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淮回天樞院時,也依舊沒有好好走門。
主要是他們身上也沒身份牌什麼的,天樞院更不可能說一句“戴素白似哭似笑麵具、手拿薄柳的那位公子和他的同伴可以進來”,畢竟這種特征可以模仿。
至於萬生煙有沒有打招呼說認他這張臉…易淮懶得猜,不過用腳想也知道多半是沒有的。
這可是官府機構,就算是燕奕歌的身份,他非官府中人,也得不到這樣的特權的。
就是有沒有這個權利,對於易淮來說都不是很重要。
畢竟天樞院於他而言確實是來去自如的。
萬生煙還在府內,所以易淮直接找上了她:“我聽到些消息。”
他貼在門上外出的字條不見了,想來不是被萬生煙揭了就是被江黎初揭了,她二人誰看見了都一樣,反正會通知另一個。
萬生煙放下手裡的劄子,也沒講那些虛禮:“你說。”
易淮悠悠:“葉芊沫在八月十五那日收到了一封信,信中內容是什麼我不知曉。但……”
他看著萬生煙,勾勾唇:“看萬掌使的模樣,天樞院是沒有查到這件事了。”
萬生煙皺緊了眉頭。
屋內也就萬生煙對麵還有一張座椅,易淮毫不客氣地坐在上頭,要不是不太雅觀,還想搭個腿舒服一下。
而另一個易淮,也就是遊戲世界裡眾人眼中的燕奕歌,則立在他背後,像是他的影子。
燕奕歌出聲:“既然天樞院沒有查到,那這封信,葉芊沫收得就很隱秘了。”
“……她不愛帶侍從。”
萬生煙捏捏眉心:“但那天是中秋…我沒有查過她中秋那日做了些什麼,我現在就叫人去查。”
中秋不是個尋常的日子。
這若是在現代,可能還沒那麼被重視,但古代不一樣。《青雲上》就算是個遊戲,也是個以封建時代為背景做出來的遊戲,對於這種團圓的日子,自然是比較在意的。
有句話都是“以月之圓兆人之團圓”②。
萬生煙喊了人進來,立馬就叫人去查。
吩咐過後,她又偏頭與易淮說了句:“雖然具體的不知道,但今年中秋,葉家姐妹都是在城主府過的。葉跡葦在外做生意並未回家。不過微妙的是……”
萬生煙淡淡:“葉跡葦在中秋的第二天回了鯉泉。”
這確實很微妙。
但凡趕一趕車程,怕是都能提早一日回家過節了。
“說起來,”燕奕歌問:“葉家姐妹的生母呢?”
葉家和城主府的這些故事說了這麼久了,這個人到現在還沒有蹤影。
易淮想過或許是過世了,或許又是不愛出門深居簡出,或許是利益聯姻沒有存在感,可唯獨沒想到,萬生煙會搖頭說一句:“不知道。”
兩個易淮同時挑起眉梢,燕奕歌問:“不知道?”
萬生煙點點頭:“我是近幾年才來鯉泉
任職的,所以十幾年前的事也並不知曉。”
她說出這話時,易淮就在心裡想果然。
之前他就覺得萬生煙不像是鯉泉這邊的人——朝廷任命地方官,官員非本地出生確實正常,但天樞院有些不一樣,都會儘量安排本地人做掌使。
一個是熟悉環境,二個則是任命方便。
畢竟掌使並不需要科舉考入,而是由品級更高的地方官舉薦,經朝廷調查後敲定。
當然若是皇帝突然起興要指派誰去,也不是壞了“規矩”的。
在這個時代背景下,皇帝基本上就等同於規矩。
萬生煙說:“我到鯉泉時,就沒聽見過更沒見到葉家的家主夫人,隻知道對方好像不是鯉泉人。我也問過天樞院這邊的老人,都說當年葉跡葦是在外娶的夫人,回鯉泉後也沒再辦。那位夫人更是深居簡出,沒有一點消息傳出。哪怕是生下葉家二女都是靜悄悄的。”
“生了兩個鯉泉百姓幾乎人人皆知的女兒,當母親的卻‘靜悄悄’?”
燕奕歌似有所悟:“葉家發賣的沒發賣的、離開的沒離開的奴仆嘴風都這麼嚴?”
