雪雙手扣著輕輕放在胸口處,“媽媽好擔心你,你還不肯讓媽媽回來。”
“就是怕你想太多,才不想你過來的。”談玉琢真情實意地嘟囔,“你就瞎擔心。”
他說這句話的時候,已經順暢多了。
談雪饒有興趣地問:“做什麼工作呀?”
談玉琢用餘光看向梁頌年,梁頌年幫他回答:“現在在做我的助理。”
談雪恍然大悟,雖然談玉琢覺得她的恍然大悟應該也沒悟出任何東西,反而將事情扯向了更為麻煩的漩渦,但他依舊無法戳破此刻談雪難得的快樂。
談玉琢坐在位置上食不知味地喝完了一碗湯,站起身說要去洗手間一趟。
他繞到椅背後往外走,路過談雪身邊,談雪伸手扯住了他的衣角,談玉琢便俯下身,耳朵靠近談雪的臉頰。
談雪輕聲他說話,梁頌年看了談玉琢幾眼,談玉琢都沒有注意到,聽了許久之後,對著談雪輕輕點了下頭。
在談玉琢去洗手間十分鐘後,梁頌年也站起身,向談雪表達了歉意,爾後朝著洗手間的方向走去。
走廊的兩邊都有洗手間,梁頌年站在走廊上思考了幾分鐘,轉向了左邊。
梁頌年走到走廊儘頭的洗手間,推開門,看見談玉琢站在洗手池邊,擰開的水龍頭下流出的水嘩嘩作響。
他正在洗臉,一捧一捧地往自己臉上澆水。
梁頌年走過去,把水龍頭關上。
談玉琢沒有接到水,疑惑地抬起頭,臉上的水珠都沒有抹乾淨,下巴濕漉漉地淌水。
“你怎麼來了。”談玉琢眯著眼睛費力地看了一會,發現是他,抬手把臉上的水抹乾淨。
梁頌年歪頭看他,談玉琢潮濕著一張小臉,很單純地笑,像是什麼壞事都沒有做的樣子,“乾什麼不說話。”
他明顯是用冷水洗了臉,鼻子和眼瞼都被凍出淡淡的紅色。
梁頌年鬆開手,轉而撐在台麵上,身子微微後靠在洗手池上,“來看你有沒有哭。”
談玉琢的皮膚被冷水一泡,顯得更加白了,他垂下漆黑的眼睫,有幾分犟地說:“才沒哭。”
梁頌年看著他,談玉琢被他盯得有點不自在,輕易地湧起不安全感。
談玉琢走近他,小心地把自己的身子塞進他的懷抱,細聲細氣地問:“你來就是為了看我哭的嗎?”
“死變態。”談玉琢小聲。
梁頌年從他的身上聞到了一股很淡的煙草味道,談玉琢應該已經做了消除味道的措施,但依舊做得不夠。
他總是這樣,很想儘力做好一些事情,卻總是在做錯誤的決定。
梁頌年沒有追究他,談玉琢有點心不在焉,耳朵趴在他的胸口,聽他的心跳聲。
他的聲音又輕又飄,“頌年,我媽媽要死了。”
他說話的時候沒有帶任何語氣起伏,沒有悲傷的感覺,“她這次回來應該是想見我最後一麵。”
梁頌年說“我知道”,談玉琢卻不知道他什麼時候知曉的,可能很早就清楚了,隻有他一個人還在欲蓋彌彰地隱瞞。
他從始至終都覺得在梁頌年麵前展露出自己生活不幸的一角,是非常羞恥的行為。
談玉琢對自己感到很失望,但實際上,他根本不必用這樣的眼光看待自己,談雪沒有要求他,梁頌年也沒有。
他想起周時,想起周時向他打開戒指盒的那一刻。
談玉琢歎了口氣,倒不是覺得自己可憐。
他覺得自己還是稍微長大了一點,曾經他在梁頌年懷裡哭,哽咽地說媽媽不要他了,現在他已經學會控製自己的情緒和眼淚。
或許也是知道自己這樣的行為有點在為難梁頌年,他太難理解這種感情了,無法給予安慰,隻會一再沉默地看著。
談玉琢把自己的臉埋在梁頌年胸口乾燥的布料裡,“差不多該回去了吧?”
梁頌年沒有起身,手臂環在他的腰間,用的力不算大。
談玉琢仰頭看他,梁頌年垂著眼,不知道兩人的視線有沒有相觸,他眼前便模糊了。
梁頌年和他短暫地交換了一個吻,細密地吻他的耳垂,很輕地叫他:“談談。”
“我感覺你好難過。”梁頌年貼著他的臉頰,在眼下的位置,在眼淚流過已經乾涸的地方。
談玉琢低下頭,想說生老病死,是世間常事,實際上這些年過來他已經慢慢地開始接受。
梁頌年的手放在他的背後,給他很奇異的溫暖感,卻問他:“為什麼一開始沒有選擇我?”
