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現在,她看著父親給妹妹的脖頸掛上長命鎖,那些消失的指痕不知為何又開始疼了起來。
“……姐姐?”
被濯纓牽起手的小濯纓意外地抬頭看她。
“姐姐,你不是宮裡的姑姑,你是天上的仙女對不對?”
濯纓沒說話,隻是牽著她朝前走。
“大家都看不見你,隻有我能看見,”小姑娘像是發現了什麼秘密,聲音都變小了許多,“我不會告訴彆人的,仙女姐姐,你知道我娘親去哪裡了嗎?”
濯纓直視前方,冷聲道:
“她死了,不會回來了。”
牽在手裡的小姑娘突然牽不動了。
回頭一瞧,方才還眨巴眨巴眼的小姑娘淚眼滂沱,哭得一塌糊塗。
“……彆哭了。”
濯纓在她麵前蹲下,有些尷尬地看著哭出鼻涕泡的自己。
太難看了,她小時候哭起來原來是這副模樣嗎。
“不會的,”小姑娘抽抽搭搭,含含糊糊地反駁,“娘親隻是不見了,她是天底下最厲害的人,她不會死的……”
“可她不要你。”
濯纓輕聲道:
“她不要你,和死了沒什麼區彆,你就當她死了吧。”
眼淚撲簌撲簌地從小濯纓的眼裡落下,她問:
“但我還是想她。”
“她不要你,為什麼要想她?”
“就是想她,”小濯纓認真地盯著她,“吃飯的時候想,睡覺的時候想,看星星的時候也想,就算娘親不想我,我也想她。”
“……”
倔得簡直想把她的嘴捏上。
“姐姐,你不想你的娘親嗎?”
濯纓冷冷答:“不想。”
“說謊,說謊的人要吞一千根針。”
“……”
濯纓抬頭望著無言的蒼穹,不明白她的渡劫為什麼會是這樣。
如果可以選擇,她寧可選擇和青溟真王那樣的敵人打一架,而不是和小時候的自己在這裡進行毫無意義的對話。
她垂眸看向身旁的小姑娘,看著自己曾經的軟弱與彷徨。
她鬆開了小時候的自己的手,一字一頓地告訴對方:
“我為什麼要想念一個背叛我的人?她背叛了我,她將我一個人丟在這裡自己逃走,沒有人想念我,沒有人想過我留在這裡會過什麼樣的日子,我為什麼要記住她!”
小姑娘烏黑的眼珠倒映著此刻麵若寒霜的濯纓。
濯纓五指收攏,指尖用力得嵌入自己的掌心。
這就是她的心魔嗎?
這憑什麼是她的心魔,憑什麼成為阻攔她晉升的障礙?
什麼才是天道心目中的擊敗心魔?
要她寬恕母親?寬恕人皇?要她洗清這一身的戾氣,做一個心存善念大愛無疆的仙人?
憑什麼!
難道她不該恨?不能恨?
這些人以惡意對待她,難道要她放下這些仇怨,裝作什麼都沒有發生過,也不需要他們付出任何代價,就與他們和解嗎!
這不可能!這絕不可能!
天地微微顫動,心景內一陣動蕩。
這一次的濃霧幾乎吞沒一切,就連濯纓自己的身影也被這陣濃霧包圍。
濯纓咬緊牙關,召來落日弓,朝四周漫無目的地射出帶著無儘怒火的箭矢。
她不能被這麼可笑的東西阻攔。
前世死時的痛苦還殘留在記憶之中,這一世是她唯一的機會,她還有沒複完的仇,沒殺得了的人,她怎麼能在這裡止步不前?
濯纓數不清自己射出了多少箭矢,她在霧中狂奔,想要摧毀這方讓她不斷重溫噩夢的空間。
腳下卻不知踢到了什麼,濯纓重重跌倒在地。
“——把她的頭發給我剪掉。”
暈暈沉沉之中,響起了一個冷漠的女人嗓音。
“唯有嫡出才可以戴墜有流蘇的發釵,一個庶出的公主,這是想踩在昭兒頭上嗎?將她的長發絞碎,以儆效尤。”
睜開眼的濯纓隱約感覺自己被什麼
人壓在地上。
木質地板冰冷光潔,她聽見周圍有紛亂的腳步聲,有宮人遲疑的勸阻聲,然而端坐上首的女人態度堅決,宮人隻好朝她走來。
一步,兩步。
冰冷的剪子散發著寒意,落在她顫動的眼中。
停下來!不準靠近她!不準剪掉她的頭發!