萬生煙:“…我之前也沒想過非要打聽人家內幃之事,也就是在天樞院裡與同僚聊了兩句。燕莊主是覺得葉家夫人有問題?”
燕奕歌低垂著眼,注意到自己有兩縷頭發交疊著錯落在肩膀上,便抬起手伸出手指,用食指和中指輕輕撥弄了一下那兩縷頭發。
烏黑柔順的發絲被他勾得纏在他的手指上,易淮下意識微偏了下頭,燕奕歌已然將兩縷頭發順在了一塊,勾到了後麵去,和其他發絲待在一塊。
這個動作瞧著有些親昵了,但昨夜萬生煙已然見到了更為衝擊的,尤其是在確定燕奕歌的身份後,所以反而淡然,能夠鎮定地聽燕奕歌回答她。
燕奕歌:“我隻是想起那天第一次見到葉芊然時她的態度,覺得有些奇怪罷了。”
萬生煙若有所思,也不瞞著自己查過這些事:“確實…那日她在客棧被那說書先生氣得口不擇言,直接說了句‘我看在這鯉泉中,我葉家的事,哪個敢插手’。”
但他們是知道的,現如今葉家和城主府關係不好。
葉芊然又顯然是向著城主府的,在外卻搬出葉家的名頭……
也不知道她是故意坑害葉家,還是心裡始終是把自己當做葉家的人的。
不過鬨事,她第一時間不是搬出城主府,而是葉家,要是沒有城府心計在裡頭作祟,那就代表葉家的名頭高過城主府啊。
萬生煙:“看來這其中還有些被我忽略的事。”
她起身衝兩個易淮抱拳鞠躬:“受教了。”
易淮稍揚眉。
怎麼感覺這姑娘…有點刻意想接近他們的意思啊?
燕奕歌的手上還纏著那被他合攏成一縷的頭發,他和自己有一樣的感覺,但要更為無所謂——許是因為大半注意力還在被他圈住的這一縷發絲上。
正好在萬生煙站直了
腰板時,外頭又匆匆來了人:“掌使大人!”
那名捕快跑到門口時,被萬生煙乜斜地一眼定住在原地。萬生煙那雙眼真是天生就帶有威嚴,就這麼一掃,便叫他忘了所有慌亂,冒著冷汗站在門檻外行禮:“掌使大人。”
他就算隻是個捕快,也是官府中人,自是不用與一介白衣行禮作揖。
萬生煙:“外麵出了什麼事讓你這麼冒冒失失的?”
捕快回道:“城內不知為何突然四起葉家姑娘身死的消息!”
萬生煙眉眼一凝:“我不是吩咐過這消息千萬不能走漏嗎?!”
她厲聲:“去查究竟是誰散播出去的!”
罪魁禍首在旁邊看著,等捕快應聲走了,都沒有要出聲說一句是自己乾的意思。
易淮這一出,本身就是要將這水攪渾。
他相信不隻是萬生煙查,城主府和葉家肯定也坐不住了,但散播消息的就是巡撫的兒子,他們就算查到了,甚至關無風直接住進了賊窩裡,也沒有人敢動。
這可是巡撫的兒子,若是在鯉泉出了事,那定然會引來更大的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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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情正如易淮所預料的發展著。
城主府是最先查到散播消息的人就是關無風的,不過彼時關無風已經以巡撫之子的身份進入了城主府,還被單昶奉為了座上賓,客氣得很。
但得到了他就是散播葉芊沫身亡消息的人時,單昶當場捏碎了一個杯子。
他的侍從抱著拳,脊背壓得更低:“大人,要不我們……”
“我們能怎麼樣?”
單昶深呼吸了口氣,低下頭把碎片撿起來,丟進了托盤裡:“你知道關無風是什麼身份嗎?”
“他可不是普通的巡撫之子,而是關允最疼愛的兒子!當時他失足摔下山崖昏迷了二日,關允就將他身邊的人全部發賣做了賤奴,據說當時他再不醒來,關允這瘋子甚至要將城內所有給關無風診過脈的‘庸醫’都殺了!”
單昶語氣有幾分隱怒:“關允的嫡係堂哥和他關係甚好,那位在京中可是得臉的人物,關家還有位算得上受寵的妃子在宮中。他母親更是劍閣長老的弟子,你說你要拿關無風如何?”