“我會比周時做得更好。”
談玉琢看向梁頌年,皺了皺眉,很不能理解,因為梁頌年從沒有主動過,他一直都在被動地接受,然後扮演自己應該扮演的角色。
所以哪怕是做前男友,他也做得十分出色,適當的關心與問候,行為絕不逾矩。
“我不太想。”談玉琢也沒什麼力氣去隱瞞,平淡地說,“當時認為你是我初戀,愛你的時候總不能坦然接受你的好,總覺得償還不了,患得患失。”
“後來,你一聲不吭就準備出國,這件事就更加無法說出口。”談玉琢沒有憤懣,也沒有怨氣,語氣輕鬆,“我本來還想著複合,好在沒有說,實際上你根本也沒想過和我以後要怎麼樣吧。”
“如果當時你說複合。”梁頌年認真道,“我願意。”
談玉琢覺得荒謬,沒忍住笑出來,“你當然會同意,隻是我不想,沒什麼區彆。”
“我知道出國一直都是你規劃中的一環,已經推遲四年了,你有你的路要走,我也得繼續生活下去,隻是你的路和我的路太難重疊了。”談玉琢靠在他的胸口,一副很依賴的樣子,“我一開始就知道,不用那麼怨天尤人。”
談玉琢覺得現在就挺好,他們的關係隻適合這樣,隨時都能抽身,互不糾纏,彼此做對體麵人。
梁頌年沒有說話,談玉琢有種對方想要親他的錯覺,但是也沒有,梁頌年隻是安靜地看著他,一遍又一遍。
“我本來打算在國外結婚。”梁頌年沉沉地說。
談玉琢摸摸鼻子,真心實意地為他感慨,“可惜,我老公都死了一個了,你還沒能結上婚。”
說完,談玉琢垂下眼,憂心忡忡,“怎麼辦呢,我不想自己一個人。”
“先試著換一套治療方案。”梁頌年說話的語速很慢,哄孩子一樣,“你媽媽也舍不得離開你,她很堅強。”
談玉琢用力將臉埋進他的胸口,過了會,肩膀壓抑地一聳一聳。
“你不要說了。”談玉琢抬起臉,他把自己的臉和嘴唇都悶得很紅,“我這樣子怎麼回去,媽媽會看出來的。”
梁頌年打開水龍頭,調了合適的水溫,手指沾濕了一點一點蹭談玉琢的臉。
“好了,不是小花貓了。”梁頌年在他臉頰上親了幾口。
往回走的時候,梁頌年時不時看向他,談玉琢有時候注意不到,有時候會注意到,注意到的時候他就會對視回去。
終於,梁頌年開口問:“你腿怎麼了?”
談玉琢邁腿走下扶梯,還沒有意識到,“咋啦?”
他走了幾步,發現了自己走路的彆扭之處,局促地摸了摸自己左腿的膝蓋,如實說:“車後座空間太小了,昨天跪久了,大腿有點酸。”
“那麼明顯嗎?”談玉琢緊張起來,“媽媽不會看出什麼吧?”
梁頌年沒有說話,談玉琢一直看著他,眼睛濕潤潤的。
梁頌年便撒謊:“還好,應該看不出來。”
第47章 車水馬龍
回去的路上,梁頌年開車送談雪回小區,談玉琢蜷縮在車後座,可能是因為太累垂著頭靠在談雪身邊短暫地睡著了。
談雪身上有一股很淡的中藥味,談玉琢有點聞不習慣。
他夢到微微晃動的火車車廂,對麵的座椅上套的白色椅套掀起一角,露出底下沾了油漬的藍底白點布料。
小小的他靠在談雪的懷裡,旁邊的人在吃泡麵,混著密閉車廂裡其他亂七八糟的氣味,說不上是香還是臭,總歸沒讓人產生多少強烈的食欲。
談雪抱他的手臂涼涼的,手掌心軟和,他聞著談雪身上護膚品和化妝品的香味,昏昏欲睡。
路口黃燈轉為紅燈,梁頌年在人行道前停下車,抬手調整車內後視鏡。
鏡子轉過,掃到車後座的角落,談玉琢穿的黑色衣服幾乎融進車內的黑暗裡,隻他的臉尤為白。
他最近胖了些,原本瘦削的臉頰鼓了起來,靠在談雪的肩頭,臉頰肉擠出雪白的一小堆,閉著眼睛睡得很乖。
他的鮮活讓身旁的談雪看上去更加形如枯槁,過分的瘦讓她原本不明顯的顴骨高高凸起。
紅燈倒計時的數字越來越小,梁頌年調好車內後視鏡,重新目視前方。
“頌年。”談雪突然開口輕聲叫他。
梁頌年啟動車子,即使知道談雪看不見他的表情,仍舊露出微笑,“阿姨,怎麼了?”
談雪怕把談玉琢吵醒,所以把聲音放得很輕:“玉琢給你造成了很多麻煩吧?”
梁頌年說沒有,談雪搖了搖頭,笑道:“我最清楚他性子。”
談雪說完,轉頭看了熟睡的談玉琢一眼,不知道她想到了什麼,安靜了許久。
“但不能怪他,”談雪緩緩地繼續說,“我不是個合格的母親。”
“生玉琢的時候,我還太年輕,孩子生下來,我第一感受不是欣喜,而是迷茫。”
“我稀裡糊塗的,玉琢轉眼就會走路,就會叫人媽媽了,實際上每次他叫我媽媽,我都不太願意應,因為我好像始終沒有做好準備成為誰的媽媽。”
“他小時候經常穿小女孩的裙子給我跳舞,我想他應該是知道我不太喜歡他,所以竭力想要討好我,他那麼小,世界就那麼一點大,除了我,他也不能向其他人呼救。”
“我看他跳舞的時候,心裡幻想他登上舞台的樣子,又覺得癡心妄想,當時我們三人窩在地下室,作為我的孩子,他能站上的不是舞台,背景布隻有粘貼的牆紙。”
“離婚之後,我學著看一些書,才知道孩子很小時候就開始感知世界,塑造自己的人格。”
“我以為他生下來就是很麻煩的小孩,悶悶的不說話,尖叫起來又沒完沒了,原來不是,他是很好的小孩,我是個很壞的媽媽。”
“有些時候,他不能控製自己的情緒,說的話做的事也不是他本意。”談雪轉頭,看向車窗外的車水馬龍,恍惚了一瞬,“這都不怪他,怪我。”
梁頌年沒有立刻開口說話,把車載音樂的聲音又關小了些。
“不必苛責自己。”梁頌年側過臉,爾後轉回頭,“人無完人。”
