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誌通應了聲‘是’,然後就見官家不知為什麼笑了一聲,笑過後才忽然道:“這宮中,善於點茶的行家裡手可真不少!”
王誌通有些明白過來了,湊趣說道:“貴人多有好茶的,官家就是其中之一,所謂上有所好下必甚焉...說起來,高才人也點得好茶哩!”
“素娥是愛茶,
但對點茶就興趣寥寥了...她也不是不能做茶百戲、畫茶丹青,就是談不上喜歡。她上回是與朕點過一回‘汴河山色’的,這幅圖景還會自己變化,可以說是奇景了。朕當時可惜茶丹青隻能看過一時,不能像真正的丹青一樣留下來,倒是素娥並不在意。”
素娥確實對此時主流的片茶,以及配套片茶的點茶法談不上喜歡或討厭。她倒是能比較客觀地承認,點茶和衝泡茶算是各有優劣,一個足夠有儀式感,一個足夠簡便——這都是從流程本身來說,倒是味道,其實不用評價。
因為口味是可以培養的,談不到高低。現代人喝慣了衝泡茶,可能會覺得抹茶有點兒怪。但東瀛那邊正式的茶道中,用的還是抹茶,人家就不會有這種不適應的感覺。
問題是,客觀歸客觀,素娥始終有一個更喝得慣衝泡茶的現代人靈魂啊!
對於抹茶什麼的,素娥為了‘合群’,也是一直在喝的,但確實不如時下人們那麼嗜好,表現在外就是連帶著點茶‘興趣寥寥’。不過這並不影響她擅長點茶——一方麵是進宮以後,做小宮女時學過,另一方麵她作為司珍司的宮女,手真的很穩。
加上有畫畫的基礎在,彆說點茶了,就是點茶中最炫技的‘茶丹青’也不在話下...或許和真正的茶丹青好手沒得比,但本來也沒必要和人家比麼。
“...素娥平日裡喜愛的東西很多,但有時朕又覺得,那些東西其實和點茶沒什麼兩樣,她其實沒那麼喜歡,不過是不討厭而已......”
這樣感慨的郭敞卻是讓王誌通心中又歎了一回:官家何曾在意過這樣的事兒呢?如今卻是越發念著高才人了。雖說是早看出端倪的事,可見著官家一日比一日放不下,王誌通心中偶爾也會不知這是好是壞。
過了幾日,正如王誌通說的那樣,今年的‘頭綱’貢茶送到了。郭敞從中精選了四匣,親自拿去玉殿,帶給素娥。
“今歲的頭綱新茶,都是北苑茶裡的早春茶哩!其中還有一匣子白茶——你先喝著看,若是喝的慣,朕叫供應司日後轉撥些白茶份例與你。你也不必擔心這有什麼不妥,後宮這樣特供幾樣貢品的事也不止你一個。”
“曹婉儀的大食眉黛,蔡淑儀的暹羅燕窩菜...哪個不是特彆供應的?”
此時點茶,打出來的茶沫以白為好,由此延伸出茶葉也是越白越好的取向,這才有了茶葉中的變異品種‘白茶’格外受歡迎的現象。而和後世的‘白茶’不一樣,此時的白茶真就是一種茶芽為白色的茶葉,是天然變異出來的,所以才有‘白茶’隻能天生,非人力能及之說。
宮廷中就不說了,哪怕是宮外,一餅白茶也要千錢——要知道,這可不是常見的那種大茶餅,白茶基本不會做成大茶餅,一般都是做成五銖錢大小,甚至更小的茶餅!而這麼小小一枚,就是千錢呢!
即使是貢茶,裡麵白茶的占比也非常低!
