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候是這般,真不知該如何穿衣了。”杜春杏從內膳房外頭進來,不住拿帕子扇風:“...郭姑姑,娘子要的藕粉奶凍做得了麼?”
郭姑姑笑眯眯地道:“今日是杜姑娘來取點心麼?早做得了...杜姑娘也吃一個,替娘娘嘗嘗味兒L,若是不合娘娘的口味,我們也好改正。”
其實玉殿內膳房隻伺候素娥一個主子,早把素娥的口味摸清楚了。一份之前也做過的點心,哪能有口味上的差池?左不過是內膳房的宮女,再受重視,麵對主子娘娘身邊寵愛的侍女,都會討好些。
所謂‘藕粉奶凍’,其實就是藕粉布丁...說實話,如果不是素娥上輩子會複原一些古代美食,還真不知道布丁還有藕粉做的,話說外國人會吃藕粉嗎?還是說這是一道華夏改良過的外國點心?可這又不像——素娥是從《造洋飯書》裡看到這道甜食的做法的。
《造洋飯書》是清朝宣統年間出的食譜書,好像也是華夏第一本教做外國菜的書(書名取的真樸素)。那個時候應該不興改良西餐,而且那時寫書的人大多比較較真,說是‘造洋飯書’,那就應該是西洋人的飯菜,而不是華夏人改良的西洋菜。
書裡的‘藕粉布丁’被翻譯做‘阿蘿蘿樸定’,‘阿蘿蘿’是藕粉,‘樸定’則是布丁——此時沒有‘洋人’來傳播‘布丁’這個音譯名,素娥自然沒法和司膳內人們命名這道甜點作‘布丁’,所以用了意譯的‘奶凍’。
說起來,這也是素娥去年冬天,見了供應司有不少好藕,動了作藕粉的念頭。然後真的做了幾罐藕粉,這才想到的食物。
藕粉應該是此時沒有的食物,至少素娥和玉殿眾人提到藕粉該如何做,並領著她們做時,大家都完全不懂的樣子...不過這也不能確定,或許地方上已經有人做藕粉了。古代就是這樣的,一些小眾的食物哪怕很不錯,要普及開也需要很長時間,有時還要有一定的運氣。
潔白的藕粉,舀六大匙,用一杯牛乳攪拌勻和。然後又上鍋煮沸兩杯牛乳,用煮開的牛乳去調和之前已經用牛乳攪拌充分的藕粉。再然後就是放涼,這個時候正好用六個雞蛋黃加適量蔗糖攪打、過篩,然後又加入六個雞蛋清攪打。
最後與之前調好放涼的牛乳藕粉混合就好了。
最後的最後,倒入小杯小盞中,上蒸鍋蒸成——最後吃的時候,可以在藕粉奶凍上澆一點兒L蜂蜜、果醬之類調味,也可以不加,看個人口味。
做得不久的藕粉奶凍由羅頌貞從背後的櫥櫃中取出,是放在一個單獨的食盒裡的。裡頭上下兩層,每層都有四隻青瓷小盞,盞中的藕粉奶凍呈現出琥珀色(素娥也不知道為什麼,做出來的藕粉衝調開後,不是上輩子那種灰白色,而是呈現出淡黃色,連帶著製成藕粉布丁也是這個色)。
素娥一個人休息吃點心,自然吃不了八份,但一次做出來就有這麼多,多餘的自然是其他人享用......
“嘗嘗罷!澆些蜂蜜...娘娘不愛吃太甜,做
的時候少放了些糖,瞧著你的口味,應當是要再加蜜的。”羅頌貞笑著將一盞藕粉奶凍遞給了杜春杏:“不過說實話,這樣味兒L稍淡著吃,也彆有清香,奶味兒L、藕粉味兒L更顯出來了。”
杜春杏卻是個愛吃甜的,顧不得什麼奶味兒L、藕粉味兒L,直接澆了一大勺蜂蜜上去。舀了一塊藕粉奶凍上來,嘴裡香香甜甜、滑滑嫩嫩、細膩爽口...一下一雙眼睛都眯了起來。
“好吃吧?娘娘的食譜,就沒有味兒L差的。”羅頌貞見她這樣,笑著說道:“你先前說天候,我們常在鍋灶前忙的,倒是沒什麼感覺。不過老話不是說了麼‘二四八月亂穿衣’,可見這時候天候琢磨不準,忽冷忽熱——把不準的時候就多穿些,熱一點兒L總好過受涼。”
“熱出汗了,風一吹,也一樣受涼。”吃著藕粉奶凍,杜春杏有些含糊地道。
“到底眼下是二月呢,再熱能熱到出汗?再者你們常在屋子裡伺候,吹風的時候都少。”羅頌貞替杜春杏將一碗藕粉奶凍擺在托盤商,旁邊放上裝著蜂蜜、果醬的小瓶,然後又從外頭盆栽裡摘了一片薄荷葉,點綴在藕粉奶凍上。
素娥喜歡薄荷,以前做宮女的時候還會在窗台前種薄荷自用。上有所好下必甚焉,如今玉殿內膳房也是常用薄荷的——雖然可以去供應司領這樣的物料,但薄荷又不難種?便就和小蔥一樣,盆栽了一些,隨時取用。