即使安慰人,他的語調也出奇的平靜,沒有任何的情緒起伏,帶著有點難以接近的冷酷。
話音落下,梁頌年似乎想到了什麼,放慢了說話速度,“阿姨,我沒有其他意思,不是沒有同情心,隻是我很難正確表現出自己的情感。”
談雪愣了一瞬,猶豫了片刻,貼心地提醒他:“實際上你可以不用解釋,你說了後麵那句話會讓人感覺不舒服。”
梁頌年點了下頭,好學生一般說好,然後道歉,“對不起。”
談雪找到了和梁頌年的聊天方式,直接減免了一切的委婉,“我剛剛說那麼多話,是想和你說玉琢很不容易,希望你能多照顧照顧他。”
“我知道。”梁頌年說,沉穩地保證,“我會的。”
談雪從兩次的經驗中,早就學會不能相信一個男人情濃時候的承諾。
但此刻,她沒有辦法,人生自有命數,她被囚在自己病弱的身軀裡,已經無法再為自己的孩子做更多事情。
“你喜歡玉琢的吧?”談雪希翼地看向他。
梁頌年用詞總是很斟酌,“應該是。”
“那多多少少還是有點好感。”談雪倒也沒有多少驚訝,做服裝生意的那幾年她見過許多各型各類不同的人,梁頌年的奇怪之處在她眼裡倒不是那麼突兀。
“你應該看出來了。”談雪直接說,“我沒多少時間好活了。”
“經過治療,情況會改善許多。”梁頌年客觀地安慰她。
談雪卻說:“我早就不想活了。”
梁頌年沒說話,沉默下來。
談雪沒有任何顧忌,“我活著一天就拖累玉琢一天,早幾年我就該死了。”
“剛拿到確診書,我想自我了斷。”談雪猛烈咳嗽起來,咳完她緩了一會,轉頭看向談玉琢。
談玉琢閉著眼睛,沒有要醒的意思。
“玉琢拿著刀威脅,說我去死他就立馬砍死自己。”談雪呼吸了幾個來回,難抵消那個對峙的下午帶來的恐懼,“所以我不能那麼早死掉。”
迎麵駛來一輛車,車前大燈開著,談雪眼前花白了一瞬,在一片空白中,她隱約聞到了消毒水的味道。
她在醫院待了太久,哪怕周圍沒有任何消毒水的氣味,她依舊時不時會聞到。
她徘徊在醫院的走廊上,周時在旁邊抽煙,被護士警告了幾遍,才把煙掐滅了。
周時看了她一眼,被她的樣子逗笑了,“總得有人為他收屍。”
“正好他死了,你也可以安心病死了。”
過曝的白熾燈光過去,車內重又陷入一片黑暗。
談雪握緊談玉琢的手,聽見梁頌年的聲音在前方響起,“事情沒有到那麼悲觀的地步。”
“應該還有一兩年的時間。”他的聲音不緊不慢的。
“化療太痛了,我已經到極限了。”談雪用手指圈了圈談玉琢的手腕,“我的孩子也到極限了。”
“我的生命結束了,他的生活不能結束。”談雪語氣柔和,默了片刻後,請求梁頌年,“你不要為難他。”
“我不會。”梁頌年說得很體麵。
相對於周時來說,梁頌年的情緒穩定太多,甚至到了近乎冷漠的地步。
但這種不遠不近的疏離感,反而讓談雪安心下來。
“如果他要走。”談雪說,“你不要攔他。”
談雪等他的回答,但這次梁頌年又沉默了下去,談雪想再次開口,梁頌年卻轉了半圈方向盤,踩下刹車。
“到了。”梁頌年解下安全帶,打開駕駛座的門。
談雪推了推談玉琢的肩膀,談玉琢囈語了幾聲,沒有醒。
她叫了幾遍談玉琢的名字,他才慢慢轉醒,睜開眼睛。
“到家了。”談雪把情緒收拾得很乾淨。
談玉琢揉了揉眼睛,直起身,鼻音很重,“到了嗎,幾點了?”
梁頌年拉開車門,談玉琢放下手看向他。
“很困嗎?”梁頌年問。
可能因為揉過眼,談玉琢的眼圈紅紅的,他遲鈍地反應了幾秒,搖了搖頭,“我們上去吧。”
談玉琢已經很久沒有回到這座房子,裡麵的陳設和他離開的時候一模一樣。
因為梁頌年提前叫人過來打掃過,房子裡通好風,幾乎沒有什麼發黴或者灰塵的味道。
牆上掛著的時鐘還能用,指針指向數字十。
談玉琢單獨和談雪在房間裡說話,梁頌年坐在客廳裡等他。
沙發上搭著談雪編的一塊粗絨線毯,梁頌年低頭看了一眼,想到了談玉琢衣櫃裡五顏六色地衣服,忍不住笑了笑。
他感覺自己很奇怪,很難講明自己的心情。
他很少產生這種情緒,類似的場景隻出現在梁鴻聲的病房外。
他等了一會,梁鴻聲叫他進去,他推開門。
他很少看見自己的爺爺這副樣子,一個貨真價實的老頭,白著頭發躺在病床上,左手紮著針。
梁鴻聲叫他走近些,握住他的手,“記得去給小羊掃墓。”
梁鴻聲說話有些費力,梁頌年答應之後,他又問:“那孩子怎麼樣了,還和你鬨彆扭嗎?”
梁頌年站在床邊,看著白得刺目的被子,安靜了幾分鐘後說:“爺爺,他已經結婚了。”
想著,梁頌年站起了身,正好房間的門也開了,談玉琢從門後走出來。
“回去吧。”談玉琢隔著一段距離,對他抬了一下下巴。
談玉琢見他沒動,疑惑地皺眉,“你怎麼跟見鬼了一樣?”
梁頌年看了他幾秒,抬起腳。
談玉琢沒理他,邁腿往門口走。
談雪出來送他們,談玉琢不想她來回折騰,在電梯口叫她早點回去休息。
電梯到了,談雪握住談玉琢的手,“好好工作。”
談玉琢看著她,含糊地應了一聲。
電梯門關上,談雪的身影消失在門後。
談玉琢後背貼著電梯廂站,感覺有點涼,但他沒有挪動位置。
反倒是梁頌年先開口了,“去不去我那裡工作。”
談玉琢轉頭看了他一眼,很快地轉過頭,電梯門一開,他就走了出去,“我才不要。”
“長久下去會被看出來。”梁頌年跟在他身後,“不如真的去上班。”
談玉琢慢下腳步,和梁頌年並排走。
“我給你開工資,交保險。”
談玉琢沉默了幾分鐘,問:“開多少?”