“多謝官家...不過這茶給臣妾也算是明珠暗投,其實臣妾一直喝不出來它們好壞。”素娥不好
意思地笑了笑,還進一步解釋:“若是好茶和壞茶,那自然喝的出來,可如今供應司給臣妾的哪有壞茶?都是好茶。”
“都是好茶的話,臣妾就分不出好的和更好的了。”
“胡說!分明是你心思不在這上頭。”郭敞搖頭笑道。他早就發現了,素娥和他一樣都是嗅覺、味覺都十分敏銳的類型,甚至比他更敏銳。
郭敞的敏銳是因為從小到大接觸到的都是好東西,所以聞香、嘗味自然而然就能區分出好的和更好的。素娥則是因為身體素質太好了,健康的身體顯然擁有十足健康、充滿活力的‘感受器’。再加上她也一直不喜歡太重的味道,偏好更加清新,所以也足夠敏銳。
如果是上輩子的素娥,她又不是專業的品茶人士,甚至喝茶都很少,當然分不出好茶和更好的茶。似乎大多數東西都是這樣,好到一定檔次之後,外行就會很難區分(實際上差距也確實微乎其微,甚至本就沒有差彆)。
但這輩子的話,她隻要留心在這事上,確實如郭敞所說,是能做到的。
素娥更不好意思了,垂下頭打開那盒白茶:“臣妾與官家點茶罷。”
不知道說什麼的時候就表現出行動,這也是素娥和郭敞相處時的小技巧。不過要記得,所有的行動都是‘為了郭敞’,感受到這份心意,郭敞的情緒才會始終平和愉悅。
郭敞點頭同意了素娥的話,素娥就先叫侍女捧來熱水淨了手,然後才在桌旁動手烹茶。
從匣子裡取出小巧的茶餅,茶槌敲成小塊,有茶磨碾成粉末,再用絲羅蒙成的小篩子過篩,確保茶粉足夠細膩。
一邊做這些事時,茶爐裡水就沸騰了,素娥看了一眼旁邊的肖燕燕,吩咐道:“取水來備用。”
茶爐上的開水注入了湯瓶之中,素娥將茶粉磨的差不多了,便將茶粉舀了一勺到黑色建盞中——時人點茶,最上等的為白,綠色且次一等呢!為了映襯這‘白’,茶盞自然最好是黑色了!顏色紺黑,紋如兔毫的建盞因此備受推崇。
當然,也可能是因為建茶出眾,產茶地推崇用的本地茶盞自然也就流傳全國了。
托起湯瓶,少少開水注入,調和成膏狀。確定茶膏細膩,沒有不勻的情況,也沒有過稠過稀的問題,素娥這才一手用茶筅,一手用湯瓶注入開水!
茶筅是竹子做的,很像刷鍋用的刷子,但要小巧精致很多。這是在注入開水時用來調和茶水的工具,隨著茶筅的擊拂,茶水勻和,並出現白色的茶沫——這個過程是整個烹茶中最講究技巧的部分。
鬥茶、鬥茶,其實不是鬥茶葉本身好不好,出來的茶味是不是出眾,至少主要不是鬥這個。而是看點茶之後漂不漂亮!
素娥謹記著點茶的訣竅,慢著水、多次擊拂,不多不少的七次之後,茶湯終成!出來的茶湯簡直就像是範例裡才有的樣子——湯色潔白無瑕,茶沫咬著茶盞邊緣,久久不散。而顏色和茶沫的咬盞時間,這本身也是評判點茶好壞的兩大標準。
從這兩個標準來說,素
娥可以說是滿分。
今天點茶素娥沒有做炫技一樣的茶丹青,茶丹青就是茶百戲、分茶,就像素娥上輩子的咖啡拉花一樣在飲料表麵畫畫。隻不過咖啡拉花用的是蒸汽發泡後的牛奶,而茶丹青利用的是之前茶筅攪打出來的茶沫。
“今日就不做茶丹青了,官家帶來的白茶既是‘北苑茶’頭綱,那定是再好不過。得趁著滋味最好時飲下,若為了茶丹青誤了這個,倒是舍本逐末了。”素娥將點好的茶奉給郭敞。
郭敞笑著接過飲下...說起來,素娥的茶點的好,卻未必是最合郭敞口味的。這很正常,素娥的點茶手藝不錯是不錯,卻也太‘標準化’了。她是抱著學習、合群的心態學會的點茶,教她的人就是那樣,她又能談得到到有什麼特點呢?
相比之下,郭敞還記得茶房裡新來的宮女方采薇,她點的茶正合他的口味。那樣合適,以至於郭敞還懷疑過是不是有人特意訓練過。
不過王誌通既然讓人進了福寧殿,那就應該沒什麼不合適的關係牽扯...這樣的話,便是特意訓練過也不用太在意。郭敞很清楚自己身邊的人都在想方設法地討好自己,真要是那樣,也不過是老生常談。
“是這樣說的...今歲的白茶倒比去歲好些,朕也與你點一盞罷。”郭敞喝完茶,伸手也要點茶。
素娥沒有阻止,這種時候阻止並不會顯得她足夠恭敬本分,隻會煞風景。而且構建親密關係的過程,本來就不能是一方有意...再者,以郭敞的性格,彆人為他做千百件事,大約也不如他為彆人做一件事來的印象深刻、心有所感。
素娥最後隻是抿了抿嘴唇,眨了眨眼睛,看了郭敞有好一會兒,看的真真的——不知道為什麼,郭敞叫她用清淩淩的眼睛看了,一下竟有些手足無措,上手點茶,差點兒打翻了篩茶粉的茶篩。
好容易才緩和回來,便低著頭點茶,不敢看素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