攀著藤蔓的高塔上,那個毛茸茸的腦袋似乎打量了天和一會兒,然後縮了回去。
天和的心跟著時瓷頭頂顫動的頭發躍動,表情並不著急,但大手合握又張開,能摸到點粘膩的汗意。
心口那種被揉皺又展開的感覺又來了。
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強烈。
天和褐色的眼睛盯著窗台,唇角上翹,夜色陰影中無端危險。
又隨著高塔窗戶的動靜煙消雲散。
時瓷看清楚下麵隻站著天和一個人,在房間裡轉了一圈,拿了一個抱枕隨手朝那張可惡的臉丟下去。
時瓷語氣很凶:“天和,放我出去!”
從下往上看,那張臉蛋依舊是沒有死角的精致,唇瓣淡紅,兩腮也暈著同樣的顏色,生氣的模樣鮮活又可愛。
知道自己隨時可以下班,時瓷對瘋批的忌憚和害怕少了許多。
天鵝絨抱枕在快砸到人時,下降的速度忽然慢下來,被魔術師修長有力的手掌輕易抓住。
天和輕笑,咬字含糊:“怎麼這麼凶啊。”
聽得人耳朵一麻。
哪怕時瓷有點生氣,對魔術師有偏見,也不得不承認這人的硬件實在是太好了。
時瓷咬下了嘴巴,把手裡另外一隻抱枕也丟下去:“快點。”
發脾氣的時候更可愛了。
天和眸色晦暗。
但嘴角卻不住往上揚,桃花眼微彎:“已經進來了,必須走完上報給係統的路線或者等到約會時間結束才能出去哦。”
時瓷一愣。
係統證實這的確不是假話。
掉落的另外一隻抱枕也被接住,天和仰頭,忽然開口:“所以小王子,你要跟我走嗎?”
時瓷低頭看了他一會兒:“長發公主的劇情……不應該是你上來嗎?”
“我上來嗎?”天和反而更興奮道,“我倒是不介意哦。”
時瓷冷酷地想,他介意。
“我要怎麼下來?好像沒有樓梯什麼的。”
“跳下來。”
時瓷:“……”
天和:“我會接住你的,時瓷。”
他張開手臂,之前搭在手臂間的兩個抱枕忽然反重力地懸浮起來,仿佛許願燈一般開始往上飛。
周圍蟲鳴不知何時已經停了,安靜得仿佛按下了靜音鍵。
一同不受控製往上飛的還有四周的螢火蟲,一顆顆幽綠的光閃爍著漂浮,天和帶著異域感的五官和修長的身姿身處其中,不像是魔術師,像是彆有用心的魔法師。
邪惡強大的魔法師這次的目標是高塔裡的小王子。
時瓷能看見天和腳底下亮起的隱約光芒,似乎是某種法陣。
詭譎,但又莫名給人一種安心感。
似乎還是同一個意思,但語句微妙的不同。
“小王子,如果你想離開,就相信我能接住你。”
你已經沒有彆的選擇了。
抬頭仰望的淺褐色眼瞳裡倒映著一輪潔白的月。
那張臉若有若無地與虔誠的勇者重疊。
窗台很輕的驚呼聲後。
天和的笑容無聲擴大,伸出雙臂,接住了那蓬春天飄來的白色蒲公英,然後緊緊地擁住,舍不得放開。
*
跟時瓷的推測觀察一樣,天和這家夥的確將他帶到了非普通世界。
這裡原來是一個危險的S級副本,以各種童話元素為主題,但要比真正的童話危險多了。
天和說:“不過它現在已經不算真正的副本了,大部分場景都已經關閉,現場是我的收藏品花園。“
時瓷想,花園裡種的都是食人花吧。
魔術師的語氣很輕鬆,把退休的S級副本描述得非常無害,但偶爾經過的會動的枯樹、冒泡的沼澤、如果踩上去會被腐蝕的小草……都不是這麼說的。
而這個廢棄的副本居然還有營業的酒館。
老板是七個小矮……蘑菇。
帶著啤酒味的燈光裡,客人們五花八門地談笑閒聊,有沒什麼戰鬥力的普通居民NPC,也有刻意收斂低調的怪物。
今天似乎有什麼節日舞會,酒館裡響著快樂的音樂,空處的舞池裡還有客人在跳著當地的民俗舞蹈。
有點類似踢踏舞,動作有難有易,踏步聲和歡快有節奏的音樂聲混雜成一片。
時瓷看著生活氣息濃重的酒館,都一愣:“它們……”
天和:“這裡也算是它們的家,我無法讓它們離開,總不能全殺了吧。”
時瓷有點意外地看了他一眼。
“怎麼,不喜歡它們在這裡?”