“按照王勤剛入職的時候工資開。”梁頌年說,“一個月三萬。”
“還買不到我半塊表。”談玉琢不太樂意,又想到談雪。
“交五險一金嗎?”
梁頌年點頭,“交六險兩金,年終三個月。”
“我不能離你太近工作。”談玉琢的要求奇奇怪怪的。
梁頌年低頭,從他的視角看下去,談玉琢下巴尖尖的,抬頭看向他的眼睛很大。
“怎麼了?”
談玉琢一本正經地壓低聲音,“那這樣,你不是潛規則下屬員工嗎?”
梁頌年失笑,“沒事,公司裡允許辦公室戀愛。”
作者有話說:
歡迎大家前來梁哥的公司入職
第48章 工作
周一早上,談玉琢坐在餐桌對麵,聽梁頌年說完他一周的行程,艱難地咽下了噎在喉嚨裡的蛋黃。
“一開始不會讓你做難度高的工作,你現在是王勤的助理。”梁頌年放下手機,抬頭看向談玉琢,“有什麼不懂的,隨時找他。”
談玉琢麵無表情,機械性地咀嚼了幾下口腔中無味的雞蛋,問:“我可以反悔嗎?”
“不行,昨天簽好的勞動合同已經入庫了。”梁頌年抬手看了一眼手表,言簡意賅,“在十分鐘之內吃完早餐,上班第一天不能遲到。”
談玉琢臉皺了一瞬,低下頭,張開嘴費力塞進半個包子,使勁嚼了兩下,就把剩下半個也一並塞進了嘴裡。
塞得太滿,他兩頰的肉鼓起,嘴一動一動的樣子像一隻貪食的鬆鼠。
他站起身,端起桌子上的水杯,仰頭喝了大口,嗚嗚地含糊說:“走吧。”
陳春正好端著套好隔熱袋的食盒出來,談玉琢吃得快要暈過去,習慣性伸手去接食盒,食盒卻被梁頌年中途截了過去。
談玉琢把最後一口食物咽下食道,腮幫子都嚼得有點酸,沒什麼心眼地探頭過來看:“做了什麼給我呀?”
梁頌年把蓋子打開給他看,裡麵的飯菜還是熱氣騰騰的,鯽魚豆腐湯煮得奶白,煎烤好的牛肉規矩地壘在蒜泥小青菜上,色香味俱全。
陳春給梁頌年也準備了午餐,談玉琢打開另一個食盒的蓋子,看見番茄就果斷地蓋上了,對梁頌年說:“我要吃魚,這個給你。”
梁頌年沒有異議,和陳春道過謝。
兩人沒有坐一輛車,梁頌年臨時叫了一個司機,談玉琢則和王勤一輛車。
王勤坐在駕駛座上,等談玉琢上車,但談玉琢卻走過來敲了敲車窗。
王勤降下車窗,微笑問:“怎麼了?”
“你現在是我的上司,你為我開車不太好。”談玉琢打開車門,王勤卻沒有解開自己的安全帶。
王勤臉上依舊掛著得體和煦的笑容,“沒關係,我們工作和私下各論各的,畢竟我日常的服務對象也有你。”
談玉琢隻能繞到另一邊,拘謹地坐進副駕駛座。
王勤發動車子,“今天大概要做的工作內容都了解了嗎?”
“基本都知道了。”談玉琢從身旁的包裡拿出自己的平板,點開便簽,向王勤複述了一遍,最後以防萬一問,“還有什麼要補充的嗎?”
“今天是第一天,做完這些就差不多了。”王勤從旁邊拿過一支手機,低頭在上麵點了幾下,“我轉發給你今天需要會麵的客戶聯係方式、照片和喜好,你記在自己手機裡,儘量記住他們的名字。”
“雖然不會和你進行直接的對話,但是如果他們主動向你開口,沒有記住人的名字會有點不禮貌。”
談玉琢一一應下來,默默坐在位置上記資料上的內容。
可能是為了顯示親近,過了會,王勤主動開啟了話題:“我看了你的簡曆,發現你是我校友,我比你大四屆。”
談玉琢用電容筆戳了戳下巴,“好巧。”
“也不算巧,我們公司挺多校友的。”王勤說,“集團一直和我們學校有合作。”
“你簡曆上寫了很多大學時期參加比賽獲的獎,都非常有含金量,日常成績也很不錯,如果投簡曆一定會被錄用。”
“這樣嗎?”談玉琢點了兩下屏幕,他畢業的時候焦頭爛額,根本沒有時間去關注就業的信息,“我當時沒有想工作。”
王勤想到了他簡曆上列出來的雅思成績,無意多問了一嘴,“打算留學嗎?”
談玉琢抿抿嘴,“嗯”了一聲。
王勤的視線始終在前方的道路上,所以他毫無察覺地繼續問:“我那時候也有過留學的想法,後來考上研究生就算了,你打算去哪裡留學?”
談玉琢合上平板,垂下眼睫,用不太在乎的語氣回:“隻是隨便看看,也沒有真的想去。”
王勤毫無障礙地把話題引到了梁頌年身上,“梁總在英國留過學。”
“我知道,伊頓公學。”談玉琢轉頭看向車窗外,今天是個好天氣,溫度也不至於太冷。
談玉琢一開始實際上甚至都沒聽說過這所學校的名字,他打開手機百度,在搜索框裡輸入學校的名字。
在一段段視頻和一張紙照片中,談玉琢清晰地認識到他與梁頌年之間的距離,不止是隔著海峽那麼簡單。
他躲在宿舍簾子後開著台燈背英語單詞,因為怕吵到室友,所以把台燈的光調得很暗,隻足夠照亮自己書桌一角。
之後每次他看見印在包裝上和廣告牌上的英語單詞,他都會想到網頁上秋天的溫莎城堡照片,想到梁頌年,想他現在在乾什麼。
“你有去看過嗎?”王勤問。
談玉琢有點不明所以,但還是很乖地回答:“沒有。”
“有機會可以和梁總一起回去看看。”王勤轉過臉,友善地對他笑笑,“他肯定希望你能和他一起回母校。”
談玉琢想了一下那個場景,覺得悚然,不自覺打了個寒戰,好在沒有被王勤發現。
他現在有更需要自己關注的問題,“王助,梁總在工作的時候,會不會很不好相處啊?”
