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祂隻是把你當成祭品,另外一種形式的樂子,要不然祂為什麼一直不治好你的眼睛。”
“哈哈哈哈,時瓷,你得的其實是絕症,你的下場隻會比我更慘!”
黑霧慌張地包裹過來,帶著潮濕的氣味,滲入毛孔顯得陰冷。
零星接觸一點就能輕易摧毀一個普通人的黑色粘稠物,卻隻是很輕地托著時瓷,半點沒有傷害他。
時瓷暈倒前終於看到了祂。
正低頭垂眼看他,薄唇抿著,眸底滿是忐忑。
不像是被人仰望乞求的神。
更像是等待被審判的犯人。
*
時瓷知道正在經曆的不算是完全的現實。
就像之前在偏殿門口發生的事。
仿佛在親身經曆,但卻又隔著什麼。
依舊是那個盲眼少年,但比起之前踉蹌地摔倒在地上,在夜晚被蛇類爬行的窸窣聲嚇得魂不附體的狼狽,少年的生活比起之前已經好了許多。
院子被改造。
家具更換,邊邊角角都被打掃得很乾淨,也不再會餓肚子
。
更重要的是,少年認識了崇拜的神明。
祂回應了信徒的祈禱,偶爾會出現在院子裡。
少年看不見祂。
但能觸碰到,真切地感受到。
神祇走下神壇,依舊沉默寡言。
但會詢問他的喜好,帶來他喜歡的東西。
唯一令盲眼少年疑惑苦惱的就是,神祇為什麼這麼做?
邪神也思考過,但在想明白答案前,祂已經先出現在少年麵前。
答案在之後揭曉。
一位神仆向盲眼少年告白了。
然後在下一秒被邪神丟出神廟。
這是祂第一次在願望之外對普通人類出手。
學會了嫉妒、憤怒、不甘。
明白了喜歡。
原來祂是喜歡少年的。
所以會讓藤蔓在夜晚引導少年去偏殿,縱容那些被弄臟的果子擺在供台上。
所以想知道少年的喜好,看他漂亮的眼睛彎起來的模樣。
所以不喜歡除自己以外的生物分走少年的注意力。
時瓷晃了晃腦袋,短暫的眩暈感後,他的眼睛居然恢複了一瞬,讓他可以看清神祇表白時的表情。
祂笨拙生澀得可怕,完完全全照搬了那位神仆的表白語。
但盯著他的眼眸黑沉得像是深淵,照不進一點光。
顯露了非人生物怪異固執的本質。
“我可以當你的男朋友,一直照顧你嗎?”
時瓷聽見自己開口,沒有拒絕。
戀人關係確定,他們的相處跟之前比起來好像也沒有什麼變化。
隻是祂出現的頻率多了點,占有欲表現得更加明顯。
已經到了植物接觸少年都會被灼傷的程度,更彆說活生生的人和動物。
盲眼少年委婉地提醒過。
神祇似乎聽進去了。
祂大多數時候還是端坐在高台上,聆聽信徒的各色願望。
並不避諱少年,甚至會主動邀請戀人觀賞。
少年撞見過一次許願場景。
神祇的規則:
1.每個個體單位,許願的機會隻有一次。個體單位也許是一個人,也許是一對夫妻,也許是一家三口,由神祇決定。
2.一旦完成許願,就永遠不能再踏入神廟。
這次同時有兩人在許願。
他們是一對親兄弟,正在爭奪家產。
神仆冰冷地告訴他們,許願的機會隻有一次,說出來就無法更改,完成許願就要立即離開。
神像立在最裡最高處,令人不敢抬頭去看。
哥哥和弟弟一身冷汗,誰都沒有先說出自己的願望。
第一分鐘。
哥哥想,如果他先許願,願望是自己能繼承一半的家產,如果弟弟後許願,希望繼承全部家產怎麼辦?
根據神祇的規則,弟弟將會獲得一切。
第二分鐘。
弟弟想,如果哥哥願望是他失去繼承權?[(,怎麼辦?不管他許願拿到多少家產,最後都無法成功。
冰冷威嚴的神殿,時間悄然流動。
親情和財富被擺在兩端,人性的天平搖擺。
神仆忽然出言提醒,願望一定會成功,但實現的形式不確定。
如果一方許願獲得全部遺產。
實現的方式可能是老爺子心血來潮的立遺囑,可能是另一方忽然鋃鐺入獄失去繼承權。
也可能是另外一方突發疾病,或以另外某種方式,死亡。
這真的是神明嗎?
一旦出現了這個選項,好像隻有死亡才是這段猜疑中最保險的抉擇。
第五分鐘。
弟弟大汗淋漓地許願,要讓哥哥立刻死去。
但哥哥早就在心中默念許願。
他的願望是不管弟弟的願望是什麼,作用的主體都是弟弟自己。
盲眼少年不知道願望之後,這對爭奪家產的豪門兄弟身上發生了什麼。
神祇全程都好像在看一出已經膩乏的戲劇,並無波動。
直到發現懷裡的小人類在輕顫後才有了動作,抱著他離開。
那天盲眼少年沒有去偏殿擺貢果,有點低燒。
神祇把他送回房間,也沒有來找他。
少年吃完好心神仆帶來的退燒藥,一覺起來依舊沒有看見神明的身影。
他臉色蒼白地去了會客的地方。
來見他的人是養父養母的親生孩子。
偷偷把他接到山上的陳福下場淒慘。
把他賣給陳福的李父李母下場同樣如此。
不屬於李家的錢財被收回,李耀光混得很不如意。
更可怕的是得罪了詭譎的邪神,就像有一把刀選在頭上,隨時會把他劈得粉碎。
走投無路,他要跟禍害同歸於儘。
李耀光說了少年突然失去視力的真相。
李父李母帶他去省城醫院看過,醫生的確說的是留院,但不是觀察,而是治療。
病情已經有了診斷結果。
少年是腦部疾病壓迫視神經,影響了視力。
檢查出來病情已經惡化,時日不多。
養父母擔心他鬨著要治療花錢,根本沒有說真相。
所以將他賣給風評極差的陳福也不怕他跑出去報警。
在他們眼中,養子已經是一條擱淺即將死亡的魚,這是廢物利用。
“你以為祂是真的喜歡你嗎?祂連癌症晚期都能治好,怎麼可能不知道你生病了,怎麼可能治不好你!”
