麵色蒼白的沉鄴長長嗬出一口氣,拂去那些已經被他淡忘了許久許久的少年幻想,意識陷入綿長的黑暗之中。
流水城中傳來人潮喧嘩聲,濯纓朝外看去。
方才濯纓大敗荒海少君的一幕已經傳遍荒海,在暗處蠢蠢欲動的黨派皆聞風而動,荒海就要變天了。
“等……等等!”
赤荼郡主叫住正欲離開的濯纓,少女手裡的龍筋還在向下淌血,她回眸望過來淡淡一眼,倒讓赤荼郡主有些心驚膽戰。
“你就……這麼走了?”她小心翼翼地問,“你真的不殺他?”
濯纓看了一眼陷入昏迷中的沉鄴,還未開口,倒是一直沒說話的昭粹幽幽道:
“還有一對牽機蠱。”
從芥子袋中取出那個匣子時,她手指有些發顫。
當時她被鱗甲衛帶回鮫宮,途中正好遇上拿著牽機蠱離開的荒海屬官,他受了叱罵,心情不虞,又被鱗甲衛迎麵撞了一下,當即就吵了幾句,憤然離去。
昭粹看著落在草叢裡的匣子,認出了那是什麼。
連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當時在想什麼,回過神來時,已偷偷將裝有牽機蠱的匣子順進了芥子袋中。
她看著這個曾經害死了自己第一個孩子的女子。
她一直都恨赤荼郡主,恨她要與自己分享自己的夫
君,恨她讓自己失去孩子,可是恨到最後,恨到今日與她一同按住沉鄴的這一刻——
那份濃烈的恨意忽然就像被人從下麵抽空,轟然倒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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算了,她們兩個,本來就彼此恨錯了人。
昭粹沉默不語地將牽機蠱塞給了赤荼郡主,隨後轉頭對濯纓道:
“上清天宮一定在到處搜捕我,你帶我回去吧。”
濯纓凝眸打量她,直覺覺得她不會突然這麼乖順。
果然,她下一句就是:
“我為了啟動流光輪,借助施加在流光輪上麵的術法,吸光了須彌那位停雲帝子的仙力和大半的血……死沒死不知道,但須彌仙境肯定不會放過我,相比之下,我寧可被上清天宮帶回去伏法。”
濯纓被昭粹這番話氣得想笑。
她這是想伏法嗎?
“彆以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麼,你是覺得上清天宮仁慈,即便要懲罰你也有個度,但是落在須彌仙境手裡,你傷了他們的帝子,隻怕是要被扒皮抽筋,死無葬身之地。”
見自己的心思被濯纓看穿,昭粹也並未否認。
她望著眼前的少女,嫉妒之心難以遮掩。
“……是又如何。”
自己已經輸得一敗塗地,昭粹不想連最後一絲絲的體麵都沒有,於是故意賭氣道:
“雖然我沒有成功逆轉時間重頭再來,但他們也一定想起了前世的記憶,我在上清天宮十多年,姐姐受過的寵愛我都有,不管是天後娘娘、昊天帝君,還是伏曜哥哥,對我都很好,哪怕我犯了錯,他們也隻會責罰我一下就過去了——就像從前父皇母後那樣。”
說到此處,心虛的昭粹給自己鼓了鼓勁。
“所以姐姐,你不能殺我,否則你回去以後,沒法同上清交代的。”
昭粹心裡很清楚,濯纓並不知道她前世在上清天宮具體的所作所為,再加上上清的確行事仁慈,就算她有錯,也得在督察府審過之後,由清源神君定罪。
隻要她這麼說,姐姐或多或少都會忌憚,不會傷害她吧?
這已經是昭粹搜腸刮肚想出來的求生之舉,然而濯纓隻是眼神沉靜地看了她一會兒,便似笑非笑道:
“好啊。”
她回答得果斷,倒讓昭粹有些意外。
然而還沒等她鬆一口氣,就聽濯纓緩緩道:
“你倒是提醒我了,除了沉鄴之外,我還有一個仇人逃脫在外,等著我去了結,要是在我了結他的途中,你被須彌仙境的人抓到——那可就不管我的事了吧?”
昭粹臉色驀然一變,立刻後退兩步,轉身就要逃。
但她哪裡能從濯纓手中逃脫,拎起她的衣領,濯纓便從鮫宮一躍而出。
昭粹:“你放開我!我還懷有身孕!你要是傷到孩子怎麼辦!”
濯纓冷聲答:“連你和沉鄴的命在我眼裡都不重要,更何況你和沉鄴孩子的命,可笑。”
“……你真殘忍!你沒有人性!”
罵罵咧咧的昭粹無從反抗,被濯纓拎著離開了海域。
兩人的身影出現在人間界時,就有四處搜尋她們蹤跡的地仙注意到了他們的身影,連忙同吩咐他們找人的伏曜彙報:
“太子殿下!找到人了!那個昭粹公主和濯纓公主都找到了!什麼?具體位置?我看看……”
濯纓與昭粹兩人的身影飛得太快,好幾個地仙接力似的盯了半晌,才看向她們的去向。
“她們……好像朝著東稷山的方向去了。??[]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
東稷山?
之前與葉時韞一道去過帝陵的伏曜一下子就想起來了。
東稷山,那是人皇陵墓所在!