一盞藕粉奶凍並不多,杜春杏很快就吃完了。擦擦嘴,端著羅頌貞替她擺好的托盤就往外走去了。一路到玉殿後頭,一處亭子裡...素娥見今天陽光很好,便起了興致,收拾了針線在戶外繡花。
就是那幅被踩過、還抽了絲,以為會報廢的繡畫...顯然宮裡是有能人的,郭敞再將那幅繡畫還給素娥時,素娥竟看不出這幅繡畫曾經損壞過。處處簇新,和之前沒兩樣——不知道是不是素娥的錯覺,她覺得比之前甚至更新一些了。
如果不是了解郭敞的性格,她都要懷疑郭敞是讓人照著她原先的樣子,找人重繡了。
“...官家可惜娘子的工,特意尋了能手,這才複原的。”肖燕燕也瞧著那幅繡畫,笑意盈盈道。關鍵當然不是繡畫本身,而是官家對這件事的關心——官家是天子,日理萬機,平常哪裡會在意這等小事?如今這樣,自然是因為看重她們美人。
“若是半途而廢,確實是可惜了...不過這繡畫繡出來,總歸是獻給陛下的。”素娥繡了幾針,又拿遠了看一眼。其實原本她雖然計劃將這幅繡畫送給郭敞,但沒隨便往外說的事兒L,總有足夠的餘裕。
現在都說給郭敞聽了,郭敞還特意讓人‘修複’了一番...那就得抓緊時間做完,儘快送給郭敞了。如此一來,也顯得她牢牢記著這件事,以及對郭敞這般關懷她的感激——郭敞特意叫了修複了繡畫,可以想象,他應該會覺得自己有一番付出、關心。
這種時候,素娥正該給他正反饋,而且越快越好。如此,關係才能依舊正循環。
“娘子,歇息一會兒L罷!
今日的點心送來了!”杜春杏端著藕粉奶凍,還隔著一些距離就道。
素娥扔下繡畫,站起身來,眺目遠望,防止近視...端起盛著藕粉奶凍的小盞時,她也沒坐下,依舊站著看向遠方。
“不錯,這味兒L不怎麼甜,是正正好的。”素娥吃完了半盞藕粉奶凍,才複又坐下繼續吃。
正吃著呢,就見何小福領著兩個雜役,擔著一個大箱子過來。杜春杏遠遠問道:“小福姐姐,這又是什麼...難道是哪裡送的禮,要叫娘子過目?”
何小福過來叉手行了一禮,她身後的雜役則是放下手中擔的箱子,行禮更深一些。
免了禮後,何小福就和杜春杏解釋:“這不是哪裡送來的禮,而是尚功局送來的,說是給玉殿‘賞紅’用的,算是尚功局孝敬娘子。”
說著何小福還打開了那個大箱子,素娥能看到箱子裡是彩色絹帛紮成的花兒L——所謂‘賞紅’,其實是花朝節前後的一個習俗,這時候天氣還沒暖和起來,但賞梅、賞水仙又過了,園子裡要看花,實在沒什麼可看。
所以心靈手巧的女子便剪五色彩綢,紮成花兒L,粘在花樹上,增加花園裡的生氣,用以觀賞...這就是‘賞紅’了。
一般來說,賞紅要用的絹綢是歸各殿自己出的,最多就是人手不夠,叫尚功局幫著剪綢紮花而已。如今尚功局送來一大箱子已經做好的綢花,顯然是一種奉承。這在宮裡也尋常,被稱作‘孝敬’。
若不是太過誇張,明顯彆有所求的‘孝敬’,素娥也會收。畢竟這種普通的孝敬,並不是人家有事托人情,隻能算是一種示好,維持一個‘友善’範圍內的觀感而已。如果素娥非不收,不隻是送‘孝敬’的人憂心忡忡,其他收了孝敬的人也難免尷尬。
“賞紅用的?也是她們有心了,便收下吧...送東西來的兩個孩子給她們喝碗茶,吃些點心,再叫她們走吧。”至於打賞,這甚至不用特意提出來。
等人被杜春杏帶走去喝茶吃點心了,沒有‘外人’了,素娥才道:“他們孝敬的,我也不好不收,可這賞紅麼......”
素娥說著忍不住搖了搖頭:“我這裡是不愛賞紅的,一則,天然花樹,非要用人造像生花去‘狗尾續貂’,失了意趣,也不覺得如何好看、有生氣。二則,這樣的事靡費的很,這等綢花用上一回,外頭風吹日曬雨淋的,也不能收回去重新使用。這麼多上好的彩綢,用過就廢了。”
“三則,古時彩綢飾樹的典故有幾個好的?要麼是鬥富之人汰侈,要麼是昏君無道...”
“娘子說的是,隻是這宮裡,不少殿裡都是要賞紅的。咱們玉殿梅樹多,此時又光禿禿的,真個就不‘賞紅’了麼?”肖燕燕還是有些不確定。
“不用了...至於這些綢花...”素娥想了想,一時竟想不到如何處置。真的收起來那是另一種浪費,可她自己是不會想在玉殿,給玉殿的玉梅們全都掛上假花的——思來想去,隻有送人了,可送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