那剪子並沒有停下,反而離她越來越近,濯纓幾乎能聽到剪子絞碎頭發的聲音。
她是大雍的公主!沒有人可以這樣對待她!
她要殺了這些人!她一定!一定要將他們全都殺了——!
壓製住濯纓的眾人突然被一股從她身上爆發而出的力量衝飛。
皇後不敢置信地起身,駭然道:
“……是妖邪!這孩子被妖邪附身了!快傳道長除妖!”
殿內愣神的眾人忽而驚醒,其中一人抬腳正要衝出去,卻見那個被剪斷長發的小姑娘如鬼魅般閃現至眼前。
哢噠。
她身法極快,攀緣至那宮人背後,生生擰斷了她的脖子!
瘋了……
宮內的濯纓公主被邪魔附身發狂了!!
尖叫聲響徹整個皇後宮,短發齊肩的少女一語不發,仿佛遊走在人間的幽冥使。
所到之處,人命如草芥輕易被她摧毀。
皇後在宮人護送下試圖朝外逃跑:
“陛下!陛下救我——”
然而她的雙腳並沒有跨出這大殿一步。
一隻從她身後飛來的剪子橫穿她的喉管,鮮血如泉噴湧而出,刹那將皇後宮門染成一片血泊。
氣喘籲籲的小濯纓渾身都在顫抖。
並非害怕,而是一種情緒過於激動而不可遏製的顫抖。
她轉身朝後方看去。
瑟瑟發抖的宮人之中,還藏著一道身影。
“姐……姐姐……?”
剛會說話的昭粹怔怔看著眼前的小濯纓。
小濯纓也在盯著她。
對了。
她還有個妹妹。
昭粹,金昭玉粹,她的妹妹是人皇捧在掌中的珍寶,而她卻是人人皆可踐踏的汙泥。
……消失吧。
……通通消失吧。
這世上欺她辱她之人,通通都應由她親手了結。
她要變得很強很強。
強到再無人能夠欺辱她,強到所有阻她之人煙消雲散!
這就是她的心魔!
她的心魔就是她還不夠強!不夠狠!
她就應該將萬物變為她的墊腳石,什麼底線,什麼道德,那些都算什麼!隻要放下這一些無所謂的東西,她就可以所向披靡,無人能敵——
就在她扼住昭粹脖子的一瞬間。
昭粹的臉,變了。
那是一張極度猙獰,鬼祟,癲狂的麵容,她被嚇了一跳,陡然後退幾步。
餘光瞥到梳妝台上的銅鏡,濯纓又看
到了那張陷入極度狂熱的臉。
鏡子在她的注視下陡然碎裂,分裂成一大一小的兩個身影。
“還要殺嗎?”大的那個她問道。
“當然!”
“下一個要殺誰呢?”
“殺人皇!殺沉鄴!”
“還有呢?”
“還有反抗我的人!阻攔我的人!試圖勸我的人!”
說完,小濯纓的表情空白了一瞬。
有那麼多人要殺嗎?
是不是有點太累了。
“累了嗎?”她仿佛知道她在想什麼。
“不,我不累,我還可以殺!我能行!隻要把心魔全都殺掉,我就是最強的!我就能離開了!”
“離開做什麼?有人在等你嗎?”
“當然有啦……”
小濯纓突然卡殼。
誰呢?
誰會等她呢?
她一直一直都是一個人,沒有人等她,沒有人愛她,她也不需要任何人,她一個人也很好的。
就這樣殺下去,變強,再殺,再變得更強!
“懦夫才會需要人等,我不是懦夫,我是強者!”
“也不需要愛任何人嗎?”
“我隻愛我自己,其他的人,都是我的墊腳石而已。”
小濯纓無比確信這點。
而鏡子裡那個長大的她輕歎一聲。
“那你回頭看看呢?”
回頭?
小濯纓茫然地轉過頭,正對上三張同樣茫然的臉。
謝策玄、伏曜和葉時韞三人看著眼前這個還沒他們大腿長的小姑娘。
?
彆人一道雷劈下來是在水深火熱渡心魔,怎麼到她這裡,變成讓彆人水深火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