談玉琢懷疑王勤的笑是鑲嵌在臉上的,因為無論何時他看向對方,對方的嘴角一定是有弧度的。
“放心,他不會為難人。”王勤安慰他,“做好自己份內的事情就好。”
基於前幾次和王勤的接觸,談玉琢選擇了相信他。
到為自己準備好的辦公桌前,談玉琢拿手機對著自己的工牌拍了幾張照片,分彆發給了談雪和陳春,內心小小地膨脹了一下。
但真的到了工作的時候,談玉琢才發現工作的內容比他想象的繁重了好多。
各種各樣瑣碎的事情不斷地冒出來,他連中午吃飯的時間都沒有,隻能坐在辦公室角落囫圇吃了幾口已經冷掉的飯菜。
連著一星期,在傍晚下班之前,談玉琢連梁頌年的麵都沒有見上一次。
談玉琢空降得很低調,他的辦公桌在梁頌年辦公室側的單獨小隔間內,和其他人工作上的接觸很少,但下班後聚餐的邀請卻一次又一次遞到他麵前。
王勤和他說:“不想去直接拒絕就好。”
談玉琢自然拒絕,他一下班坐進車裡就能直接睡著,更彆說有心力跟著其他人聚餐。
每當離下班還有五分鐘的時候,談玉琢會快速地把散在桌麵上的東西收好進包裡,隨時準備好到點走人。
但是今天他沒跑成,最後一分鐘王勤推開門,看見談玉琢抱著包站在辦公室中央,抱歉一笑:“臨時出差,你準備一下加班。”
梁頌年從電梯裡走出來,看見談玉琢膝蓋上放著包,坐在公共椅的一端,低著頭,手指在手機上不斷滑動。
室內空調開得足,談玉琢把身上的外套脫了放在一邊,裡麵薄薄的襯衣空蕩地貼在他身體曲線上。
他看手機也看得不認真,時不時打幾個哈欠,垂下的眼睫被手機屏幕上的光照得毛茸茸的。
梁頌年走近了,談玉琢才抬起頭,迷迷糊糊地盯著他看。
“怎麼那麼突然要出差。”談玉琢嘴角掛著,他實際上更想問為什麼還要帶上他,隻是沒這個膽子。
“在飛機上可以睡一會。”梁頌年垂手,摸到他的後頸,輕輕揉捏,緩解他的疲勞,“辛苦你。”
談玉琢倒不好意思,雖然附近沒什麼人,但他也怕被看見,縮了下肩膀躲,“快點走吧,早到可以早休息。”
接近晚上十一點,他們才落地,王勤早已聯係好酒店,一行人便直接開車先去酒店休息。
王勤很自覺地將其他的同事安排住在東區酒店裡,隻梁頌年、談玉琢和王勤三人在另一家。
從王勤手上接過房卡,談玉琢這才有了一種辦公室地下戀的刺激感,隻是一到酒店房間,他就如死魚一般,四肢虛軟地趴在床上。
梁頌年打開行李箱,將兩人明天要穿的衣服掛出來,簡單收拾了一遍後進了浴室。
他洗完澡走出來,談玉琢還是保持原姿勢躺在床上。
梁頌年走過去拍了拍他屁股,叫他去洗澡。
談玉琢動彈不了一點,把頭埋進柔軟的枕頭間,片刻後發出輕微的泣聲。
“我終於知道你為什麼養胃了。”談玉琢使勁吸鼻子,斷斷續續地說,“這樣天天工作,誰來都要養胃。”
梁頌年膝蓋壓上床,雙手壓在談玉琢的大腿上,俯下身親了親他的耳邊,“那麼痛苦嗎?”
談玉琢懨懨的,連說話都不想再多說一句,他似乎又想明白為什麼梁頌年平時的時候那麼不愛說話。
梁頌年身上又熱又潮濕,有沐浴露和精油的味道,未來得及擦乾的頭發上掛著水珠,隨著動作滾落到他後頸後的皮膚上。
談玉琢巋然不動,軟軟地握住梁頌年的手腕,“今天就不要了,我沒有心情。”
梁頌年輕輕笑,“那還是要洗澡的吧,我幫你洗。”
談玉琢緩慢地翻過身,他的臉在酒店曖昧朦朧的燈光下,看上去很軟和,也很溫順。
他抬起手,摸了摸梁頌年的臉,歎了口氣:“頌年,我們真的成對食了。”
談玉琢指了指他,說:“大太監。”
然後指了指自己,“小太監。”
作者有話說:
玉塊兒:養胃原來是會通過工作途徑傳染的(つД`)
第49章 江水
第二天一早,王勤把車從東區開到了近江的園區。
在會議開始前,談玉琢坐在會客室的角落裡,膝蓋上放著一遝資料,時不時翻一下。
他實際上沒有多少心思放在上麵,看得不算認真,周圍的環境人來人往太過於嘈雜,他更加難以集中注意力,不過是拿翻閱資料的幌子讓自己看上去不那麼無所事事。
梁頌年手上拿著一杯溫熱的咖啡從會客室的中心走向角落,停在談玉琢的麵前,垂下手,紙杯壁輕輕碰了一下談玉琢的臉頰。
談玉琢臉上一熱,他假努力做得心虛,受驚般抬起臉。
“加了奶的。”梁頌年垂眼,看向他膝蓋上攤開的資料,揚起嘴角微微一笑。
談玉琢伸出雙手,接過梁頌年手裡的咖啡。
談玉琢莫名覺得這場景似曾相識,沒有想多久,便想起是在周時的葬禮上。
他也如今天一般坐著,從昏迷中轉醒,身上蓋著一件陌生的黑色大衣。
他仰頭看著天花板,覺得很不舒服,膝蓋、喉嚨和眼睛,是配合不夠靈敏的儀器,遲鈍而混亂地向他傳遞糟糕的訊息。
他想著車禍的照片,周時青灰色的臉,談雪的病,說不上來自己是解脫還是陷入更深的泥淖中。
室內開著空調,悶得他仿若被套在透明的塑料袋裡,呼吸困難,誰都路過都看一眼他的痛苦掙紮。
然後門被打開了,風帶來了薄雪的氣息。
梁頌年出國的這幾年,談玉琢偶爾也會想象一下他們會在什麼樣的場景下重逢。
實際上這樣想,談玉琢會感覺自己很矯情,因為他們並不是見不上麵,自己的聯係方式始終都躺在梁頌年的手機裡,每到節假日就會收到來自異國的訊息。
但也止步於此,談玉琢覺得他們這樣就挺好的,不再見麵,各自生活。
梁頌年安靜地看著他,叫他“喝點水”的時候,像是並不想和他說這個,而是想問他:“玉琢,你怎麼變成這樣了呢?”
