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半晌,濯纓才琢磨清楚這個前因後果。
倒不是東海龍王這番話有多麼難以理解,而是這個邏輯實在讓她很難接受。
沉鄴吞並南海,令那位南海錦鯉族郡主的故國淪陷,然後她沒有去殺沉鄴,而是去給了昭粹一刀?
濯纓聽笑了,她對東海龍王道:
“竟然發生了這麼多事啊,我知道了,多謝龍王告知。”
除了剛聽聞消息時露出幾分微訝神色,之後濯纓的臉上很快恢複了平靜,東海龍王打量著她的表情,大約猜測到了這姐妹二人的關係。
“是我多事了,看來這消息對你並不重要。”
昭粹的消息對她而言的確不重要。
嫁人為妻,為人生兒育女,洗手作羹湯,都是她自己當初選的路。
她已經明裡暗裡告誡過她好幾次了,但沉湎於情愛的小姑娘是極難聽進彆人的勸告的,總得讓她自己撞了南牆才知道厲害。
能醒悟,她自己會自救,不能醒悟,那就在那牆上撞死了事。
都是自己的命。
“是不重要,”濯纓幽黑的瞳仁映著東海龍王的身影,“龍王大人覺得血脈相連就是家人嗎?我不這樣認為,我會自己挑選自己的家人,而荒海少君的夫人,不在我挑選的範圍之內,你明白嗎?”
你明白嗎?
東海龍王忽然晃神一瞬。
她是不是知道了什麼?
然而她的神色看上去又並無異樣,不像是知道了什麼端倪的模樣。
東海龍王凝眸瞧了她好一會兒,換了個話題:
“聽聞你渡了劫雷,如今已是中三品仙人了,改日有機會,我們再切磋一二吧。”
濯纓微笑頷首,抬腳朝前走去。
剛跨出須彌仙境,見周圍沒有須彌仙人窺伺,炎君立刻一聲令下,叫謝策玄將濯纓扛回天醫府的病舍,在她身體完全複原之前,禁止她下床走一步。
“——太胡鬨了!簡直就是胡鬨!”
炎君難得神色肅然,站在濯纓的床邊來回踱步,胡須都氣得翹了起來:
“剛剛渡完雷劫,就立刻操控落日弓這樣的神器與人鬥法,還把仙力全都掏空了,你這孩子以為自己晉階的是上三品嗎?還有你那個落日弓——”
也被一道揪出來挨罵的落日弓往濯纓背後縮了縮。
“本命神武是護主,不是叫你弑主,你倒是殺得開心了,你看看你主人,仙力再耗下去又得吐血!你可知道我花了多少心思才將她身體調養好的嗎?她是以凡人之軀成仙的,能叫你如此折騰?”
落日弓不服氣地對炎君嘀咕:
“我前主人也是人族呀,也……也沒有這麼脆弱的,她還有仙根,還有不知道是什麼氣息的仙氣,誰知道她這麼脆弱啊……”
濯纓原本唇邊還噙著幾分笑意,聽到其中一句,笑意微斂。
她拂袖收回落日弓,抬眸看向炎君:
“炎君,這傷大約要養多久?”
“你的複原速度一向快,但耗損太大,好生調養也需個五六日吧……你該不會還操心著歸墟魔君那邊事吧?”
濯纓眨眨眼,不置可否。
炎君還不了解她嗎,佯怒道:
“叫你好生調養,除了身體,腦子也必須休息——多學學謝策玄,你可知他為何整日精力充沛?就是因為他腦子什麼都不想!”
一旁的謝策玄正在用嘴接拋棄的蜜餞,聽炎君這麼說,他懶懶掀起眼簾道:
“炎君,有話好說,罵人做什麼?”
說完,他又對濯纓道:
“你不用擔心那邊,除了昭燁神君,另又有一名五營神將下去援助了,那魔君雖然在青溟真王的協助下找回了肉身,然而剛剛新生,實力到底不濟,現在有失去了青溟真王這個同伴,不過垂死掙紮而已。”
他拋著桌上的橘子,顯然沒有半分擔心。
“以昭燁神君的實力,應該輕輕鬆鬆就能——”
話還沒說完,門外響起一名藥童稚嫩的嗓音:
“快點快點,多來幾個人!昭燁神君太重了我一個人抬不動!”
