衡山派,祝融峰頂。
莫小寶強提起一口真氣,身上十幾處劍傷頓時滲出血來,疼痛使他忍不住大吼一聲。靠著一把短劍,他勉強直起了身體,後麵便是懸崖,稍微退一步便會粉身碎骨。前麵呢?一群原本無比熟悉如今卻又那麼陌生猙獰的人,拿著火把如同追捕獵物的獵人。
這些人裡有看著他長大的師伯,也有和他一起習武的師兄弟,有朝夕相處的幫中兄弟,更有他悉心教導過的徒弟。不過,他們現在都有同一個身份——想置他於死地的敵人。敵人還在源源不斷地趕來,遠處還有人大吼,“莫走了莫小寶!”
莫小寶不禁笑出聲來,他現在才知道,原來衡山派的人比他去過的那些賭場裡的人都多,卻也比他去過的那些妓院裡的婊子更肮臟。人陸陸續續來齊了,圍堵人群中爆發出一陣騷動,接著兩個人站到了前頭,周圍終於一片寂靜,隻剩下莫小寶急促的喘息聲。
莫小寶一看那兩人,輕蔑地笑道,“陳師伯,曹長老,見了掌門為何不跪!”那兩人對視了一眼,一頭鶴發的那位笑道,“莫小寶,你現在已經不是掌門了,我們為何要跪?”
“笑話!我太爺爺百年前創立衡山派,我爺爺傳於我父親,我父親又傳於我,掌門指環還戴在我手上,誰敢說我不是衡山派掌門!是你嗎?曹長老!”莫小寶怒視另一位中年男子。此人便是曹長老。
曹長老麵露難色,隻好勉強抱拳施了一禮,苦笑道,“掌門,事情已經到了這個地步,你就自己了斷吧,彆讓兄弟們為難!”
莫小寶不屑地吐了一口痰,“我若自儘,豈不是隨了你們這些忘恩負義、以下犯上之徒的願!”眾人聽了,都愧疚地低下了頭,正在這時一聲大笑劃破低沉的氣氛。
一頭鶴發的陳師伯撫須仰天大笑道,“莫小寶,你再如何狡辯,也是衡山派的罪人!自從你接任掌門以來,行蹤飄忽不定,可曾理過半件幫中事務?有時候事情緊急,兄弟們還要一間間賭場、妓院尋過去找你!這次你又拿公孥為自己蓋宅子,可知有多少兄弟的遺孤還沒撫恤呢!你還有臉提祖師爺,他老人家的臉都被你丟光了!今日,眾位兄弟都在這,就是要為了衡山派清理門戶!”
“哈哈哈,可笑!幫中的銀錢使是誰的人,你比我更清楚!你現在儘管汙蔑!你說眾位兄弟都在,左長老陸一鳴師弟呢?右護法周敦儒師弟呢?回雁堂堂主祝小芸師弟呢?還有……”
“夠了!眾位兄弟們,剛才莫小寶提了陸長老。他已經忘了,陸長老勸他不要再賭,被他一招‘平沙落雁’打得身受重傷,現在還在閉關療傷呢!陸長老這幾年來為幫裡儘心儘力,出生入死,居然落得這個下場!兄弟們,你們說冤不冤?”
這陸一鳴平時寬厚待人,和兄弟們有福同享,眾人都敬他三分。此時聽了陳師伯的話,頓時群情激奮,有些膽大的已經拔出劍來,準備砍下莫小寶的首級。
莫小寶見事情再無轉機,無奈地歎了口氣。曹長老趕緊勸道,“掌門,你就自己了斷吧,將來還能進祖師堂……”
“呸!”莫小寶大笑三聲,“我太爺爺當年豪情天縱,一人剿滅了八千山賊,我莫小寶是莫家的好兒郎,豈能在你們這些人麵前自儘!來啊,你們這群以下犯上之徒,來一個我殺一個!”
“不知好歹,”陳長老斷然揮手,“送他一程,”便轉身走入人群中。莫小寶等的就是這個機會,他趁著剛才的喘息之機暗暗聚了最後一口真氣,頓時飛身出劍,使出最後一招“平沙落雁。”
陳長老寒毛豎起,猛地轉身過來,莫小寶的劍已經到了胸前,他趕忙聚起內力,劍停在胸前,再也不能前進一分。莫小寶右手青筋炸開,這一擊已經是他最後的機會,拚了命也要刺進去,當下大吼一聲,往前一踏,劍又進了一分。
陳師伯急得滿頭大汗,連忙喊道,“曹長老,還不動手!”曹長老臉上陰晴不定,終於拔出劍來,一劍將莫小寶拿劍的右手齊根砍斷!莫小寶慘叫一聲,身體無力地向後倒下,悲哀地想道,“如果是父親,這一劍一定不會失手。”
陳師伯心有餘悸地躲進人群中,見莫小寶斷臂倒地,喝令眾人向前將莫小寶從懸崖上推了下去。這祝融峰是衡山最高峰,離地何止千裡,可憐一代衡山派掌門就此粉身碎骨!