如果他這樣問,談玉琢一定會發瘋般尖叫,讓難堪的變得更難堪。
可談玉琢很難講明,是不是希望真的在梁頌年身上看到對自己的憐憫,談玉琢最討厭他永遠體麵的那一套。
梁頌年俯下身,看他哭紅的雙眼,看他臉上斑駁的淚痕,沒有發表任何評價,而是伸手將套在他臉上的黑紗摘下,如在婚禮上掀開他的潔白頭紗。
談玉琢覺得這是他做過最不體麵的事情。
談玉琢想得有點恍惚,低下頭默默喝著咖啡,忍不住看了一眼自己脖子上掛的員工牌。
員工牌上的證件照是他臨時找了家照相館拍的,長發規矩地綁了起來,劉海被分到兩邊,微微露出額頭,看上去比平常精神了不少。
梁頌年拍了拍他的肩膀,輕聲鼓勵:“加油。”
在正式的工作場合,兩人基本隻會進行短短幾分鐘的接觸,可能很難讓人聯想到他們還會有其他的關係。
更彆想向來規矩的梁頌年私底下不僅喜歡男人,還把包養的男人偷偷塞進公司裡。
談玉琢看著梁頌年的背影,咬著紙杯,有人叫了一聲他,他才收回了視線。
會議一直開到了下午一點,下午場基本是雙方團隊之間的交際,比上午場更為輕鬆。
談玉琢收好自己的電腦,臨時被一些事情絆住了腳步,便和王勤說了一聲,和另一個同事孟圓留下來善後。
等他們做完工作,大概已經過去了半小時,兩人根據王勤發來的酒店地址打車前往。
公司樓下,談玉琢在打車軟件上叫了輛車,等待的時間裡,孟圓一直拿起手機看一下又放下。
談玉琢偷偷看了她幾眼,孟圓從手機屏幕上抬起眼看向他,他又把視線轉走了,當做剛剛偷看的人不是自己。
來回幾次後,孟圓忍不住先開口:“玉琢,你知不知道一些事情?”
談玉琢眨了兩下眼睛,搖頭說:“不知道。”
“也是,你看上去不愛搭理人,其他人肯定不會和你說這些事。”孟圓說話風格非常直來直去。
談玉琢默默在心裡呲了一下牙,直想說冤枉,曾經他也是在夜場裡蹦到淩晨的人。
隻是工作消磨了他所有的熱情,壓榨乾了他所有的精力。
“我不是不理人。”談玉琢決定還是解釋一下,挽回一點自己的形象,“隻是剛開始工作有點不適應,每天都感覺太累了。”
孟圓點頭,“確實,你看上去就很容易生病。”
談玉琢想說自己已經比之前健康了許多,又想問孟圓是誰教她那麼說話的。
可他還沒開口,孟圓已經再次開口:“我們懷疑團隊裡有關係戶。”
談玉琢眼神飄忽,“是嗎?”
“初步分析,關係戶應該就是你。”孟圓轉頭看他。
談玉琢被她看得連連搖頭,“我不是,我真的不是,我和所有人都沒有關係……”
孟圓一笑,就露出兩顆小虎牙:“那應該就是你了。”
談玉琢沉默了,孟圓看出他心裡的疑惑,主動解答:“你剛來的時候,眼神那麼清澈,一看就是沒怎麼上過班,不像我們,一身班味。”
“還有哪個做基礎助理崗的人會戴百達翡麗上班。”
談玉琢看向自己手腕上的手表,還在想自己要不要再狡辯幾下,又怕這是孟圓的什麼陰謀詭計,過度辯解就是變相承認。
孟圓看他被自己嚇得一愣一愣的,拍了拍他的手臂,“彆緊張,富二代關係戶很常見啊,而且你工作很認真,如果不是外表長得太不像上班的人了,我們也不會懷疑。”
“那我長得像乾什麼的?”談玉琢問。
“哈哈。”孟圓還沒說,自己先笑了起來,爾後緩緩回答,“像被包養的。”
談玉琢閉上眼,又睜開,來回好幾次,也沒把孟圓給變沒。
“你有點不禮貌。”談玉琢的反擊很無力。
孟圓大咧咧的,“你長得我都想包你。”
談玉琢過了半晌,在選擇發一次小脾氣和甩頭走人之間,選擇有幾分窩囊地低聲說了句:“謝謝。”
“不過,你注意梁總。”孟圓環顧了一下四周,確定環境相對安全,壓低聲音提醒他,“他喜歡男的。”
談玉琢尷尬地想要原地做些仰臥起坐。
“喜歡男的,也不一定看上我吧。”談玉琢謹慎地回答。
孟圓從包裡拿出了一枚小鏡子,對著鏡子照了照自己的臉,“不會啊,你完全是他理想型。”
談玉琢懵懵的,不由自主問了一句:“啊,什麼?”
