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此時,聽得一聲巨響,原本昏暗的石板之間突然光芒大作,古舊的德勒斯頓石板不知為何濡染上一層乳白色的光暈,如同剛才霧仁觸碰它那樣,但是比之前更為盛大,也更具懾人的壓迫感。
石板在這一刻似乎活了過來,更直接的征象是作為石板主動孕育出的身體,霧仁感到不由自主的戰栗。
但看一旁的比水流,隻是稍稍遲疑了一瞬,轉而低低笑出了聲,這笑聲和他說話的語氣如出一轍,規整甚至可以說彬彬有禮。
磐舟天雞則寵溺地看著比水流,摸摸嘴唇邊上的胡茬,推著輪椅湊上去方便對方坐下。
而禦芍神紫口中喃喃著“多麼迷人的造物”之類沒有具體意味的讚美,對著異樣的德勒斯頓石板露出了癡迷的神色。
“霧仁君,你看起來很疑惑。”收攏笑容後,比水流詢問。
霧仁沒有搭話,但比水流卻自顧自說了下去,“看起來非時院的實驗室沒有向你解釋德勒斯頓石板、威斯曼偏差值和王權者之間的外在聯係。”
“王權者的誕生可以通過威斯曼偏差值檢測,德勒斯頓石板也會有相應的反應。”
“王權者的隕落同理。”
周防尊。
隻有他的達摩克利斯之劍在此之前就搖搖欲墜,更何況他還想殺死無色之王為多多良報仇。
看起來宗像禮司的勸說沒有奏效。
本來按照無色的水平,周防尊或許還能再撐一段時間,但是有霧仁從中運作,一方麵激化了HOMRA和Scepter4的矛盾,一方麵又讓HOMRA比比水流的預期更快得到了無色之王的資料,更快促成周防尊複仇的同時,也更快將赤之王推向了黃泉之路。
胸口耳環的灼熱感已經到了不容忽視的程度,多多良似乎對現在的狀態有所感知,霧仁不得不承認,某個金發青年與周防尊之間的羈絆,哪怕隔著陰陽,也無從斬斷。
【解封石板所剩時間,十五分鐘,請宿主儘快完成強製劇情。】
霧仁輕鬆按下胸口,似乎這個動作就能把多多良所有外泄的情感一並封印回耳環,他再度撫上德勒斯頓石板,黑色襯衣下薄薄的肌肉慢慢繃緊。
無需旁人多言,鮮活的肉/體與冰冷的石板相觸的那刹,有機質和無機質之間構築起雙向的無形連接,這具肉/體本就用於盛放石板誕生的靈智,霧仁覺得仿佛回歸了人生最初的狀態,剛才一瞬間的戰栗與不適被完全滌蕩,隻餘通體舒暢。
作為連神明也無可奈何的大妖,其誕生大概可以細數回伊邪納岐伊邪那美這兩兄妹還沒有開始造物之前,但那時他身在山野之間,無靈智也無記憶,隻是朦朦朧朧有一點對周遭世界的印象,仿佛新孕育的生命尚處在羊水包繞中。
而後是初具靈智,自我修煉,人擋殺人,神擋殺神,直到最後,成為名懾一方的“惡羅王”。
惡羅王......這個稱呼不知道是誰最先開始叫的,他總是記不清螻蟻的麵孔,無論是興之所至屠戮的村落和城邦,還是偏野之所遠行的旅人,一群或是一個,與他而言,並無差彆。
但是妖怪和凡人戰戰兢兢說出這三個字的神情卻莫名取悅了他,“王”,一聽就威風凜凜,就像他曾經羨豔的出雲國的神明。
很長一段時間裡,他都對自己終於擁有了“名字”而沾沾自喜,神明通過“名”與人世形成羈絆,世人以“名”供奉神明,如果能將自己的名字深深刻入那些凡夫俗子的腦海,四舍五入他也算有了和神明一樣的待遇。
“‘惡羅王’?誰問你名號了,名字懂嗎名字,沒有名字怎麼和你結拜當兄弟啊白癡。”
名叫“巴衛”的狐狸鄙夷地端起滿盞的酒杯,神色淡淡地刺破指尖
,往裡麵滴入鮮血。
歃血為兄弟,那一日,在痛快入喉的烈酒中,惡羅王第一次知道他其實並沒有名字。
此後的日子裡他想過自己給自己取一個名,但是很遺憾,惡羅王大人將大部分精力都放在了殺戮遊戲上,午夜夢回每每暗自下定決心要給自己找個霸氣側漏的名字,但是轉頭天一亮,就嫌麻煩擱置了。
嘛,反正身邊有兄弟有手下,還有隨處可找的樂子,有沒有名字乾係不大。
所以“惡羅王”三個字一叫,就叫了千年。
後來作惡多端的惡羅王被封印入雪山巨石,他有數不清的時間來複盤從前短暫又漫長的自由人生,思來想去總是覺得,說不定就是因為沒有名字,巴衛才會離開自己去喜歡某個叫“雪路”的女子,否則“歃血為兄弟”,這杯酒不該喝了不作數。
——如果有一天能出去......不,他終有一日會出去。
霧仁覺得自己的心口隱隱傳來抽動的痛意,絲絲縷縷,又綿綿不止。用這具身體的時日久了,竟然也無師自通地學會了人類對感情的分類與命名,原來那段暗無天日的時光,就是所謂的“孤獨”嗎。
“打擾了,那邊有人嘛?”
“初次見麵,我叫毛利霧仁。”
哦是那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毛利......霧仁,嘖,怎麼隨便哪個路人都有名字。
“啊,我要走了,和母親的最後一次交流竟然是爭吵,好不甘心啊,我能向你許願,幫我向她道個歉嗎,作為交換,我的身體你可以隨便使用,拜托了!”
許願?這個傻傻的人類是把他當成什麼神明了嗎,笑話,向惡羅王許願,怕不是嫌命太長......哦,不對,這傻小子已經死了......算了,隨便他吧。
“可以。”惡羅王聽到自己一時興起的回答,和這種鼠輩有聯係雖然丟臉,但是如果身體能用的話也不是不行,而且如果不可以用,直接死掉也好過在黑暗裡幾百幾千年地待下去。
再次睜眼的時候,一向荒蕪的視野中竟然有了白色的光點,細碎如金,影影綽綽。光......他有多久沒有見到光了。
“霧仁,我可憐的孩子......”
女人近在咫尺的呼吸令他眩暈,他仿佛聽到了某塊乾涸的泥土窸窣破裂的聲音,再三感受,發現竟然源自心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