早有人從莫小寶斷臂上拔出掌門指環獻給陳師伯,陳師伯見了大喜,當即戴到了自己手上。曹長老自然不服,眾人分成兩方人馬,對罵不休。至此,衡山派日夜內訌不停,每日比武分生死,比當年華山派劍氣二宗之爭,還要激烈上三分!
衡山派眾人正在祝融峰頂爭吵,而十歲的莫小貝正在逃命!今夜她正睡得好好的,突然外麵人聲鼎沸,許多人舉著火把,接著這個掌門妹妹便被人軟禁了起來。窗外叫罵聲不絕,不斷有人動刀劍,也不斷有人慘叫,一道鮮血遮掩了她的窗戶。
不知怎麼了,四周突然安靜下來,隻聽得見自己急促的呼吸聲。似乎有一個聲音在她耳邊說道,“快逃命!”莫小貝的雙腿就不由自主地衝出門去,那兩位看守無聲無息,等到她走遠,兩人的身體便垂了下來。
莫小貝從地上抓起一把泥土,拚命將臉抹花,平日珍惜的豔麗衣服也被她扔掉。得虧她自小生在衡山,又愛四處玩耍,走夜路也不會迷路。一行佩戴刀劍的弟子走過,從他們的閒談中,莫小貝知道自己的哥哥莫小寶已經死了!
莫小貝拚命捂住自己嘴,不敢出一句哭聲,但眼淚早已流了一身。她終於等到機會,衝到了山門前。平日裡戒備森嚴的地方,如今無一個人影,大門上居然插著一串糖葫蘆!
莫小寶連忙向四周張望,四周無人影無人聲,她壯起膽子拿了那串糖葫蘆,放進嘴裡,衝出了山門,她要去七俠鎮,那裡有她唯一的親人,她哥哥未過門的妻子,她的嫂子!
祝融峰底,莫小寶的身體被碎石砸得沒有一塊完整的地方。一個身背長劍的黑夜人卻不以為意地掏出懷裡的龜殼,輕輕搖了搖,龜殼吐出幾枚古幣。黑衣人借著月光看了看,“四下四隅,八方之中。這塊地倒也好風水!”說完哈哈大笑。
黑夜人撫了撫胡須,對著莫小寶的屍身歎道,“莫掌門,各派掌門中雖然你年紀最小,卻和我最投緣。說實話,我們都不適合當掌門,可惜你父命難違,我又師命在身,不然肆意江湖,何等快哉!當年在漢中,我和你素不相識,卻賭了人生中最痛快的一局。我自認賭技很差,沒想到你比我更差。我們輸光了就在街頭打架,直到我師父來找我。你我約定日後有機會再賭一局,你笑道,‘何必改日!當年斷指軒轅最喜歡和人賭命,我今日也和你賭命,看誰死得早,輸的那個人不管身在何處,都要趕來送葬”。我大你不少,沒想到這一局卻是你贏了。你看,我這不是千裡迢迢從華山趕來了嗎?你安心去吧,你妹妹和那未過門的娘子都安好。”
黑衣人長歎一聲,剛才在祝融峰懸崖旁,他隱身在人群中,卻一言不發。不是他冷血,隻是人各有命。“唉,莫掌門,我今天算是明白了。人活著還是要多想想自己,什麼百年基業,門派聲譽,都是扯淡!知天命,儘人事,你看著吧,有朝一日,我要做一場賭局,將所有人都算計在內。”
黑夜人說完便抽出背上的寶劍一揮,四周高處的岩石轟然滾落,將莫小寶的屍身徹底掩埋,接著便飄然離去。
佟湘玉、郭芙蓉、莫小貝都正在往七俠鎮趕來,李大嘴卻一個人喝著悶酒。呂秀才闡釋婁知縣四字箴言的那些話,在他腦袋裡揮之不去。李大嘴本來想立刻回李家溝問他老娘,轉念一想,既然他娘讓自己領悟,去了也不會有結果。當下氣不過,便一個人在家裡喝著悶酒。
正尋思著找人一起喝,侯三拿著一壇女兒紅和兩斤牛肉進來了。侯三諂媚道,“李捕頭,聽說您今兒個心情不太好,我特意帶了壇七十年的女兒紅和剛宰的小牛醬肉來孝敬您。”說著把東西放到了桌上,卻不敢坐下。
李大嘴向來不喜歡侯三這潑皮,雖然自己也收治安費,到底還有良心,不像這侯三又放錢又買賣人口,專借錢給那些有女兒的窮苦人家,等對方利滾利還不起,便上門抓了女兒還債,調教幾年送到有錢人家去當丫環。不過今天他心情著實不好,酒又喝得有點上頭,揮手讓侯三坐下陪酒。
侯三這等市井無賴,最怕的便是官差捕快,聽到李大嘴讓他坐下,高興地給李大嘴滿上,連敬他三杯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