“祂隻是把你當成新的玩具,看看你能下賤到什麼程度!”
“你以為你會擁有比我更好的下場嗎?時瓷!!!”
透著恐懼和瘋狂的大叫聲越來越遠,但每一個字都很清楚。
夢境都陡然清晰。
盲眼
少年先冷靜想了想。
李耀光說的不是沒有可能。
祂從沒掩飾過,祂不是什麼好神。
就像看親情在金錢麵前的反應如何,在他身上,祂可以看見愛情在生命麵前會是什麼反應。
在神廟完成許願必須離開。
如果他選擇了愛情,那就是放棄了生命,隻剩下一周不到的生存時間。
如果他選擇了生命,那就是舍棄了愛情,許願治好後就要離開祂,離開神廟。
這似乎也是一種對祂的背叛。
背叛了邪神,即使治好病,也不會有什麼好下場。
少年沒有馬上做出決定,在小院吹了吹風,吃了一顆止痛藥,然後去偏殿找祂。
但被攔住了。
一連兩天,直到盲眼少年在一位神仆的幫助下去了省城醫院又回來,神明才見他。
祂問他有什麼事。
少年什麼都沒說。
祂無所不知。
問的當然不是有什麼事,而是在等他什麼時候會做出選擇。
像一隻被關在玻璃皿中用來逗樂的蟲子。
蟲子也早就做出了決定。
所剩不多的時間,一半用來享受瞎眼選擇的愛情,剩下的一般給自己準備墳墓。
一改之前的懂事,三天的時間裡,少年很能作,要了很多東西。
從食物、衣物到各類財寶。
邪神沒有拒絕過他。
他覺得自己仿佛一隻一路撿著奶酪吃的灰撲撲老鼠,以為是天降餡餅,其實是引他進入陷阱。
吃到最大最甜的奶酪那一天,就是他的死期。
一般夢做到這裡就差不多了。
現在還能算是一個有些波折的美夢,再繼續下去就是完全的噩夢了。
時瓷伸手拿了一塊桌上的糕點咬了一口。
不愧是他的口味。
時瓷抬頭,就對上旁邊神明的視線。
深沉的,粘膩的,偏執的。
反正給人的第一反應就不是什麼好東西。
祂安靜地看著少年啃糕點,狹長上挑的眼微垂,莫名就有種令人心痛的弱勢感。
時瓷移開視線,咬了一口糕點,又把目光放回去。
他又沒做錯事情,該心虛的也不是他。
清了清嗓子:“我可以對你許願嗎?”
嗓音略有些無力。
祂盯著少年半闔的桃花眼,良久,說可以。
然後時瓷說,他的願望就是順利死亡休息,再也不會見到祂。
霎時,即使隻是回憶,這片虛幻的空間也在劇烈的震顫中堙滅。
*
時瓷曾經以為故事已經結束。
少年剩下的三天下山,去了醫院,在止痛劑中度過了剩下的時間。
也不算太痛苦。
最後更像是睡過去了。
但在他閉上眼後,時瓷這次作
為一個旁觀者,看到了自己之前不知道的事情。
邪神降臨,鬼故事一樣從醫院帶走了他,試圖讓他活過來。
但怎麼也無法成功。
少年自己不願意醒過來。
祂像是困頓的獸,力量失控的邊緣,一個自稱係統的存在找到了祂。
他們達成了合作。
係統需要借助邪神的力量穩定管理的小世界。
從危險的BOSS到壓製負麵怪物的強大玩家都可以是祂,甚至規則秩序本身。
係統則要幫助祂把時瓷找回來。
然後時瓷就看見了熟悉的一幕,他拿到了劇本,正式成為了一個很難下班的戀綜打工人。
無數閃過的記錄畫麵中,一個熟悉的光團飛到時瓷麵前。
“需要多久?”
【直到您取得他的原諒,再次獲得他信任的那一天。】
時瓷看見祂站在昏暗的偏殿,最後將那些貢果擺成熟悉的模樣,然後接受了係統的邀請合作。
藤蔓枯萎蟄伏。
神廟隱沒在山林的陰影與黑暗中,好似蓋上一層灰塵。
黑霧擴散,又收攏,絲絲縷縷地消失。
【即使是您,切割靈魂與力量也非常危險,您不擔心我另有圖謀嗎?】
“那就一起死。”
“然後我會與他重逢。”
*
時瓷再次睜開眼,困擾他的病症已經完全痊愈。
視線清晰,世界明亮。
他第一次看清邪神的長相。
對方有一雙純黑的眼睛,一般來說是極其駭人的,但又像珍貴的寶石。
見到少年醒來,那隻握著他的手怔然鬆開,緩慢收回。
時瓷主動抓住祂的手指,瀲灩的眼睛微彎:“你沒有完成我的願望。”
祂默然:“對不起。”
“那要再補償我一個願望。”
“嗯。”多少個都可以。
祂貪婪地竊取最後相處的時間,但聽見少年說的話,怔愣地抬頭。
時瓷:“在我沒想好之前,我能待在神廟嗎?”
神祇輕顫著吻他的手背:“這裡對你開放,永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