剛把人送至炎君處的伏曜轉頭剛想通知封離神君,傳訊法器都還沒掏出來,似有所感的他立刻折返回病舍。
果不其然!
被定身術定在一旁的小童子可憐巴巴道:
“可不怪我沒看住他們,方才少武神與那個剛接好手的女子一聽您在外與人談話的聲音,就衝出去了,我實在攔不住啊!”
伏曜氣得跺腳。
這兩人不要命了是不是!
-
另一頭的東稷山帝陵。
昭粹遠遠望見帝陵的方向,便知濯纓為何要帶自己來此了。
如今大雍江山易主,帝闕不再是那個有人皇之氣護體的帝闕,作為一個普通凡人的赤水闕知道,自己留在宮內就是一死,一定會竭儘全力地想辦法逃生。
這天底下還有何處安全呢?
唯一一個答案,就是他為自己鑄造的帝陵。
陵墓中還有無數用來給他陪葬的金銀財帛,有了這些,他就有東山再起的希望。
屆時招兵買馬,重振旗鼓,他還有數十載的壽數,未嘗沒有光複大雍的機會。
——前提是,他的陵墓內還有東西的話。
昭粹大約也料到了此刻裡麵會是什麼場景,死活都不肯進去。
“怎麼不敢進去?父皇不是最寵你的嗎?你在怕什麼?”
“……”
昭粹又氣又怕,隻想掙脫,奈何胳膊擰不過大腿,濯纓一邊緊攥著她的衣領,一邊往裡走,果不其然聽見了悉悉索索的響動聲。
穿過陰暗的墓道,修建得奢靡華麗的墓室內,回蕩著一個聲音:
“沒有……沒有……沒有……怎麼會……怎麼可能!我的金子呢?我的青銅鼎呢?都去哪裡了!怎麼會全都不見了!!”
這聲音幽幽回蕩在昏暗墓室內,沙啞中含著幾分瀕臨崩潰的癲狂,聽得昭粹頭皮發麻,恨不得連呼吸都屏住。
倒是濯纓拂袖燃起墓室內的燭火,不疾不徐地開口道:
“父皇在尋何物,不如說出來,女兒同您一起找找?”
赤水闕這才察覺到身後有人,猛然回頭,見到昭粹時麵色還沒什麼變化,待看清她身後的濯纓,赤水闕臉色霎時鐵青。
“你——”
他開口便想痛斥逆女,然而發出一個音節後才記起,如今自己失去人皇之氣,不再是從前那個能與仙人分庭抗禮的人皇。
赤水闕語調急轉直下,冷靜了片刻道:
“你怎麼會在這裡?”
濯纓沒有回答,隻是緩緩上前幾步,眉目含笑:
“父皇是在找陪葬的金銀嗎?想要複國,的確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要是沒有雄厚的資金,恐怕是無望的……”
“是你!”
赤水闕驟然醒悟:
“是你偷走了墓室裡的黃金,你這個逆女,你竟然敢挖你親生父親的墳——”
“動動腦子吧父親,”濯纓冷冷打斷,“您的帝陵位置何等隱蔽,您覺得我會知道嗎?”
赤水闕麵上怒容一滯,視線下意識地轉向一旁臉色蒼白如紙的小女兒。
昭粹動了動唇,卻說不出話。
見此情形,赤水闕還有什麼不明白的,一時間心中頓生荒誕的憤怒,朝昭粹憤然撲來:
“你——你——逆女!你們二人統統都是逆女!赤水昭粹!枉我對你如此寵愛!你這個逆女竟然做出此等不忠不孝之事!”
眼見自己要被掐住脖子,昭粹驚得下意識召來玉清扇一揮。
赤水闕雖會一點仙法,但到底肉體凡胎,怎能敵得過玉清扇的威力,當即被掀飛數丈,撞在了他那價值千金的棺槨之上。
昭粹看著驟生華發的父親,這並不是她的本意,然而見父親憎惡地盯著她,昭粹心中酸澀難忍,也爆發道:
“您說我不忠不孝,難道您對我就又是真的寵愛嗎!還不是將我當做籌碼一樣打發,您可以為了您的利益不管我的幸福,那我為了自己又有什麼錯!”
赤水闕沒想過這個自幼乖巧可愛的女兒,竟然也會有這樣惡毒的嘴臉,一時怔愣在了當場。
濯纓冷眼旁觀著這二人,心中說不上快意,隻覺得像一片浸著寒意的雪。
她幼時曾無比羨慕父親對昭粹的疼愛。
然而此刻撕開其樂融融的表象,展現出來的赤水闕這個人,以及這個人所謂的父愛,都腐朽得令人不忍深看。
那是不值得她為之在意,為之痛苦的東西。
濯纓默不作聲地朝棺槨走去。
赤水闕原本還處於憤怒之中,見濯纓一語不發地朝他走來,直覺感覺到了一股莫大的恐懼如潮水般襲來,令他不自覺渾身發顫。
“赤水濯纓!你如今可是仙人!我是你的生父,是給予你性命之人!你敢弑父!?”
濯纓望著那張與自己生得極為相似的麵容,血脈在此刻如此具象化地呈現在她眼前。
但——
“那又如何?”
“父欲殺子,子亦欲弑父,因果循環,赤水闕,這是你的報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