謝策玄:“……”
怎麼是被抬回來的啊。
“我去看看。”
丟下這句話,謝策玄立刻起身出去查看,果然見昭燁神君臉色蒼白,閉著眼躺在木擔架上,被六名小童子哼哧哼哧往裡抬。
謝策玄愣了一下,旋即長眉壓沉,齒尖咬著怒意道:
“他是怎麼回來的?誰傷了……”
“聲音小些,剛要睡著呢。”
木擔架上的武神閉著眼打了個哈欠,身上雖傷痕累累,但聽著說話聲音卻中氣十足。
他從懷中取出個什麼珠子,用沾滿血汙的手丟給謝策玄。
“把這個水魂珠交給你的濯纓公主。”
謝策玄下意識接過,問:“水魂珠?這不是雨師瑤拿走的那個……等等,什麼叫我的濯纓公主?你說話注意些。”
昭燁神君笑了兩聲,這才將來龍去脈簡單說了一遍。
雨師瑤與他們在帝都分彆之後便趕往歸墟,不到三日便尋到了正與玄瀾魔君戰況膠著的他們。
那時距離歸墟魔界太近,昭燁神君的仙力受到壓製,眼看就要讓玄瀾魔君逃回歸墟,這要是真讓他逃了,再韜光養晦數百年,可就難殺了。
恰在此時,雨師瑤下定決心,借東海的水魂珠吸收玄瀾魔君的魔息,一直拖延到了另一位武神趕來援助。
兩位武神合力,終於將玄瀾魔君徹底誅殺,灰飛煙滅。
“隻可惜,這位西海龍女以神魂祭了水魂珠,魂魄融入太多魔息,如今不隻神魂虛弱,恐怕日後修行都會受到影響。”
謝策玄聽完略感意外。
他對雨師瑤的印象還停留在以自身性命護魔頭周全的蠢蛋上,倒是沒想到,她還有這樣的決心。
“
水魂珠多少有淨化魔息之力,我便讓龍女待在裡麵,臨進去前,她說讓我把她交給你的那位濯纓公主……”
“嘖,怎麼又讓我轉交,我是她養的靈犬嗎?”
昭燁神君見他不樂意,也不強求,道:
“那你扶為師去旁邊睡一……”
話還沒說完,就聽裡麵另一間病舍裡傳來少女輕柔的嗓音:
“雨師瑤?她怎麼了?”
“來了來了——”謝策玄想也沒想,立刻應聲轉頭就走。
他剛要伸手扶住的那截手臂瞬間撤走,扶空的昭燁神君差點沒摔一跤。
昭燁神君:“……”
你再敢說自己不像靈犬試試呢?
謝策玄並無半分自覺,方才濯纓一出聲,他隻記得炎君說她不能下床,怕她聽到外麵的動靜好奇來看,便急急往回趕。
一進門,果然瞧見她被子已經掀一半了。
“……都說你不能下床了,你這人怎麼油鹽不進,躺好!”
謝策玄蹙著眉一扯被子,將濯纓整個人都裹得嚴嚴實實,活像個粽子。
濯纓欲言又止:“這樣我怎麼查看水魂珠?”
“一樣能看,”謝策玄一撩衣袍,在塌邊隨意坐下,一手把玩著那顆水魂珠,一手撐著頭,“雨師瑤,有什麼要說的,現在說吧。”
水魂珠內閃爍了一下,這才傳來雨師瑤的聲音。
“我是要同濯纓公主說,又不是要跟你說……算了。”
她嘟囔了幾句,不欲與謝策玄多言:
“濯纓公主。”
濯纓調整了一下躺姿,嗓音很輕:
“嗯,你說。”
雨師瑤再次聽到濯纓的聲音,不知為何有些想哭。
她磕磕絆絆地將路上發生的事說了一遍,從她見昭燁神君仙力受製,玄瀾魔君即將脫身,決心要幫助昭燁神君,再到她投身水魂珠,吸走了玄瀾魔君身上半數魔息。
最後,她親眼看著玄瀾魔君被兩位武神合力誅殺,魔息煙消雲散,他又變回了最初見到的那個瘦弱少年,緩緩闔上雙目。
濯纓在見到水魂珠的時候便已經有所預料,但聽到雨師瑤說,直到厲星瀾身死時,她才停止吸取他魔息時,還是有幾分意外。
雨師瑤殺他之意堅決,沒有半分動搖。
“你做得很好。”
聽到濯纓這一句溫和的寬慰聲,原本哽咽的雨師瑤忍不住嗚嗚哭了起來。
“一點也不好,我做得一點也不好,他臨死前看我的最後一眼,我還是會覺得心裡難過……如果是濯纓公主的話,你一定會更冷靜堅決,一定不會像我一樣沒出息……”
那個人可是親手將她推出去殺過一次,她竟然還會有幾分不忍。
濯纓被她哭得頭疼,隻能安慰:
“以你的性子來說,已經做得很好了,真的,我不會覺得你沒出息。”
水魂珠裡的哭聲稍止。
“真
的嗎?”
“真的,”濯纓溫聲道,“你雖善心泛濫,但關鍵時刻也願意舍身助人,你覺得我冷靜堅決,可舍身助人這種事,我就不會做,這點來說,你比我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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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師瑤愣了好一會兒。
經曆了被厲星瀾推出去抵命這件事之後,她其實想通了很多事。
她曾活得無憂無慮,自以為自己做了許多好事,但到頭來害人害己,身為西海龍女,對西海,對她的師門,從未做過一件有價值的事情,身份再尊貴,也是百無一用。
直到今日,她從眼前少女的口中得到了這樣的一句評價,她這段時日無比懊悔愧疚的心情,才像是終於得到了救贖。
“……才沒有。”
水魂珠內伸出了一條小龍尾巴,卷住了濯纓的一縷烏發。
雨師瑤極認真地對濯纓道:
“我不管彆人怎麼看,濯纓公主,你在我眼裡就是最厲害的,你一定會成為一個很厲害的神仙。”
見她終於不哭了,濯纓這才鬆了口氣。
她哭起來實在太吵了。
再看向旁邊一直沒出聲的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