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九天而降的劫雷悍然無匹地直衝大雍皇宮而來,察覺不妙的青溟真王和厲星瀾第一反應就是要逃。
太近了!
他們離這劫雷太近了!恐怕不可避免地要被波及到!
這天道怎麼會挑這種時候讓她渡劫,這也太會挑時候了吧!!
然而他們心中雖立刻想撤離,但實際上,這劫雷落得猛而急,劈頭蓋臉落下在所有人的頭頂,沒有一個人能從這裡脫身。
轟隆隆——!!!
濯纓就這樣看著這道劫雷攜著駭人的威壓從天而降,甚至沒有辦法在最快的時間做出防禦的姿態——
瞬間。
整個世界安靜了。
風聲,魔將喉嚨裡的低吼聲,上空傳來的謝策玄的聲音。
所有的一切都靜止在這一刻。
在這令人近乎窒息的靈壓下,濯纓緩緩睜開雙眸,發現周遭萬物像是被冰凍般定格,動態的身影似壁畫一樣鑲刻在半空中,成了灰白的死物。
唯有她是可以行動的存在。
這般情形,饒是濯纓也很難保持鎮定。
……這是怎麼回事?
渡劫的人不應該是她嗎?為什麼劈中的是彆人?
幾乎是一瞬間,濯纓的腦子裡就閃過一個下意識的念頭。
雖然不知道這是什麼情況,但若是這些人都動不了,是不是意味著她可以趁這個時候動手——
腦海裡劃過這個念頭的同時,濯纓手中已握住了落日弓,朝著青溟真王那道定格的身影連射三箭!
然而。
意外又不意外的,被那三箭射中的“青溟真王”宛如一座泥胎木雕的神像,在這一箭之下被射得粉碎。
眼前的“青溟真王”並不是本人。
濯纓低頭看了一眼自己手裡的落日弓。
甚至連落日弓的器靈也不像往日那樣在她耳邊嘰嘰喳喳,變成了一把尋常凡器,連平日百分之一的力量都沒有。
這裡看上去像是大雍皇宮,但恐怕那道劫雷劈下來的時候,她就已經不在原本的皇宮裡了。
抬起頭,濯纓看向上方朦朧灰暗的天色。
“既然選擇這個時候讓我渡劫,天道必然有自己的用意,可若不告訴我,我怎會知道天道的用心良苦呢?”
濯纓這話說得頗有幾分陰陽怪氣,似帶了幾分譏諷。
【此為汝之心景。】
終於說話了。
“何為心景?”濯纓向天追問,“那外麵如何了?我在這裡度過的時間與外麵一樣嗎?這裡是我的肉身還是我的魂魄?如果是魂魄那我的肉身在外麵是否安全?”
一連串的問題問得天道都覺得頭疼。
事實上,自眼前這個少女到了上清天宮之後,一直讓祂覺得無比棘手。
【……一個一個地問。】
隨即,天道向她解釋了何為心景。
仙人晉
升時的渡劫方式與所修的道有關。
比如有人以武入道,渡劫時常常要單挑天雷,有人以文心入道,天道便會將其帶入心景之中,拷問道心。
這個心景與塵世隔絕,乃天道劃出的一方芥子空間,無論在其中待上多久,再出去時外界都不會有半分變化。
而想要從這裡出去,就必須直麵自己的心魔,並且擊敗它。
否則——
【若是困於心魔,也將無法離開此方空間。】
天道解釋完這番話,通常會看到仙人露出凝重之色,然而濯纓隻是沉吟片刻,便問:
“既然芥子空間的時間對外來說是靜止的,那我如果一直待在這裡麵,豈不是可以一直修行?”
天道:?
“待我先修煉三五百年,再渡心魔,豈不是可以多晉幾階?”
天道:???
【……狂妄。】
【汝就不擔心汝無法擊敗心魔?】
【這世間,最強大的敵人並非外人,而是自己。】
濯纓定定瞧著蒼穹,忽而露出一個極淺的笑意:
“我有不得不回去的地方,所以,我必須戰勝它。”
天道沒有再多說什麼。
心景內升起大霧彌漫,那些定格在上空的妖邪仙人的身影逐漸隱沒在霧氣之中,看樣子,她的考驗要開始了。
濯纓最後抬頭問了一句:“我還有一個問題,天道對我幾番為難,是否我何處得罪了天道而不自知?”
天道已經摸透了濯纓的性格。
她說這話可不是打算有錯就改,而是在委婉地,指著祂鼻子罵——
你是不是針對我?
【天道不會為難任何人。】
【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這叫考驗。】
濯纓對天道口中的“大任”並不抱任何期待,因為被他委以重任的上清天宮就是前車之鑒,能力越大責任越大,她並不想承擔那麼大的責任。
霧氣吞沒了整個心景,濯纓抬腳朝前走去。
她對自己的心魔開始有些好奇了。
會是人皇?皇後?還是沉燁呢?
要怎樣才算擊敗?殺了他們就是擊敗心魔了嗎?
反正不管是誰,都不能阻攔她的晉升,不管是誰,她都會毫不猶豫地殺——
白霧之中,忽然響起了細碎的腳步聲。
濯纓握緊了手裡的落日弓。
“誒呀!”
