祈求聲。
哭泣聲。
咒罵聲。
太多太多的聲音混雜在一起,喧囂又嘈雜,悠依隻覺得自己的耳畔變得嗡嗡一團,聽什麼都模糊不清。
好吵,像蟲子一樣聚集在一起,像蟲子一樣吵鬨。
“放過我,求求你放過我……”禪院甚一此刻仿佛仍然像是沒有搞清楚狀況一般的繼續搖尾乞憐著:“悠依!妹妹,我的親生妹妹啊,我知道錯了,原諒兄長這次的過失吧……我也隻是想讓你成長而已——”
他將少女年少時所遭遇的一切一筆帶過,隻輕描淡寫的說了一句,“隻是想讓你成長而已”。
哈,好一個隻是想讓我成長呢。
聽到這麼一句滑稽的話語,悠依本來應該笑出來的,可是也不知為何,淚水逐漸濡濕了眼眶,她顫抖著雙唇,終究還是不爭氣的落下來眼淚。
隻落了一邊。
麵龐上的表情則是一片蒼涼。
不過,站在她身側的少年遠沒有那樣多的好脾氣。
“喂,禪院家的。”
散兵此刻已經忍無可忍,他壓低鬥笠帽簷,抬起腿,足下帶動元素力發力,狠狠給了禪院甚一一腳。
這一腳直接叫他跌落在了後麵的岩脊之上,傳來了人類骨骼的哢噠碎裂聲,禪院甚一的咽喉像拉風箱一般發出了“嗬”,“嗬”的聲音,他的麵龐十分扭曲,不知道究竟是因為被這麼小一個毛頭小子揍了以後在生氣,還是疼的。
隻是這還沒完。
“螻蟻。”
“這就不行了麼?”
“叫大聲點,繼續對你的妹妹求饒,嗯?”
散兵的風係元素力如今用的戰鬥方法,是“踢”,“踹”,在進行這個動作的時候,蓄力比較猛的話,就比較容易叫對方在空中忽上忽下的被狼狽的“顛勺”。
如今禪院甚一就十分隆重的獲得了“顛勺”的待遇。
他起初還能有兩口氣咒罵一下這個該死的不知輕重的少年,究竟是哪裡的家夥居然敢對身為禪院的他出手,直到後來他才開始開口求饒,自稱願意為了悠依解除束縛,隻求饒自己一命。
“如若是方才那稍顯拙劣的束縛,我已經為她祓除乾淨了。”鐘離立在一側,他望著身邊正在顫抖著的少女,又回過頭去,麵向那群從各種意義上都可惡至極的凡人,那雙平靜無波瀾的眼眸裡泛出來了一絲明晰可查的殺意:“至於你背後倚靠的那位……”
岩神忽然笑了笑。
“他又能以這種方式精神勝利多久呢?”
禪院甚一隻覺得自己的身體抽搐了一下,那一瞬間,仿佛要被什麼東西奪舍操控去了一般,他的麵頰開始不受控製的扭在一起,一字一句凝聚成了咬牙切齒的:“摩拉克斯……我早晚要將你抽筋扒皮,將你的龍骨做成最華麗的酒杯……”
“還有你珍惜如寶的那個丫頭……嗬,定然過不了多久,過不了多久,我便會親眼
讓你看著她被我掏出心臟,隕落在你的麵前。”
禪院甚一聞言狂喜,他險些以為接下來便是機械降神,由那位大人暫時借助他的身體,叫在場這些家夥統統付諸代價才是。
可沒成想,“那位大人”隻借著他的身體放完了這句狠話,其後便毫不猶豫的抽身而去離開,如此兩相交錯,直害他咳出了一口血來。
不是,等會,大人?!
禪院甚一驚恐的看到身邊這群人的神色逐漸變得愈發可怕——他的身體此刻倒是痛到了頂點所以已經失去了痛覺,直至麻木了,他也清晰的感受到自己的生命力在逐漸流逝著,隻是那禪院悠依丫頭的神情,望著他時,像是恨不得將他抽髓扒皮一般。
由此可見,方才那該死的邪神放的狠話,反而後果是讓他一個人承擔了。
他現在……已經是一枚棄子了!大勢已去啊!
禪院甚一哆哆嗦嗦的,想從嘴裡發出兩句辯白的話語,比如說這些話可不是他說的,跟他沒有半點關係,就看著麵前的少女托著快有她個頭高的雙手大劍,一步一步緩緩向前。
禪院甚一扭動著碎裂的骨骼拚命的後退,一步,兩步,直到退無可退,他尖叫著喊:“你不要過來啊……”
就連尖叫都變得過於微弱,他失血過多。
“關於剛才那個家夥的情報,你知道多少?”她冷聲問道:“統統說出來。”
禪院甚一還以為找到了救命稻草,趕忙翻來覆去將腹中所知的一切全部倒了出來,比如他是在哪一天突然聽到那位大人……那個邪神在他耳畔問他是否需要力量,且在與他合作。
“最開始的那個,【帳】。”禪院甚一咳嗽了一聲:“可以將人拉入幻境,還可以在一遍又一遍的幻境之中激發出人類,和催化出你召喚出來的那些存在內心最晦暗的一麵,那個邪神原本想以這種方式,讓你最親近的人統統變成失控發狂的殺戮兵器,叫你束手束腳,不敢傷害他們,也不敢放棄他們,以此消磨你的力量,它再在其中坐收漁翁之利,奪走你的性命。”
這就是禪院甚一所知道的一切了。
原本,從那道【帳】擴散的速度之中,他能看出來,怕是就連五條悟小鬼都大概率中了招,正在得意洋洋的靜候佳音呢,卻不料那位大人忽然在他的腦袋裡大聲咒罵了一句什麼,然後迅速抽身,匆匆離開。
隨後便是整個【帳】崩塌,一切的布局就此作廢。
悠依的手摩挲著雙手劍的劍柄,她輕聲重複了一句:“內心最晦暗的一麵……?”
