須彌仙境位於第二重清微天。
若說上清天宮是莊嚴華美的天上白玉京,那麼須彌仙境便是金光奪目的繁華不夜城。
玉樓林立,高台無數,無所事事的神女帝子們帶著一長串可供呼和的小尾巴四處閒逛,而象征著天道的九曜星宮,卻與仙境中的頹靡之氣隔絕,遙遙立於須彌仙境的至高處。
濯纓與謝策玄抵達須彌仙境時,青溟真王正在九曜星宮內查閱紅塵鏡。
紅塵鏡在人身上打下咒印之後,便能如影隨形的記錄對方在人間界的所見所聞。
效用範圍僅限人間,故而也是用來監察仙人行走凡間有無錯處的監視法器。
赤水濯纓完成了心魔誓之後,她就自行解除了紅塵鏡的咒印,不過她在這段過程中的一舉一動,都被紅塵鏡完整的記錄了下來。
青溟真王在此時翻找紅塵鏡中的影像,隻為尋找一個答案。
——赤水濯纓到底是如何知道薑且一家有叛國意圖的?
他將整件事複盤了一遍。
以赤水濯纓下凡後的所作所為來看,這個結局一定早在她謀劃之中。
但問題就在於,她若是下凡之後才查得薑且一家的罪行,能借此讓那個凡女立功承襲爵位,那她在還未下凡,還不知道有這麼一樁事的時候,又怎麼敢立下心魔誓?
就單純賭仲銜青願意為她而舍棄心上人嗎?
心魔誓可是個要命的東西,彆人他不好說,就赤水濯纓表露出來的性情,她不是那種會將自己的安危寄托在他人一念之間的人。
所以,她定然是早就有了全盤謀劃,才敢立下心魔誓。
若說司命府那裡,從他們須彌乾涉了仲銜青的人生之後,仲銜青在司命那裡的命格書就已經不準確了。
那她究竟是如何提前得知的情報呢?
就連他,也是在解讀了九曜星宮給出的星圖之後,才能如此一目了然地看清這幾l個凡人的命運。
九曜星宮……
星圖……
這個陰影籠罩在青溟真王的腦海中,他仔仔細細地查閱著紅塵鏡中的影像。
如果能排除赤水濯纓自己在人間調查過薑且這個可能性,那麼,就確實隻剩下一個可能了。
“真王殿下。”
九曜星宮外,響起仙娥的傳音。
“須彌仙境來客,是……上清天宮的少武神謝策玄和……赤水濯纓。”
聽到最後四個字,青溟真王的神色一滯。
慵懶倚在座椅中的青年寬袍赤足,眼下浮著一層烏青,是晝夜難眠留下的痕跡。
而讓他寢食難安的女子,現在就站在他的地盤內。
就她那三瓜倆棗的仙力,朱厭竟然沒立刻要了她的性命,還撐到了上清天宮來人救她,真是算她命大。
青溟真王扯了扯唇角:
“是客就要迎嗎?讓她在外麵等著。”
誰料門外仙
娥的聲音聽起來卻更猶豫不決了,好一會兒才怯怯道:
“可是,那位濯纓公主和少武神,手裡……手裡拎著……”
青溟真王有了不太妙的預感。
“他們是拎著朱厭的腦袋,一路走進來的。”
他霍然起身。
-
須彌仙境與上清天宮一向井水不犯河水。
縱然兩方時有摩擦,但大多數情況下,都是須彌仙境主動向上清挑事,而上清礙於天規與自身性情的約束,通常都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直到今日。
消息傳得飛快,整個須彌仙境內的神女帝子們都聽說上清天宮的人闖入了他們須彌,不僅不請自來,手裡還拎著凶獸朱厭的腦袋!
血淋淋的一隻凶獸頭顱啊!
這些仙齡動輒成千上萬歲的神女帝子們整日養尊處優,反正都要家傳的一大堆法器護身,於是大多疏於修煉,更少參與什麼大戰。
此刻驟然見到這樣血腥的場麵,人群裡響起一片低呼聲。
“——說真的,我們這樣鬨一場,回去之後真的不會被清源神君處置嗎?”
濯纓目不斜視地仰視著眼前九曜星宮,輕描淡寫道:
“不知道,但你覺得這樣爽嗎?”
謝策玄誠實回答:“挺爽的。”
他在人間本就是少將軍出身,十五歲上戰場,十七歲便一戰封侯,割過的人頭自己也數不清。
拎著人頭上門挑釁這種事,他在人間的時候做過,但到了上清天宮,身份不同,做事的規矩也得改改。
所以這一次能理直氣壯的帶著朱厭的腦袋上門算賬,謝策玄隻覺得成仙兩百載,就數今日最痛快。
就算是回去受點處置,那也不虧。
一眾頗有資曆的上神聞訊趕來,他們撥開人群,見到謝策玄手裡拎的東西,臉色煞白道:
“朱厭……你殺了朱厭!朱厭可是須彌十仙獸,你一介中三品的少武神怎能——”
謝策玄身上衣袍還是之前與朱厭對戰時穿的那一身,金甲破損,血氣森森,在周圍這群華服曳地的上三品神仙之中顯得格格不入。
“殺了就殺了,哪兒來那麼多廢話。”
他一手拎著朱厭頭顱,一手扶著腰間劍柄,語調譏諷:
“順便一提,我們上清天宮能打的太多了,我排到中三品,不代表我實力不夠,真和某些徒有虛銜的上三品神仙打起來,我摘他們腦袋瓜就和摘西瓜一樣。”
在場被他陰陽的上三品神女帝子們頓時覺得脖頸一寒。
……無禮!