孟圓“啪”一聲合上鏡子,“之前部門聚餐的時候,有人問他擇偶標準,他私底下透露的。”
“他說得很詳細,特彆說了一點喜歡眼皮上有痣的。”
“我那時候還想那麼具體的標準,估計他很難找到合適的人了,但是看到你第一眼,我就知道,你一定是他理想型。”
孟圓語氣誇張了些,“你連痣長的位置都一模一樣。”
說完,孟圓突然噤了聲,嘴角的弧度慢慢僵硬。
她像是終於意識到了什麼,和談玉琢兩人在午後強烈的陽光下麵麵相覷。
談玉琢垂下眼,眼皮上的小痣露出來,小小的一點,精巧地點綴在眼皮褶皺處。
孟圓看得時間久了,抱緊了自己的手臂,在這個晴朗的午後感受到了一絲涼意,“剛剛都是我胡說的。”
“巧合吧,很多人在眼皮上都有痣。”談玉琢給她找了個台階下,過了片刻後,他又很好心地說,“你說的話我都沒有記住,沒事。”
網約車載著他們到了酒店樓下,孟圓始終和他隔著五六米遠的距離,最後談玉琢不得不停了下來。
“你這樣,我們好像陌生人一樣。”談玉琢朝她招了招手,“彆人看見會以為我和你吵架了。”
孟圓緊走了幾步,跑到談玉琢身邊,卻依舊拘謹。
談玉琢倒是對孟圓的安靜沉默感到很不適應,他並不怎麼會揣摩人心,也不知道遇到這種情況應該怎麼辦,隻想讓對方好過一點。
所以他靠近些孟圓,輕聲和她說:“放心吧,我和梁總沒關係。”
孟圓沒有看他,而是目視著前方,良久叫了一聲:“梁總。”
談玉琢愣怔住,僵硬地抬起眼,看向對麵的走廊。
梁頌年站在走廊拐角處,聽見孟圓的聲音點了下頭,從容地笑著說:“快進去吧,就等你們兩個了。”
孟圓很有眼力見地快速走了幾步,轉眼消失在拐角後。
談玉琢硬著頭皮往前走了幾步,走到梁頌年麵前,和他對視著,突然感到了強烈的焦慮感,即使他也不清楚這種焦慮感從何而來。
梁頌年看上去和平常沒有什麼兩樣,手輕輕放在他的後背上,“餓了嗎?”
談玉琢安心了一點,他認為梁頌年應該不至於為這點小事而生氣,回了句“還好”。
他起先和梁頌年並排走,過了會,談玉琢猶猶豫豫地抓住了梁頌年的衣袖。
梁頌年看了一眼自己被握住的袖子,緩慢地將視線放到談玉琢的臉上。
談玉琢被他看得又焦慮起來,他感覺梁頌年很想他說些什麼,但是具體要說什麼話,談玉琢卻不知道。
他隻能模模糊糊地,按照自己本來想說的話說了出來:“你先進去吧,我們一起進去被人看見了不太好。”
梁頌年沒動,在談玉琢想抬臉看他時,及時收回了視線,淡然說了聲:“好。”
雖然他的語氣沒什麼變化,但談玉琢還是察覺到了細微的差彆,他懷疑梁頌年的合作談崩了。
“合作沒問題嗎?”談玉琢關心地問了一句。
“沒問題。”梁頌年很快地說,然後又看他,談玉琢被他看得以為自己做錯了什麼,無辜地眨眼。
作者有話說:
strong的梁哥
孟圓:我一周六天參與反同運動,周天熬中藥調理自己的身體(′皿`)
第50章 退貨
梁頌年進包廂之後,談玉琢獨自一人站在門外靠牆站了五分鐘,才打開包廂的門走進去。
孟圓在他進來的一瞬間就低下了頭,開始仔細研究擺在自己麵前的杯子。
王勤提前留了自己旁邊的位置給他,談玉琢儘可能減少自己存在感地走過去坐下。
他的正對麵是大開的窗口,A市新建的摩天巨輪佇立在江岸邊,隱在無數高樓大廈之間,濤濤流淌的江麵上劃過幾艘亮著彩燈的遊輪。
窗外是川流不息的紙醉金迷之都,窗內則暖玉生香,琉璃美酒在水晶吊燈的照射下光彩璀璨。
談玉琢的位置在梁頌年的斜對麵,中間隔了兩個位置,他稍微抬抬眼便能看見他。
在交際中的梁頌年狀態看上去更為鬆弛,眉宇之間的銳利削弱,氣質低調內斂,甚至生出了幾分平易近人的錯覺。
梁頌年並沒有開很多口,他似乎更加專注於今天的餐食上,談玉琢在觥籌交錯之間偷偷看了他一陣,覺得有點奇怪。
但梁頌年一貫如此,不論看上去多麼溫柔平和,實際上始終都和人保持著一定的距離感,並不愛說話,談玉琢就沒有再多想。
酒過半巡,梁頌年被勸了許多酒。
他喝酒從不上臉,隻是手肘撐在桌麵上,手指托住自己的下巴,說不清是醉了還是有點疲於應付。
談玉琢猶豫著要不要過去提醒他不要再喝了,梁頌年的目光穿過人群,安靜地落到了他身上。
沒有人發現他們的對視,可能哪怕發現了,彆人也隻會以為梁頌年在發呆。
談玉琢沒有喝酒,但莫名也感覺有點熱了,窗外吹來的涼風沒有減少分毫熱度,他低下頭,過了會又抬起。
梁頌年看著他,把他的小動作儘收眼底,眼尾微微上挑,“玉琢。”
談玉琢連忙把嘴裡的食物咽下,應了一聲。
“過來。”梁頌年輕聲。
談玉琢呆呆地看著他,搞不清楚狀況一樣,仍舊坐在位置上沒有動。
他便又放軟了些語氣,“幫幫我。”
談玉琢聽他這樣說,以為他哪裡不舒服,站起身走過去,在他身邊停下,俯下身問:“怎麼了?”
