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完結】(2 / 2)

大明女醫紀事 喬小懶懶 11930 字 2個月前

王錫爵心一橫,也不再懼張居正麵色,注視地麵:“王某道歉已畢,夫人原諒與否皆非王某所能決定。隻是恕道不同不相為謀,相公行徑王某實在無法苟同,在此向相公告請致仕還鄉,隻望相公允準。”

眼看張居正將欲作色,顧清稚連忙在他回應之前插言:“王侍郎既然意欲辭官,那即便再強行挽留也是留不住您的,侍郎此回蘇州一路平安,望您能安然高臥,不必再憂心朝廷諸事。”

她已搶先替張居正表明態度,張居正自不能再反駁甚麼,唇線緊抿,冷冷視著王錫爵行禮告辭。

“我不用喝藥。”眼見張居正端了瓷碗走近,顧清稚立刻扭頭抗拒,“我沒事的。”

“還言無事。”張居正擰眉,“你方才吐了血。”

一提適才場麵,顧清稚恍然驚覺過來,緊張地鎖住他擔憂的瞳孔:“張先生沒有朝他們下跪罷?”

在她到來的前一瞬,他確是產生了一刹那的衝動。

恨不能將顏麵擲地,拋卻所有苦苦支撐的自尊與清高,從此獨自一人做他的孤臣。

但她突然暈倒於人前,那股心思便被急切取而代之,仿佛並不曾掠入他的腦海。

但他自不會承認那一閃而過的念頭,從碗中舀了勺藥,輕描淡寫撇過:“你為何有此問。”

顧清稚偏頭躲過那伸來的湯匙:“我隻是害怕,所以問問你嘛……我不喝,我沒病。”

“都吐血了還逞強甚麼?”

顧清稚委屈垂眼:“我才回來,張先生就不能溫柔些嘛。”

“你不聽話,我如何溫柔。”張居正道。

她隻得勉為其難將那藥喝了,聞聽得空碗擱於桌案的清脆聲響,她定了定神,抬眸與他對視。

“你方才為何替我應允王錫爵辭請?”張居正靜默半晌,出言問她。

顧清稚道:“他既然說了道不同不相為謀,張先生為何非要強迫他留下呢?”

張居正道:“他身擔翰林院掌院學士兼禮部侍郎重任,如此輕率去位,朝廷威信何存?”

“可他都闖進家裡來鬨事了,張先生都能原諒他麼?”顧清稚眨眨眼,“我以為你肯定要將他貶斥以示責罰,不想你連他自請致仕都不情願批,張先生此次胸懷能如此之大,我也始料未及。”

“未曾想在你眼中,我竟成了狹隘之人了。”張居正語帶慨歎。

顧清稚否認:“我從不覺得張先生狹隘。”

趁他神色尚算平靜,她硬下頭皮,悶聲道:“王侍郎如此冒犯,張先生都能既往不咎,那為什麼非得杖責那五人呢?”

話落,張居正倏然沉下眉目,往她坦然相對的麵龐上瞥了一眼。

“你也來勸說我寬恕他們麼?”聲音冷厲。

“我不是勸說。”顧清稚注視他,“我相信張先生的理智。但張先生之前最不主張廷杖,你靜下來好好想想,廷杖難道是應對目今困局的唯一方式麼?”

“此番奪情引起反對者眾,我隻能杖責五人以儆效尤,否則阻礙愈發重重。”平複幾許,他吐出詞句。

若是他人如此發問,無疑定會令他惱怒,然麵對的人是她,慍意便消褪了大半。

顧清稚牽唇:“我明白張先生的意圖,但張先生有沒有想過,倘若廷杖亦不能達成你的想法呢?那五個人倒是全了聲名,天下人無不讚他們是直臣敢諫,張先生卻被對比成了反麵人物,我替張先生感到不值。”

張居正不答。

她又道:“為什麼一定要施以廷杖,貶官削職難道還不夠嗎?再不濟,流放至戍所也行啊。”

張居正冷靜道:“你在替他們求情。”

顧清稚反問:“那張先生會聽麼?”