這些上清天宮的下等凡仙就是尊卑不分,粗俗無禮!
聽到他說“區區朱厭”,濯纓決定選擇性的忘了他昨夜遍體鱗傷的模樣,沒有拆他的台。
她的視線越過熙熙攘攘的人群,落在了隱沒在長階雲霧之中九曜星宮上。
這座以玄色為主調,黑曜石裝飾的星宮立於整個須彌仙境的
最高處,其建構與普通的宮闕不同,看上去更像是一座直插雲霄的高台。
下方的一扇巨門細長高聳,足有數十丈高,遠遠看去已是無比恢弘。
可想而知,若是站在那扇門下,該是何等驚心動魄的威壓。
正想著,這扇門終於在視線儘頭徐徐開啟。
玄黑大門前,隨便籠著一件鬆綠寬袍的青溟真王立在長階儘頭,他赤足敞懷,黑發如瀑,站在高處眼神陰鬱地盯著濯纓。
“真是稀客啊,上清天宮的仙人已經幾l百年沒有造訪過須彌了,二位前來,不知所為何事?”
濯纓與他之間橫亙著一條長階,他卻沒有走下來的意思。
“謝策玄。”
她喚了一聲,謝策玄便隨手將手裡的頭顱往長階上一扔,那顆帶著腥氣的腦袋落在白玉階上,鮮血觸目驚心。
“青溟真王可認得這是什麼?”
方才仙娥來報他便知道朱厭已死之事了,饒是如此,此刻看到謝策玄將頭顱這麼直白地扔在他麵前,還是有幾l分心驚。
縱然朱厭隻是十凶獸裡排行末尾的一個,但實力也不容小覷。
謝策玄成仙不過兩百載,還沒從扶桑學宮結業,在天王殿,他上頭還有五營神將,僅僅是個中三品的少武神。
竟就能單槍匹馬誅殺朱厭嗎……
青溟真王心生波瀾,但麵上仍是那副輕佻荒唐的模樣。
“前些日子朱厭不知怎的從獸苑逃走,須彌上下正在想辦法抓捕,沒想到竟被少武神斬殺……朱厭到底是上古凶獸之一,就這麼說殺就殺,少武神是不是太武斷了些?”
謝策玄眯了眯眼:
“是逃走,還是有人故意放走的,青溟真王想必心中清楚。”
“少武神這話說的,我怎麼聽不太懂呢?”
青溟真王不為所動。
“罷了,到底是替我們須彌仙境做了事,我也不好怪罪少武神,這次就不同少武神計較了,諸位若無事,恕我須彌仙境不留外客,還請……”
他話說到一半,就見一直未發一語的濯纓突然向前一步。
雪白裙角拂過白玉階,裙擺之下,她的右腳輕輕踩在了通向九曜星宮的長階上。
轟——!
原本空無一物的周遭突然凝出一堵水波牆,沿著九曜星宮的第一級台階將整個星宮包裹在內。
“仙子彆再往前走了。”
九曜星宮的一名仙娥驚呼出聲:
“星宮非尋常宮闕,除了星宮之主外,無人能靠近九曜星宮,就連這長階也是上不去的。”
濯纓低頭看著自己仿佛貼著一層水薄膜的鞋尖。
這層結界便是將九曜星宮與外人與世隔絕的東西。
得知濯纓想要來九曜星宮一探之後,謝策玄便告訴她,已經有無數前人替她踩過點了,隻有被九曜星宮看上的人才能接近它。
未經允許,哪怕是天帝天後之尊,這座仗著天道之力庇
護的星宮也會將人拒之門外。
“我知道,”濯纓輕描淡寫地道,“我就是試試。”
試試?
在場有幾l位德高望重的上神在心裡嗤笑。
她一個因為身份特殊而被破例納入仙籍的凡仙,雖然在人間也有宮觀,可到底不是真正以功德成仙的神仙。
更何況,聽說她在人間的宮觀還被砸了,這麼一個不是正經路子成仙、還無人供奉的凡仙,居然敢肖想九曜星宮?
簡直是癡人說夢。
“赤水濯纓,你一個小小凡人,能勉強成仙已是不易,勸你還是安分守己一點,什麼樣的身份做什麼樣的事,眾多比你身份高仙力高的仙人都走不上這長階,你怎麼敢肖想——”
在那名上神的冷嘲熱諷中,人群裡濯纓緩慢地抬高了幾l寸。
她踩在第一級台階上,平淡地回眸:
“走上來,很難嗎?”
“…………”
眾人愕然看著她的腳下。
九曜星宮的結界仍在,並未如青溟真王當年得到認可時那樣退去。
然而,在眾目睽睽之下,每個人都確確實實看見赤水濯纓的雙腳踏上了第一級台階,並且,她還抬腳踩上了第二級。
就連謝策玄也頗覺意外地挑了挑眉。
她還真能走上去啊。
“這怎麼可能——”
在青溟真王之前,許多人都曾嘗試過強闖九曜星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