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乳母並不是自己一個人回去的,有兩個穿青衣的內宦隨她一起回家——她原來是京城下麵縣裡人家,不過丈夫將老家的房子、田地都輸出去後,一家人就搬來了京城。
這一方麵是覺得京城謀生的路子多,另一方麵也是想著離了縣裡那些引.誘丈夫的狐朋狗友,說不得丈夫就能變好。
結果自然是想多了,賭狗總是要賭的!來京城不過是消停了個把月,摸清楚了京城的賭坊,再認得幾個人,立刻就故態複萌了。
所以如今回家,回的也是毛乳母一家在京城租的小房子。
京城米珠薪桂,但最貴的還是房子。多少在京做官的人家,也沒有自己的房子,隻能租著淺房窄屋住著。毛乳母母女定居京城,住的也是非常差的那一類,一個小小的院落,裡頭住著四五戶人家,母女二人隻租了一間房,是正屋的偏房。
此時正是大白天,各租戶大多謀生計去了——此時的‘市民’,很多都是打零工度日,手停口停的。
毛乳母的女兒倒是在家,聽到外麵的動靜,便來迎接母親了。
兩個隨從毛乳母來的青衣小宦官也不動聲色地打量了她一眼,心中暗忖,怪道官家這乳母打著進宮的主意呢!原來是有這樣一個女兒。
毛乳母的丈夫姓方,女兒自然隨丈夫姓,閨名是‘采薇’二字。其實從這個名字也能看出來了,她夫家當時確算殷實,好歹能給女兒取個文雅名字——不管取這個名字的原因是丈夫本人識字,還是特地找了個讀書人取的,都說明家裡不差。
這方采薇年方十六,已經出落的極為清秀了。便是受家裡拖累,到底有些粗糙,也難掩好底子!隻要在那富貴鄉裡養一養,必定是個極出眾的佳人。
以這兩個宦官的眼光來說,便是去宮裡也足夠做個貴人了。
方采薇迎了迎母親,又向兩個宦官行禮。這兩個青衣小宦官自然也還禮,還禮後就問了還債的事兒。而說到這事兒,毛乳母這個做母親的卻是說不清楚的,反而是方采薇說的井井有條,哪家的債務,幾分的利息一概說的明白。
帶著兩個青衣宦官各處還債去,那些放債的見有宮裡的人幫著還債,哪怕有些許小心思,當下也不敢囉嗦——當初毛乳母的丈夫能在家裡輸乾淨後,輕巧地借到這麼多錢,人家看中的就是他的漂亮女兒!
如今專等著還不上欠債了,要拿方采薇這個女孩兒抵債,寧願不要錢的!
不過因為有宮人,這才順利銷了賬,借據等一應賬篇子也都拿了回來,一把火燒的乾乾淨淨。
除了給毛乳母母女二人還債,兩個青衣小宦官還留下了一些錢,道:“這也是官家的恩典,總不至於叫夫人求上門了,還要受窮!”
毛乳母感激涕零,要留兩個青衣小宦官吃飯喝茶,便道:“我兒,你去外頭買些菜蔬果品,整治的精潔的。總不能叫兩位大人來了,一點兒招待都沒有。”
“不必、不必!”兩人連忙推辭:“夫人不必忙了,我等還
趕著回宮複命,不能在宮外久佇呢!”()
於是毛乳母母女又再三相送,送得兩人出了門,又走出巷子,這才回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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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采薇,你說的能行麼?官家允諾了我,給我養老,幫你嫁人,還陪你一副好嫁妝...”人一走,毛乳母便絮絮叨叨起來。
不像是在郭敞麵前那樣堅持入宮,反而是非常猶豫,甚至更傾向於過普通日子,不去趟皇宮那趟渾水的樣子。
十六歲的方采薇分明是個小人家少女,這時卻是一派沉穩鎮定,氣勢也比母親更足。沒有說‘好’,也沒有說‘不好’,隻是對毛乳母道:“娘親,你給我說說,今天見到官家後你說了什麼,官家說了什麼,一句也不要漏掉。”
才十幾歲的女兒,對母親用這般命令式的口吻是很不常見的,但毛乳母倒像是習慣了這個,沒覺得這有問題。隻是順著方采薇的話,將今天從攔禦駕開始,一點一點細說。她的記性一向好,此時事無巨細說來,真就一點兒沒錯漏。
“...官家還說了,這幾日我們母女就在家好好考慮此事,不一定要進宮的。若不進宮,之前說的也算數。采薇,照娘說的,就算了罷。宮裡娘也呆過幾年,外頭看裡頭跟仙宮一般,其實好日子都是貴人的。可做貴人哪有那麼簡單呢?而且就算做了貴人,心裡也苦呢!”
