蕪州城中的百姓雖不知道上頭發生了什麼,但見今日城中突然戒嚴,也嗅到了一些不同尋常的氣息。
帶著一眾蕪州內政官員的雪衣女子,在百姓們好奇的矚目下穿過街道。
“太子殿下——”
守在糧倉旁的伏曜聞聲回頭,有些意外地看著出現在這裡的濯纓。
“濯纓?你什麼時候來的?”
“這是蕪州糧官,你不必守在這裡了。”
免了寒暄,濯纓直奔主題。
“最快今晚,最遲明日,對方就要攻城,需要更多的鐵和火油來守城,太子殿下,辛苦你帶人去城中富戶處再動員動員。”
伏曜瞧了瞧濯纓比平日還要凝重幾分的臉色,也沒多問彆的,隻道:
“那個停雲說他們之前也派人去過……”
“他們不行。”
濯纓讓計官拿來了蕪州的稅簿,示意他上前:
“你帶著計官和稅簿去,不多不少,讓他們按照稅簿上的欠金補稅,但不收他們的錢,隻收他們鐵器和火油,折價一點都行。”
“……他們要是賴賬呢。”
“所以才要你去,”濯纓平靜地看著他,“漏稅補稅,合情合理,就算用些強硬手段,功德簿上也不會記你的。”
……這跟合法打劫有什麼區彆。
伏曜還想問點彆的,就被身後人群裡擠進來的另一個人打斷。
“——你怎麼走這麼快?”
紅衣烏發的少武神探出個腦袋。
“而且我都叫你一路了,你怎麼都不理我?”
伏曜和其他官員都扭頭看向濯纓。
少女目不斜視,對伏曜道:“就這些,你抓緊些,切莫耽擱。”
連一個多餘的眼神都沒分給謝策玄,濯纓轉頭就朝下一處而去。
伏曜還是第一次見濯纓對謝策玄冷臉,不禁有些咂舌:
“怎麼回事?你惹她生氣了?”
謝策玄聽著伏曜語調裡的幸災樂禍有些無語,他輕哼一聲:
“她怎麼會生我的氣,她是太擔心我了才對。”
伏曜:“……你真自戀。”
濯纓見到葉時韞時,她正帶著編入隊的婦兵訓練。
這些婦兵都是城中農戶出身,身強體壯,靈瑟終於找到了一件能在濯纓麵前炫耀的事,頓時神采飛揚道:
“厲害吧,這些婦兵都是我親自挑選的,身體素質比好些男子都強,要是上陣……”
“她們訓練了多久?”
靈瑟想了想:“兩……三個月?”
濯纓立刻對葉時韞道:
“時韞,不必教這些了,時間來不及,你現在用你的羅盤算算城中地下河的走勢,多挖幾個井眼,再讓這些婦兵幫著儲水,以防敵軍火攻。”
靈瑟不滿:“我把她們編進來可不是為了打雜的……”
濯纓都差點被氣笑了。
才訓練了兩三個月,就要將她們往前陣送,和送她們去死有什麼區彆。
“她們做的事很重要,而你——”
“怎麼怎麼?”靈瑟顧盼生輝的一雙眼亮了亮,“我可以參與了?”
濯纓忍了她一路的火氣,終於在此刻露出苗頭:
“現在人手不夠,靈瑟神女要是願意幫忙,不如去幫忙挨家挨戶收金汁。”
金汁?
靈瑟回頭問身後的官員:“那是什麼?”
這些個被她欺負過的官員們全都笑眯眯的,緩緩解釋:
“金汁嘛,就是一種重要的守城物資……”
既然重要,靈瑟便也沒多想,這裡所有人都在忙,隻有她閒著,無聊死了。
“那還等什麼?走吧走吧。”
濯纓派了幾人跟著她,確保她看到金汁被氣跑後也有人能繼續乾活。
接下來還有……
“你真不理我啊?現在儲備的守城物資已經挺充足的了,真的,我以前還打過比這還慘的仗,你不用那麼緊張,守城戰我們占優勢呢……”
走在前麵的濯纓停下腳步。
身後跟著的這幫官員或許讀不懂自家夫人的臉色,但揣摩上司的時候全都是人精。
不等濯纓發話,這群人便借口提前去看造壕車的進度,待會兒再來向濯纓稟告。
閒雜人等如鳥雀而散,河岸瞬間靜了下來。
垂柳依依,春日桃濃李豔,沿著河堤開得熱熱鬨鬨,全然不知人間的烽火狼煙。
“你都不緊張,我緊張什麼,就算緊張,那也是緊張我自己的事能不能成功。”
濯纓轉過身,冰雕玉砌似的一張臉上如霜雪封凍,沒有一絲絲的笑意,遠山淡影的眉輕攏著,如霧如煙。
似乎的確如伏曜所言,她好像在生氣。
謝策玄撓撓臉。
“你生氣啦?”
濯纓麵無表情,一字一頓:
“我沒有,我生什麼氣,有的人自己都不拿自己的命當回事我為什麼要生氣,當了幾百年的少武神就真以為自己無所不能,以為自己一個人就能力挽狂瀾嗎?簡直狂妄自大,心浮氣盛,剛愎自用……”
視線驟然一暗。
寬肩窄腰的身影如巍峨玉山向她傾來,縈繞在她鼻息之間的,是完完全全屬於另一個人的氣息。
濯纓始料不及地後撤一步,背脊抵住了一旁桃樹的樹乾。
“我就知道,”少年微沉的嗓音壓不住那點上揚的尾音,“你肯定是在擔心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