從濃霧中撞過來的,並非是濯纓預料中的任何一個人。
看上去隻有三四歲的小姑娘撞上了她的小腿,仰麵跌倒在地,那張似曾相似的小臉上布滿了淚水,她睜著水汪汪的杏眼,淚眼朦朧地望著濯纓。
“濯纓公主,”另一道聲音在霧中響起,濯纓與小姑娘齊齊看向她,“陛下正在氣頭上,您過去隻會觸怒他,彆在往前走了。”
“不會的!爹爹不會生我的氣,娘親不見了,要去找娘親!
”
小姑娘也不知道哪裡來的力氣,掙開了來抓她的姑姑,從濯纓身旁像隻小鳥一樣地朝人皇寢宮的方向奔去。
濯纓終於明白她的心魔是什麼了。
那是小時候的她自己。
“彆讓她去……”
隱約想起一切片段的濯纓試圖阻止她,然而跟著小濯纓的姑姑卻似乎看不見濯纓,她頗覺麻煩地咂舌,旋即快步追了上去。
嘩啦——
小濯纓剛一推開寢宮的門,便聽裡麵傳來瓷器碎裂的巨響,飛濺的碎瓷擦過她的額角,她還沒來得及呼痛,就覺得喉嚨一緊。
有人掐著她的脖頸將她提了起來。
“陛下!”
“陛下息怒啊!”
寢宮內的宮人跪了一地,赤水一族的宗親在人皇的身後勸阻著:
“無論如何,小公主是無辜的,她是您的孩子啊!!”
“她也是那個女人的孩子!”
年輕的人皇眼神陰翳地盯著被他掐在手中的女兒。
“你們說,孤對她母親不夠好嗎?她一介貧女,無父無母無親,原本連踏進這宮城的資格都沒有,孤將她接入宮中,給她尋一個母家做靠山,封她為妃,享無上榮寵!可她卻要殺孤!她竟敢殺孤!就因為孤要立其他人為後!”
“這天下男子三妻四妾本就是平常,孤的後宮,除了她和皇後再無第三人,孤已經讓步倒如此地步,她竟還不滿足!難道她想殺了孤,讓她的女兒稱帝嗎!”
被他掐住脖頸的小濯纓漲紅了臉,軟綿綿的手腳根本無法掙開半分。
她不明白發生了什麼。
掐著她的這隻手,也曾寵愛地抱著她舉過頭頂,也曾在她跌倒時將她抱在懷中。
好疼啊。
爹爹是在跟她玩鬨嗎?可是真的好疼啊,她快要喘不上氣了。
遲一步入殿的濯纓一進來看到的便是這一幕。
“放開她!”
落日弓一箭穿過人皇帝闕的頭顱。
濯纓咬緊牙關,極力忍耐著自己胸腔中燃燒的怒火。
她觸碰不到任何人,除了小時候的她自己。
但人皇最終還是放開了小濯纓。
“將她帶下去,”人皇轉過身,“今日帝後大婚,不可有任何差池,命人好好看管赤水濯纓,今後無事,不要讓她再出現在我眼前。”
小濯纓怔怔看著自己的父親。
她還太小,並不明白話中的含義,眼裡包著眼淚道:
“娘親不見了,爹爹,你要去找娘親……”
“帶下去!”
濃霧再起,濯纓站在殿外漠然看著這一切被大霧吞沒。
一切都從這一日改變了。
母親的寢宮被一把火焚燒殆儘,她被移去了偏遠的宮闕,一開始還有幾個嬤嬤儘心照料,但皇後入主後宮,很快生下了宮裡第二個公主。
大家看清了風向,越發疏懶起來。
白霧散開時,濯纓看見自己正趴在皇後宮的窗戶外,偷偷朝裡張望。
今日是昭粹公主的生辰,人皇與皇後守在昭粹的床頭,好讓她一睜開眼便能看到她心心念念的爹爹和娘親,還有她的生辰禮物。
握著一隻竹蚱蜢的小濯纓墊著腳尖,這是她第一次見到自己的妹妹,聽說她今日生辰,小濯纓特意帶著禮物想送給她。
“彆進去,皇後不會收你的禮物,昭粹也不需要你的禮物。”
小濯纓回過頭來,望著濯纓眨巴了一下眼。
“我記得你,你好漂亮呀,你是哪個宮裡的姑姑嗎?”
濯纓用一種奇異的眼神看著她。
這世間大約沒有幾個人能與小時候的自己對話,縱然這隻是她的心景,但這樣麵對麵看著小時候的自己的感覺仍然很奇妙。
“回去吧,不要往前走了,這裡沒有人歡迎你。”
小姑娘舉起手裡的竹蚱蜢:“我把禮物送給妹妹就會回去了。”
“她有很多很多的禮物,不缺這個。”
“竹蚱蜢也有嗎?這可是我最喜歡的玩具了。”
“有,她什麼都有。”
小濯纓回過頭,她的視線穿過窗欞,看到她的父親打開了一個小匣子,裡麵珠光流彩,有精巧的九連環,有金子做的長命鎖。
他將長命鎖掛在小昭粹的脖子上,慈愛地摸摸她的頭,說:
“昭兒要長命百歲,健健康康。”
窗外的小濯纓摸了摸自己的脖子。
那一日留在她脖頸上的指痕早就消失了,隻是她後來餓著肚子去禦膳房討飯時瞧見庖廚正在殺兔子,他們掐著兔子的脖子,手起刀落,不一會兒那兔子就沒了動靜。
她這才明白那天父親為什麼要掐她的脖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