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言兩語,輕描淡寫的兩句話,卻似尖錐般,猝不及防地刺進了薄蘇的心臟。
薄蘇腳下踉蹌,險些崴到腳。
薑妤
笙伸手虛扶她。
薄蘇透過薄薄的路燈光深深地審視這個女孩,鼻間泛起酸楚。
分開的時候,她還是一個打針吃藥都要她哄著、一個人連夜路都不敢走的小女孩,她難以想象,她是如何獨自走過那段艱苦的歲月,長成了如今這般無堅不摧、無所畏懼的模樣。
她視線落到薑妤笙抬起的缺了半截的右手尾指上,有濕潤就要漫出眼眶,她偏開頭,掐住手心,極力地克製住了。
“謝謝,我沒事。”她若無其事地道謝。
嗓音卻喑啞得分明。
薑妤笙心臟也似被什麼不輕不重地蟄了一下。她收回手,沉默了下來。
薄蘇再次開口:“你比我以為的,還要更勇敢。”
低啞的、晦澀的。
那深切的、隱忍的情緒,落進潮濕悶熱的空氣裡,仿佛無限升溫。
連人心都被浸泡得柔軟、濕潤。
薑妤笙恍惚覺得自己清醒又不清醒,喉嚨發乾,兩頰又開始發燙。
她垂首盯著路麵上她們交融在一起的影子片刻,終於再抬頭,澀然地說:“薄蘇,其實這是你教我的。”
薄蘇用蒙著水霧、蘊著星湖的眼眸注視著她。
薑妤笙說:“小時候來澎島沒多久後,有一次,我出門和鄰居家的小朋友一起玩,後來沒多久就哭著回來了,那時候,你在練琴,看到了,問我怎麼了,我抽抽噎噎地說,我被欺負了,有人搶我糖果還罵我是沒人要的拖油瓶,我不敢哭得太大聲,怕你也覺得煩,你什麼都沒說,隻皺了皺眉,就繼續練琴了,我還以為這件事就這麼過去了。”
“沒想到到了傍晚飯點的時候,你突然就讓我跟著你一起出門了。”
“我們一起去到了巷口,那些阿姨們慣常喜歡聚在一起端著飯碗一邊吃飯一邊聊天的地方。”
“好多人都在,那個欺負我的男生和他媽媽也在,我不知道你想做什麼,害怕地直拉你的手,讓你彆過去,可你卻非攥著我走到了他們的跟前。”
“你對著那個男生的媽媽說,阿姨,王捷欺負人了,我們要一個道歉。”
“那個阿姨和周圍的人都懵了,看了看她兒子,又看了看我們。他兒子被慣得不行,活脫脫的一個小霸王,死不承認,他媽媽不知道是當著大家的麵,下不了台,還是就是是非不分,非但不誠懇道歉,還護短說都是小孩子,開玩笑的,讓我們不要當真。”
“周圍人看我們是小孩,沒把我們當一回事,也都一邊倒地給她麵子,幫忙打圓場,好像不懂事的是我們一樣。”
“我那時候害怕極了,怕他們這些大人會找奶奶告狀,到時候我們又要挨罵,一邊掉眼淚一邊要拉著你走,可你還是不肯走。”
“你擋在我的身前,問她,阿姨,那我能說王捷是沒教養的野種嗎?”
“那個阿姨當時就變了臉,破口大罵,你個臭丫頭你說什麼呢,嘴巴這麼不乾淨。我嚇得瑟瑟發抖,可你卻一點都沒畏懼,眼睛都不眨一下地
問,阿姨,我也是小孩子,開玩笑的呢,你怎麼和我當真呢?把對方噎得半死。”()
我那時候第一次知道,原來人可以這樣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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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需要畏畏縮縮,唯唯諾諾,也可以做大人眼裡的好孩子的。
後來,薄蘇還幫她趕走過仗著是薄家親戚在薄家狐假虎威慢待她的保姆、要回過老師因為收了彆的家長禮物準備徇私擠占走她的競賽名額。
身體力行地告訴著她,“薑妤笙,屬於你自己的尊嚴和利益,你要自己捍衛。”
“我一直記著的。”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也不懼。
不論她願不願意,她都必須承認,她的人生底色,有一大半是薄蘇握著她的手,陪著她一起塗繪上的。
這麼多年裡,人生霧靄重重,薄蘇不在她的視線裡,卻始終在她的航程上。
像濃霧裡一盞的燈。
影影綽綽、朦朦朧朧,卻也確確實實,散發過光亮。
薄蘇怔忡。
她看著薑妤笙,仿佛看到了那個稚氣未脫的薑妤笙、也看到了那個年少的自己。
那個已經死去了很久,眼神堅定、意氣風發、銳氣滿滿的自己。
她心口泛起尖銳的痛,一種熟悉的、茫然若失的敏銳知覺襲擊了她。
她手無法自控地抖了起來。
天空乍然劃過一道閃電,一聲震耳欲聾的悶雷聲緊隨其後。
似乎要下雨了。
薑妤笙條件反射地顫了一下身子,薄蘇本能比思維更快地動作,伸手捂住了她的雙耳。
薑妤笙在抖,薄蘇的手也在抖。
人體的溫度,透過皮膚,傳入兩人的認知神經。
薑妤笙抬頭,薄蘇低頭。
閃電自天邊劃過,白光照亮了她們的瞳眸。
一瞬似有半生那麼長。
悶雷終於停歇了下來。
薑妤笙顫睫,抬手拂下了薄蘇的雙手,薄蘇沒有抗拒,雙手垂落了下來。
體溫猶在,灼燙在兩耳之上。
薑妤笙垂下細頸,聽不出情緒地說:“快下雨了,走快點吧。”
薄蘇輕聲:“好。”
她手還在抖,卻忍不住蜷縮起了指節,試圖保留住那一點體溫。
那一點真實的、屬於薑妤笙的溫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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