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第08章(1 / 2)

窗外晚霞蔽日,粉橘色的雲彩抹了一壁,將將是太陽墜落新月未亮的時辰。

嚴紹庭於後麵小門已等候多時,也不見要等的人出來,牧生心疼主子挨了一身傷還不敢坐下,湊近了去勸:“二爺還是歇歇吧,顧小姐也不是那等不曉情理之人,怎會……”

語音未落,後門一開,牧生立刻閉了嘴。

嚴紹庭以為她會說些難聽話,不料她溫聲:“嚴公子帶傷依舊登門親臨,想是有些話要說。”

後門牆角處有幾張看門小廝乘涼坐的杌子,饒兒得了清稚授意,拖了來請嚴紹庭坐下。

嚴紹庭哪裡敢入座,瞄了清稚眼風,卻見她麵目緩和,絲毫不見慍色,耳旁饒兒又邀請得殷勤,於是硬下頭皮,拄了拐杖坐了。

清稚也坐了對麵一張,中間臥了個拴馬的石墩子,如此兩人便如圍爐夜話,促膝談心。

“此前……有許多時候都想與姑娘說些話,隻是都耽擱了。”嚴紹庭看著地上積水,模糊映出他那條傷腿,“都是嚴某行事放蕩,惹出了這些是非來,嚴某害得姑娘被嘲,你若心裡有怨,衝我發泄就是。”

“我原就不在意那些,京城多的是奇聞異事,時日一長,他們便會忘了這一樁。”

“嚴某隻是……”

“二爺知錯之心,我已儘知。”她溫和打斷他,音如春風,卻令他再無希望,隻得尋求退路,“我望你知曉我的難處,我自幼好強,不願忍氣吞聲,此番若是再與你修好,豈非被全京城儘知我乃貪慕榮華而不得已容忍夫君荒誕行徑之輩?我雖家世不及公子,但也是自幼金尊玉貴養大,何嘗受過這等對待?素聞二郎沒少在溫柔鄉裡見識,對女人心應當了如指掌,想你自是能夠清楚我的苦惱。”

這話譏諷意味頗重,連不怎麼識字的牧生都覺如芒刺在背,親眼目睹自家主子臉上一陣青一陣白,呆愣了半晌也說不出話來回應。

那顧姐兒卻也不急,靜靜地候了許多時,方才聽見嚴二郎自牙縫裡憋出一句:“都是我的不是了。”

“倒也不能全怪罪在你頭上,我亦有錯處。”顧清稚按膝緩緩起身,遮掩了小半邊晚霞,“便是太要麵子。”

“不才挨打之事……姑娘應當也是聽說了。”嚴紹庭赧然,玉白麵容籠上一層紅暈,頰邊兩道腫痕赫然醒目。

顧清稚道:“怕是全京城的人都曉得了,小閣老平日裡瞧著文質彬彬,打人卻是不含糊。”

嚴紹庭笑了,複又垂了頭:“這回可是你第二次見我挨打了。”

清稚知他是想起了上回夜市被毆那事兒:“那恰恰足以見得公子善心,何必難於啟齒。”

“姑娘救我……莫非隻是為了我這小小善心?”

“公子聰明。”

他驀地抬首,看她眉眼坦蕩,像是含了汪清水,半點雜質也不摻,教他不敢再以私情度量她。

“如此。”他頰邊微縮,“看來姑娘執意退婚並非一時賭氣,而是全然……。”

無情。

他忍了忍,終是咽了嗓子,轉了話題:“我爹還欲讓嚴某前來道歉挽回,隻是我想,姑娘既然堅決至此,那無論如何也是強求不來的,以前說的渾話姑娘彆放在心上,那時候是怕死不敢退婚,如今這頓打也領受了,嚴某便沒什麼好怕的了。因而嚴某隻能在此祝姑娘一生順遂,得償所願。”

“嚴公子知道小女的願望?”清稚扯唇。

“紹庭很早就知道了顧姑娘的誌向。”

見姑娘麵露惑色,他微微一笑:“有一日顧姑娘來敝府尋舍妹雲瑤,敝府書閣中那麼多奇書話本,姑娘獨獨挑了本《傷寒雜病論》回去。”

清稚也笑了:“難不成一本《傷寒雜病論》裡頭寫著我的誌向?”

“嚴某不才,自小沉迷舞刀弄槍不愛讀書,卻也知道此書中儘是東漢末張仲景先生畢生所學之醫術,顧姑娘愛看這些,足可知胸中藏有懸壺濟世之誌,絕不囿於這方寸宅邸之間,姑娘不該……困於後院,僅僅做個相夫教子的賢妻。”

嚴紹庭神情認真,本就清朗誠懇的性子,說此話看著並不虛假。

“能得嚴公子此評語,小女愧不敢當。”她垂眸,心頭卻難免熱熱的,“公子心細,一語道破小女所思,隻是我才疏學淺,從此更當勉勵自身,不好辜負公子期望。”

他也強撐著痛楚起了身,勉強抱拳深施一禮:“願顧小姐安好,勿再將此事放於心上,回去紹庭便會向家父言明,這樁婚事自此罷了,一切錯處皆歸於紹庭,從此無須再提。”

“還有件事。”清稚道,“那個姑娘如何了?”

嚴紹庭苦笑,低下眼眉:“家父雖是震怒,但有那鄭王夫人做主,他終是答應了將蘭娘許我做妾。”

清稚似是長籲一口氣:“我想著也該是如此。你們雖於禮數不合,但那姑娘畢竟懷了你嚴家子嗣,你母親也會在小閣老麵前護著她。再者又是鄭王妃見過的,小閣老還是會給她麵子,如了你的心意。”

“難為你想得這般周全,這些都算計進去,想必也費了一番心思。”他話中卻不帶譏諷,“既能助你退親,還能保她性命,兩全其美的法子。”

清稚並不欲掩飾:“都是姑娘家,我如何不為她考慮。那姑娘也是不易,何苦為難了她,隻是還不知她本名叫甚麼?”

“元兒,上元日生的。”

“這名字好,團圓美滿的寓意,也是爹娘心裡肉長的,二爺切不可薄待了她。”

紹庭下頜微點,語氣聽著像是說笑:“顧姑娘這顆仁慈心腸難得,難怪嚴某沒法子高攀。”

隨後告辭:“天色已晚,某不好再行叨擾,就此辭彆,望顧小姐珍重。”

“饒兒。”清稚喚了聲,丫頭遞上手中拎了頗久的錦盒,“此乃當日陸家園會嚴公子所贈之物,如今原物奉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