可是阿奇他內心最晦暗的一麵,也就是反剪了她的雙手輕輕在她脖子上咬了兩口而已,這就是內心最晦暗的一麵麼?呃……
但是旁邊的散兵卻是聽出來了個所以然來,他忽然黑了臉,有些惱怒的抬腳又給了禪院甚一兜頭一腳,讓他哀叫連連。
悠依冷冷的看著這一切,禪院甚一像死狗一樣的趴在地麵卻並不能給她帶來任何的快意,她隻是又問道:“還有麼?”
“哦!哦!還有就是,那邊的陣法……那邊的陣法,有克製你的力量的作用。”
“猜到了。”悠依輕輕的彈了一下刀背,刀背的反光中映照出少女看不清晰的神情,忽明忽暗。
“還有麼?”
“呃,啊,那道陣法要有你的血緣關係的家夥的血去畫,不能怪我們對禪院直毘人下手,你看,如果禪院直哉沒去出任務……一人放一半,不是就倆個都能活……”
禪院甚一他在自己親生妹妹裹挾著濃烈殺意的注視之中,逐漸收了聲,直到最後畏畏縮縮的垂著腦袋,一個屁都不敢多放出來。
他哆哆嗦嗦的問:“那,那能說的兄長全部都說了,是不是可以饒我……”
少女回答:“可以給你一個痛快。”
“……?!”禪院甚一覺得自己被狠狠的耍了。
他忽然覺得,這個年少時他所極度厭惡的,小小一團礙眼的卻一直沒有完全死掉的妹妹,如今是這般的陌生。
究竟……是什麼時候開始的呢?
是從她那次的“死而複生”,卻將他按在地上暴打時開始,還是他們被咒胎追著滿地亂爬時開始,亦或者,她變成了幾乎與六眼並駕齊驅的存在,整個高層和家族都需要看她的眼色時開始?
憎惡,妒忌,怨恨,諸多情緒逐漸籠罩了他的內心。
妒忌與自己血脈相連的弟弟和妹妹的才能,憎惡他們曾經明明沒有咒力卻能讓整個世界聽到名字,怨恨自己……在他們年少時就沒有殺掉他們。
憑什麼禪院悠依能夠被神明注視和垂憐?!她是那般的弱小……足夠強大的人明明是我才對!被神明注視的人應該是我!是我!
癲狂的情緒將他深深的埋沒其中,禪院甚一仰起頭,他忽然停止了祈求放過,麵向自己的妹妹說了一句真心話。
“倘若你從頭到尾都沒有出生就好了。”
“如若我那個時候煽動父親將沒有天分的你放在河裡溺死就好了。”
“你又怎麼會有今天……如果不是我放過你你絕對不會有今天,你這個沒用的女人……”
他察覺到自己的四肢都攀附上了金黃色的光芒,很疼,其實是源自岩神的岩元素力,這疼痛比方才四肢扭曲折斷的痛楚更勝一籌,禪院甚一模糊的目光看到那位青年站在自己妹妹的身邊,對他投來了裹挾著殺意的凝視。
疼痛已經讓人無法正常思考,神明卻在用力量讓他強行清醒,開口的詛咒卻又變成了討饒。
“我錯了,我錯了,放過我……”
迷離之間,他仿佛又看到了自己憎惡了一生的弟弟禪院甚爾,和自己尚且幼小的妹妹禪院悠依。
那個時候的女孩睜著好奇的目光望著他,小心翼翼的走到他的麵前,將一塊粗糙的點心遞到他的麵前,不過那是她所能獲得的最好的東西了。
有些害怕和期待的努力的對著他笑了笑,輕輕的喊:“甚一哥哥……”
是這樣的,初見時,即使他渾身上下都
寫滿了厭惡,幼妹回應他的,卻是善意。
他那時的做法,卻是抬手就打落了女孩手上的點心,卻罵了一句“滾!弱小的廢物,不配成為我的妹妹!”
……
如果,如果那個時候換一個做法的話……
走馬燈忽然消散在麵前,化作了鏡花水月的泡影,禪院甚一抬起眼,他看到了自己已經長大的妹妹麵如寒霜,站在他的麵前,她的眉眼裡凝結著未曾融化的冰雪。
“不,你不知道錯。”
她嗤笑:“你隻是知道自己要死了。”
……
當接到消息的五條悟還有伏黑甚爾和禪院直哉他們等人一並趕來的時候,一切都已經塵埃落定,他們正在徹底粉碎那邊的陣法,在做最後的掃尾工作。
甚爾看到妹妹的麵前靜靜漂浮著自己沉睡著的妻子,趕忙加速衝上前,見她安然無恙,這才鬆了一口氣。
隻是這個時候,他才望向了妹妹的身後。
她身後的場景,讓甚爾的眼眸驀然放大。
那些家夥……是……
“禪院甚一等人與邪神簽訂契約,親手謀殺當今族長禪院直毘人。”悠依從袖中抖出契約,輕輕一抖:“按照禪院直毘人生前的字據,在他死後,我便立刻繼任新任族長,有權利將在場所有參與者,以及二度預備謀殺我者……悉數行刑。”
這是公事公辦給咒術界高層的回應。
而禪院直哉聞言搖晃了一瞬,仿佛下一秒就要跪在地上,他口裡喃喃道:“老頭子……怎麼會……”
悠依避開了想牽她手的哥哥,也搖頭拒絕了五條悟的攙扶,她的身上整潔,沒有一絲一毫可見的染血,也完全看不出半分方才的光景,隻是麵龐上稍顯疲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