“喝不下了,你替我擋幾杯。”梁頌年仰頭,手自然地放在談玉琢的小臂上,看上去亟需要他的幫助和安慰。
談玉琢暈乎乎的,有人和梁頌年說話,梁頌年回頭聊了幾句,手始終都沒有放下。
“玉琢酒量比我好。”梁頌年這樣說,卻沒有多麼在意對麵說了是什麼,注意力仿佛一直都放在沉默的談玉琢身上。
梁頌年把自己的酒杯遞到談玉琢的手邊,談玉琢下意識接過了,握緊酒杯後才想到應該換一個新的,便把酒杯又放下了,轉頭看向自己的位置。
王勤接收到他的目光,起身把談玉琢的酒杯送過去。
“那我就替梁總喝幾杯酒。”談玉琢舉起酒杯,很上道地說,“為了表現誠意,我先喝三杯。”
談玉琢說完,仰起頭,喉結滑動了幾下,酒液從透明的杯壁上流下,滑進口腔。
他的酒量確實很好,連喝三杯也沒什麼感覺,宴桌上的氣氛卻因為他高昂了起來。
他握在手裡的酒杯再次被倒滿,倒得太滿,酒液從杯口傾泄,談玉琢的手被酒液浸得潮濕,在燈光下呈現白玉一般的光澤。
“可以了。”梁頌年壓住他的酒杯,好脾氣地笑,“不要為難我的助理。”
梁頌年接過他手裡的酒,仰頭喝乾淨,算是作為尾聲,“今天喝太醉不好,點到為止。”
談玉琢感覺自己的喉嚨因為酒液變得乾澀,梁頌年沒有鬆開他的手臂,也沒有讓他回去,談玉琢隻能乾愣地站在兩張座椅之間的縫隙裡。
他疑心梁頌年喝醉了,想掰過他臉,仔細看他眼睛。
大庭廣眾之下,他不可能乾這種事,於是他隻能彎下身,低聲對梁頌年說:“梁總,我先坐回去了。”
梁頌年目光鎮靜地看著他,談玉琢不說話了,對視了一會便垂下了眼瞼,黑鴉羽般的睫毛在他的眼下留下一道淺淡的陰影。
“再搬一張椅子來。”梁頌年叫了侍應生。
侍應生很快就拿來了一張新椅子,放在梁頌年位置的旁邊。
“坐這裡吧。”梁頌年拉開椅子說。
談玉琢沒有動,依舊站著,兩人僵持了一會,梁頌年用隻有兩人聽到的聲音說:“談談,不要鬨。”
談玉琢心驚肉跳,他現在基本能確定梁頌年應該是喝醉了,如果忤逆他的意思,不知道他還會在不清醒的狀態下做出什麼事情來。
他坐下後,梁頌年抽了張濕紙巾,在桌布的遮擋下,仔細擦乾淨了他的手。
談玉琢坐立難安,正和對麵的孟圓對上視線,孟圓猛地低下了頭,往自己的嘴裡不停地塞東西,佯裝很忙的樣子。
晚上十一點,餐宴正式結束,談玉琢混在人群中往地下車庫走。
他下了電梯後不久,梁頌年也出現在地下車庫。
談玉琢聞到梁頌年身上淺淡的酒味,站在他麵前很小心地問:“頌年,你喝醉了嗎?”
梁頌年不知為何,心情一直沒有晴朗,聲音反而帶上了些冷意,“沒有。”
談玉琢很輕地“嗯”了一聲,兩人坐上車後就沒有再說話。
談玉琢以為梁頌年喝多了酒身體難受,特地叫司機開車慢些。
快到酒店的時候,談玉琢叫司機在路邊停下車,他跳下車向街邊的二十四小時藥店走去。
他下車後不久,梁頌年也打開車門下車,卻沒有進店,而是站在了道路兩旁的樹下。
談玉琢提著一個袋子從藥店走出來,看見他站在樹下,疑惑地問:“你怎麼下來了?”
“車上有點悶。”梁頌年低頭看了他一眼,朝他的方向俯下身。
談玉琢任由他趴在自己的肩膀上,打開袋子從裡麵拿出一小盒藥,“下次不要喝那麼多酒了,我給你買了醒酒藥。”
梁頌年偏頭,嘴唇若有似無地蹭/過他的脖頸,談玉琢想往旁邊躲一下,卻聽見梁頌年問:“這是什麼?”
他伸手,從袋子底部拿出一個正方形包裝的避/孕/套。
避/孕/套的包裝是很浮誇的玫紅色,上麵印著明黃色字樣的“超/薄”“螺/旋”“超/潤”。
談玉琢眼睛直了,梁頌年手指夾著避/孕/套前後翻轉仔細看了看,臉上沒有表情變化。
“我為了湊單不小心拿的,沒仔細看。”談玉琢想叫他彆看了。
“沒關係,退掉就好了,我陪你去退。”梁頌年和緩地說。
談玉琢愣了愣,睜圓眼睛,樣子有點呆,“不是……不好吧……我們還是用掉好一點。”
“不會的。”梁頌年看上去沒有很在意彆人會不會對他產生“你是不是窮瘋了”的印象。
談玉琢有點急了,“不是,你有沒有搞清楚狀況?”
梁頌年還在裝,“我們又用不到這東西。”
談玉琢仰頭,看看他,又看看他手裡的東西,沉下臉,低聲說:“你最好一直都彆和我用。”
“不太好。”梁頌年皺起眉頭,“我們沒有關係呢,這算一夜情嗎?”
談玉琢語言瞬間貧瘠,有點反應不過來地呆站了片刻,他有時候會對自己過度遲鈍的理解能力感到生氣,等他明白過來的時候,往往已經失去了最佳反駁時機。
“你混蛋!”
談玉琢憋了半天,隻委屈吼出一句毫無殺傷力的話,把袋子往梁頌年的懷裡一塞,轉頭就走。
作者有話說:
梁哥(拖長聲音,陰陽怪氣):我和梁總沒有關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