他咬牙不答。

顧清稚隨即掀開蓋被,作勢要下榻:“那我自己找皇帝求情去。”

“待著,彆動。”張居正扣住她手臂,將棉被掩回她雙肩,鐵青麵色終是和緩少許,“你身體不好,莫要亂跑。”

“那張先生親自幫我去是麼?”顧清稚就著他的手抬起,冰涼的臉頰貼向他的手背,“我就知道張先生最聽我的話了。”

他僵了僵,卻沒有抽回手,瞳眸中映出她蒼白無血色的麵容,觸得他心頭一軟。

“你好好休息,莫要再想這些事情。”隔了半年的光陰,他俯下身擁住她的身軀,似欲將綿長的思念與歲月揉入骨骼裡。

“我會妥善處理,你無須費心。”

“好。”顧清稚笑答。

“你隻需好好養病,其餘諸事一切有我。”

顧清稚回道:“可我那是裝的,我是醫生呀,自己的身體好不好我最清楚。我暈倒隻是怕你一時偏激做出不管不顧的事來,那樣我會心疼。”

心臟猛地收縮,仿佛纖細的針尖滲透血脈,蔓出絲絲酸澀痛意。

張居正附她耳畔,低聲說:“我在此向你保證,我永遠不會。”

顧清稚伸出手腕,勾了勾他的指尖:“張先生不許騙我。”

熾熱掌心裹住她失去溫度的手指,他喟歎:“怎會騙你。”.

在家中躺了幾日,未聞得那五人受廷杖的消息,隻是悉數被貶謫出京,顧清稚聽了還是長舒一口氣。

王瑛前來過府探視,見她神采依舊,無幾日便恢複了不少,於是安心被她拉去什刹海看水景。

又尋船夫劃了半天小艇遊覽,船上王瑛柳眉攏有心事,卻一直未曾開口。隻與她有一搭沒一搭地閒聊瑣事,敘說了一些薊鎮趣談。

“七娘,元敬寄予相公的那封信,相公看過不曾?”沉吟良久,王瑛終於問起。

顧清稚不打算隱瞞她,點頭答:“看過。”

王瑛靜靜端看她神色,攥緊袖側,問道:“相公可有甚麼反應?”

顧清稚當然不能直言張居正閱過信後的表態,怔忡一刻,回她:“……夫君沒說甚麼。”

意料之中的回答。

王瑛挽上她的手臂,眼眸誠懇:“元敬待相公素來秉持耿耿之心,相公與他相交多年,定能領會。即便於奪情事上起了分歧,那也是因為元敬滿腔關切所致,他希望相公回鄉服喪,絕非是因旁人所言望相公恪守禮教,儘人子之義,元敬亦視之為迂腐之論。他隻是不願相公蒙受謾罵,七娘必也不願意,你能否勸勸相公,讓他收回成命?”

顧清稚視進她的眼底,搖搖頭:“瑛姐姐原諒我,我知道戚將軍與姐姐俱是好意,但在這件事上我和夫君有著相同的想法。”

她聲音柔和,眸中卻透出不容反駁的堅定,王瑛歎息:“七娘總不好看著張相公被滿朝誤認為留戀權柄,貪求高位之人。”

“他尚且不懼,那我有什麼好怕的呢?”顧清稚道。

王瑛吞吐數息,也未鬆脫開扣著她小臂的手,歎道:“七娘果真堅強。”

“但是無論如何,”緩了緩,王瑛手挽得愈緊,“元敬與張相公,我與七娘之間情誼永不會變。”.

張居正茫然四顧,一徑裡皆是梧桐蕭蕭之聲。

亦如朝野彈劾叱罵如雪片飛來,試圖壓彎他清瘦如竹的腰背。

「大學士張居正擅作威福,蔑祖宗法,位極人臣,反不修匹夫常節。」

「然不知居正之在位也,才雖可為,學術則偏,誌雖欲為,自用太甚。」

「親生而不顧,親死而不奔,猶自號於世曰我非常人也,可謂非常人乎?」

門客宋堯愈勸說之言仍在耳側縈繞:“相公留,天下蒼生幸甚,相公去,天下萬世幸甚。”

——相公您若留下,將有利於社稷。可您若離去,則再也不用背負萬世惡名。

是謀求生前身後的清譽,還是繼續孤身前行,抉擇權隻握在他一人手中。

不知何時,顧清稚輕輕踱至他身旁,望著那雙倉惶眸子,傾身抱住他。

“世上沒有可以兼得的事物,選了一個便必須舍棄另一個。”她說,“但我知道你不會後悔自己的選擇。”

“我從未後悔。”張居正回視她凝神麵龐,將內心剖白,“我隻是失望。戚元敬勸我回鄉丁憂,連他尚不能體會我之所想,那我又能指望何人?”

“張先生不要怪責戚將軍。”

“我從未怪責過他。”

顧清稚道:“那你應當繼續信任他,你可以不理會他那封信,但你們之間的推心置腹不能因此而淡薄。”

“自然不會。”張居正反手握住她的指尖,“縱一時意見不合,但我知元敬亦是為我思慮,我豈是那等不識真心之人?”

“當然不是。”顧清稚揚唇,複摟緊他脖頸,“張先生的好,我最清楚了。”

他緊緊回攬住她,憤懣、不甘、惶惑悉數在她擁抱中褪去,仿佛如此即能永遠將她留在身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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