卯時,金烏升。
朝霞穿過武神殿外的玉闌,透過紗窗映入殿內。
博山爐熏風嫋嫋,盈滿一室,光潔如鏡的地板上散落著衣袍,若隱若現的絳紗帳內靜臥著兩道身影。
忽而間,似是感應到了什麼,烏髻淩亂的女子微微睜眼。
“時韞去了浮玉山,好像有什麼事要尋我……”
話還沒說完,濯纓就被身旁半夢半醒的謝策玄往懷裡拽了拽,他掌心扣著她的後腦,將她整個人鎖在胸前。
“一個月就休沐這一日,彆管她,有什麼事明日再說。”
困倦的嗓音低低的,帶著不耐煩的懶。
被他結結實實摟住的濯纓卻很清醒,濃睫輕輕掃過他脖頸,道:
“嗯,不過時韞自從進入督財府,跟在財神身邊學習之後,平日也很忙,若無要事,也不會一大清早來找我。”
假寐的少年垂下頭,在她頸窩蹭了蹭。
“她能有什麼大事,就是想跟我搶你的時間而已……你的空閒時間就指甲蓋那麼大,說好了一個月得抽一日陪我的……”
濯纓不置可否,隻是從他懷裡伸出手來捧住他的臉,四目相對之際,啄吻在他唇上。
然後她就感覺對方猛地吸了口氣。
“——你又來這招!”
謝策玄被她親得又是心跳加速,又是咬牙切齒。
“每次你有事要甩開我的時候,就來這招,你是不是覺得我就吃這一套啊?”
靜靜看了他一會兒,濯纓又親了親他喉結,抬眸睨他。
“不吃這一套了嗎?”
謝策玄:“……”
察覺到他那又開始蠢蠢欲動的小心思,濯纓及時將他推開起身,隔空取來了散落在地的衣袍穿好。
“用完就丟,”身後傳來謝策玄抱怨的嘟囔聲,“多一次都不行,也太嚴格了。”
濯纓忍了忍,沒忍住:
“彆顛倒是非,昨夜縱了你幾次需要我替你數嗎?”
側身而臥的少年撐著頭,笑吟吟地望著她道:
“不知道,不記得,你替我數數唄。”
“……”
懶得理會他的胡攪蠻纏,濯纓起身踏出了謝策玄所居的武神殿。
自他五年前晉升為上三品仙人之後,謝策玄便搬出了天王殿附近的舊居,緊挨著浮玉山修了一座自己的武神殿。
因此不多時,濯纓便見到了在浮玉山內殿等她的葉時韞——
以及久彆的靈瑟。
“慢點吃彆噎著,來喝口湯。”
葉時韞端著那碗加滿了香菜的湯,遞給了靈瑟。
而靈瑟半點沒嫌棄那碗綠油油的香菜湯,仰頭便一口喝乾了,然後再繼續大口吃肉大口刨飯。
看著眼前這個狼吞虎咽仿佛餓鬼投胎的少女,濯纓一時間很難將她和當初下凡前那個不食人間煙火的神女聯係在一起。
濯纓看向一旁的葉時韞,問:
“怎麼回事?”
葉時韞這才將來龍去脈同濯纓說了一邊。
原來是前些日子她去司命府送仙俸時,正好聽到司命府的神官閒聊起靈瑟,說媧皇宮的那位神女曆劫十世,功德圓滿,差不多也該重回神位了。
曆劫結束的仙人都從登仙台返回仙界,葉時韞留了個心,去登仙台等了一日,正好接到了曆劫結束的靈瑟。
又知道靈瑟回來肯定想見濯纓,便與她一道來了浮玉山。
隻是沒想到,靈瑟走到半路就開始喊餓,待到了浮玉山,更是餓得都快當場哭出來了。
還好浮玉山這些被濯纓點化的仙侍原本就極善廚藝,連忙給靈瑟備了一桌菜,這才讓這位媧皇宮的神女返回仙界的第一日,沒有因餓肚子而崩潰。
不過,靈瑟這樣天生仙胎的體質,正常情況下就算是不吃不喝也不會覺得餓,怎麼可能餓成這樣?
“肯定在凡間餓著了。”
經驗豐富的葉時韞解釋道:
“當初我飛升成仙的時候,第一件事也是大吃大喝了三天三夜呢。”
說到此處,靈瑟進食的速度也終於慢了下來,她摸了摸圓滾滾的肚子,望著濯纓,發出了一聲滿足的長歎——
“好幸福。”
“餓死真是太痛苦了。”
濯纓已經讓仙侍提前備好了一壺消食的仙露,一邊替她倒了一杯,一邊道:
“看起來,你在人間界的這十世,收獲頗豐。”
靈瑟接過濯纓親手倒的仙露,美滋滋喝了一口,想了想答:
“收獲多不多不知道,反正是挺生不如死的。”
隨即,靈瑟便將她入世曆劫的這十世經曆向濯纓和葉時韞緩緩道來。
因是對她做錯過事的懲戒,也是靈瑟自己本人的要求,故而司命府並未留情,按照天規懲治仙人的標準,為靈瑟變著花樣地安排了不同的悲苦命格。
她做過乞丐,當過啞女,有一世嫁為人婦卻所托非人,也有一世誓死不嫁晚景淒涼。
和話本裡十生十世的愛恨情仇不同,靈瑟曆劫的這十世,真是在紅塵八苦中打了個滾,什麼酸的鹹的辣的都嘗了一遍。
將自己的經曆簡單說了一遍,靈瑟並未流露太多自憐自哀的情緒,說完反而展顏笑了笑:
“……不過還好,我並不是真的凡人,就算這十世過得苦了點,熬過去還能重回仙界,繼續做我的媧皇宮神女,相較於那些從前被我害死的凡人,我已經很幸運了。”
這番話,若是從前的靈瑟,是決計說不出來的。
濯纓看了她許久才道:
“你長大了許多。”
靈瑟自己並不覺得自己長大了,不過現在回頭再看自己昔日做過的那些事,隻覺得幼稚蠢笨倒是真的。
有些事,自己置身事外時覺得理所當然,可當靈瑟自己做了十世的凡人,再回頭審視當初母親的那個計劃,她
隻覺得——
要是她好不容易拚死拚活讓自己操蛋的人生有了一點起色,這時候來個仙人要把她和其他人都殺了,隻為了讓未來的人族能過上好日子。
那她一定會指天大罵這群仙人腦子有病。
“既然已經重回仙界,要去見你母親嗎?”
回過神來,靈瑟聽到濯纓這樣問起,有些意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