“娘...讓我再想想吧。”方采薇如此說道。然而這隻是嘴上說說而已,她心裡早打定主意要進宮了!
事實上,從一開始策劃攔禦駕就是方采薇的主意,在這件事上她才是主導!毛乳母也隻是個被女兒推到前台去的‘演員’...自從丈夫跑了後,每日放債的上門,還時不時有潑皮攪擾,那個時候起毛乳母就拿不出主意了,全靠女兒機靈,這才次次應對了過去。
也是因為這個原因,毛乳母對女兒可以說是越來越信服。這次叫她去攔禦駕,她心裡害怕的不得了,可到底還是去了。
不然,以毛乳母的性情,哪裡做得出這樣的事——她要是有這份算計、決斷和膽量,當初在宮裡做乳母也不會那樣不起眼。後來出宮了,更不會被丈夫轄製成那個樣子,敗光了自己的東西不說,還讓他欠下巨債後跑了。
得了女兒一句‘再想想’,毛乳母就當她是真會想想了,心裡安心了一些。之後半日,照常吃飯、照常做些針線,還因著之前壓在心裡的欠債都還了,鬆快了許多。等到同住一個院落的鄰居都回來了,且能和鄰居說笑。
聽著外頭院子裡的嘈雜,屋子裡的方采薇神情複雜。拿出了今天新買的一些洗臉藥、玉顏膏,開始擦臉擦手——馬上就要進宮了,她要在那之前養出些底子來。
臉也就算了,她才十幾歲,便是生活困窘,也說得上光滑細嫩。最多就是膚色黑了一些,還有冬日沒護理好,兩頰微微發紅。重災區是一雙手,整日做活兒,幫著人做針線、洗衣服,已經挺粗糙的了。
其實對於這些外頭買的洗臉藥、玉顏膏,方采薇是不太滿意的。不過這也是沒辦法了,之前她沒錢,還這些都沒
() 得呢!
方采薇做好了‘護理’後,也沒過多久天就黑了。窮人算計著燈油,能不點燈就不點燈,基本上天黑就睡下。生活在大家都很窮的小院裡,毛乳母母女二人自然也睡的很早。
這時方采薇依舊有些不習慣這茅草頂小房子的糟糕環境,但當下也隻能忍耐,想著今後的事,想著想著也就睡著了。
睡著的方采薇做了一個夢,夢見了‘過去’的事。雖然這是過去的事,但從時間上來說,這卻是發生在‘未來’的。當然了,現在這些都不會發生了,因為方采薇已經在改變未來了。
方采薇自己也不知道這算什麼,自己前一天還在宮中,因著受了主位娘娘的罰,要抄宮規,隻能點燈夜戰。然後太困了,睡過去,再睜開眼,看到的就是破舊的小房子,麵有菜色、頭發花白的母親,窮凶極惡的賭場潑皮。
潑皮警告她和母親,她的父親已經跑了,他的債也隻能落到她們頭上!若是還不出錢來,就要將方采薇捉去抵債!
雖然不知道自己為什麼來到了三年前,甚至眼前這一幕是夢境是現實也分不清,方采薇還是憑借兩年多宮廷生活養出的氣勢撐起了自己,和那些潑皮談判——真正十六歲的她,一個小人家女孩兒,遇到這種事怕都怕死了,手足無措,當初哪能和這些人談判?
以借據上還債的日子還未到,先趕走了那些潑皮。
趕走了潑皮,才能仔細思考自己的處境...一夜之後,方采薇隻能接受自己回到了三年前。
這樣完全超出想象的事,方采薇一開始是緊張無措、難以接受,但接受之後便是欣喜若狂了。她甚至覺得這是神佛保佑!必定是她虔誠祈禱,打動了神佛,才會有這樣的好事——若是按照她原本的人生軌跡,她本該在一兩個月後,就因為還不上債,被債主帶走。
隻不過她運氣沒有差到底,並沒有落入風月之地,而是被太後娘家向家看中了。和其他幾個差不多年紀的女孩子養了兩個月,然後才以進獻的名義被送入宮中。
外臣、外戚進獻女子入宮是非常常見的,宮裡不少妃嬪、貴人、紅霞帔、紫霞帔都是這樣來的。畢竟進獻來的麼,往往目的明確,其平均‘質量’是要遠超宮裡正常采選、買入的宮女的。
不過,即便是如此,這些進獻來的女子能成為皇帝女人的還是少數,多數也就是和普通宮女一樣當差做事。最後不過是白頭宮女話玄宗,一輩子便這樣蹉跎在了這九重宮闕裡,不見天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