時瓷:“沒有。”
今晚的天和,跟他印象裡一邊微笑一邊斬儘殺絕的魔術師好像不太一樣。
天和翻手,不知道從哪裡拿出兩個麵具。
給時瓷戴的是一張白色狐狸麵具、眼部勾紅,自己戴的是一張紅黑色的鬼麵。
時瓷看了眼笑吟吟的魔術師,難得沒有反抗地任由他帶上麵具。
就是睫毛生理性地顫了下,下意識閉眼。
像被細微動靜驚走的蝴蝶。
華麗的聲線靠近,少了輕浮,多了點低沉:“在魔術師麵前閉眼睛,會被騙的。”
時瓷又本能地睜開了眼,隻看到天和的後腦勺。
對方拉著他進了酒館,熱鬨的木頭酒館中,其餘人也不在意並不認識新加入的客人,熱情地邀請他們兩人跳舞。
熱烈的氣氛感染下,時瓷也不好拒絕,跟著邀請他的小木偶人跳動起來。
他學得很認真,很快忘了周圍的客人們都是原本駭人的怪物,柔軟的黑發跟著他的動作輕顫。
動作並不標準,但有的人長相比例出眾,就是隨便扭扭都好看。
少年過了會兒就能跟上節奏,愈發像一朵慢綻放的花,染著酒氣的醉人。
怪物們原本都沒在意這個麵生的人類,但他太引人矚目了,收腰的襯衫掐出流暢纖細的弧度,泛黃的燈光下,皮膚依舊白得如珍珠瑩潤,嘴唇像酒館外最鮮豔的薔薇。
哪怕是不太喜歡人類的怪物NPC,都忍不住偷偷看他。
時瓷跳得出了一點汗時,忽然聽見天和的聲音,回頭望過去。
魔術師倚在櫃台上,一隻手臂撐在身後正在看他。頎長身姿隱藏在暗處,融進黑暗中,又像是在黑海裡沉浮翻騰。
隻有臉上的麵具有光。
看不清麵具下的神情,大概能想象是魔術師標誌性的似笑非笑,桃花眼戲謔。
天和:“過來休息會兒吧?”
時瓷的確有點累了,想了想,邁步走過去。
天和還給他調了飲品,很清爽的口感,很適合運動出汗後喝。
天和:“在聶承瀾那吃了東西了?”
時瓷驚:“你怎麼知道?”他上一個約會對象是聶承瀾。
天和:“秘密。他應該讓你睡了一會兒吧?”
時瓷看魔術師的眼神變成了看算命師。
“他倒是體貼。”分不清具體語氣的一句話後,天和說:“沒什麼想問我的嗎?”
當然有。
本來就不明白魔術師在想什麼,經過這半場約會後,時瓷更不明白了。
你是不是喜歡我?
這麼問也太怪了吧。
天和耐心等著時瓷糾結,冷淡的目光掃過還望這邊看的怪物。
被針紮了般,那一片視線都默默地縮回去,不敢再覬覦。
時瓷一無所察,最終先問:“你之前說你的職業是醫生,還睡過橋洞,這是為什麼?”
天和:“我以為你不好奇這件事,說起來其實是個很老土的故事。”
天和在自己的原生世界的職業的確是醫生,並且是個極不通人情世故的天才,在象牙塔裡長大,一腔熱血認為世界非黑即白。
當時他的研究數據被學閥搶走,僵持對峙期間,天和實習參與了一台手術,病人最終死亡,家屬看見了眼圈微紅、神情憔悴的天和,堅持說是天和出錯才導致病人死亡。
“如果不是你出了錯,你為什麼要流淚。”
多方參與下,天和的導師也沒能保下他,他在國內醫學的上升途徑已經看不見希望。
天之驕子被打斷了傲骨,家人視他為恥辱。
天和的語氣好像在說彆人的故事,沒什麼波動,甚至說到有些地方會有些不屑無聊的微小動作,語氣也是如此。
天和:“之後我就進無限流了。不過你好奇的應該不是這個故事,而是一個不懂變通的懦弱醫生為什麼會變成一個……瘋子吧?”
時瓷一時沒說出話。
天和藝術品一樣的食指在木桌上畫了一個圓,依舊是噙著笑意的語氣:“答案就在這個副本裡哦,這裡有一樣神奇的東西,幫助我重獲新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