就算這再天高皇帝遠,有些不該動的人,還是不能動。
尤其他們城主府,聽著風光,實際上連個確切的品級實職都沒有,不過是朝廷養著的江湖人,要真正論起禮來,見了九品的天樞院掌使都得行禮,又和白衣有什麼區彆?
侍從不敢說話了。
單昶捏了捏眉心,已然察覺事情似乎超出了他的預料,隱隱往失控的邊緣去了。
他沒想到關允的小公子在鯉泉,他在城中做了這麼多布置,竟沒有人發現……又或者說,他根本沒想到關無風會摻和進來,所以他的布置沒有一個是衝著關無風去的。
這就導致這位公子哥不知怎的忽然想插這一腳時,直接將這潭水徹底攪渾鬨大,偏偏單昶無法得知這是不是關允的意思,
也沒有絲毫防備。
就像那位他懷疑是燕奕歌的江湖人突然插丨進來一樣。
單昶這會兒也調整好了自己的情緒,壓下了火:“隻是我聽聞關家的這位小公子素來不算是出眾,如今突然這麼行事……去查查。”
侍從應聲:“是。”
但他沒有急著走,因為單昶顯然還有事吩咐:“聽說天樞院來人找夫人了?”
侍從頷首:“是,夫人沒見。”
單昶停了停:“……”
他看向窗外,朝著一個方向望去,動動唇,最終隻是說:“算了,你去吧。”
侍從再次應聲,隨後便悄無聲息地離開了。
書房內安靜片刻,單昶輕聲歎了口氣:“珺儒……你究竟何時才能明白,我這都是為了大家好。無論是城主府,還是葉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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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珺儒拒不見客的事自然是傳回了天樞院,正好江黎初也在。
捕快:“城主府的人都說中秋那天葉家兩姐妹都在城主夫人的院落裡,過了一天,甚至在那宿下了,所以屬下便想著問問城主夫人,但……”
結果顯而易見。
江黎初微微蹙眉:“這位城主夫人真是不急著抓殺害了自己侄女的凶手啊。”
捕快深表讚同:“不僅如此,她好像還命人將葉芊然看了起來,不許她和外人接觸,也不許她出門了。”
易淮微挑眉:“哦?”
他和自己對視一眼,隔著麵具,也依舊明白自己在想什麼。
葉珺儒之前並沒有把葉芊然拘起來,所以是因為葉芊沫身死的消息打擊到她了,還是因為葉芊然引得他入了局?
捕快:“另外還有一事,散播消息的人我們查到了,是好像是關家的小公子,關無風。”
“關無風?”
讓易淮有些意外的是,萬生煙居然認識關無風:“關允幼子?那個半年前摔下山崖昏了二日突然醒來了的關無風?”
捕快:“是他。”
易淮完全不知道還有這段事,但半年前…是公測開始的時間嗎?
這麼巧的麼?
他的神情被麵具遮住了,其他人看不見,萬生煙的重點也還在關無風這個身份參與進來這事,眉頭緊皺:“他怎麼參與進來了?”
燕奕歌本來還想裝作不知情不動聲色地問一些問題,沒想到江黎初成了嘴替:“他參與進來,有什麼影響麼?”
萬生煙:“他家背景比較複雜,總是讓人不住多想些的。不過…他父母都把他當心尖寵,應當不會利用他玩手段,所以此事多半是他自己做的。這少爺……”
她輕呼出口氣,有些頭疼和無奈。
易淮注意到萬生煙最後那句話語氣不一般,隻是不知道是單純對世家弟子如此,還是對關無風如此。
燕奕歌在他們眼裡是淮水山莊的莊主,就算不知鯉泉這些事的細節,也理應知曉一些朝局上的事,故而他不好問,隻能另一個自己開口:“
關無風背景很大嗎?”()
萬生煙簡單說了:…比較麻煩的也是他父族那邊,這兩年很得聖心,與國師也走得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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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微頓:“不過他既然直接把場子炸了,我們也挽救不了什麼了,就乾脆看看有多少妖魔鬼怪被他炸出來了。”
易淮就是這麼想的,才讓關無風那麼去做。
隻是他有些意外關無風背後還有這麼多錯綜複雜的關係。
……這孩子買的身份很高啊。
“燕奕歌,這是個真有錢的。”
易淮在心裡說:“怕是氪了不少金。”
燕奕歌表示讚同:“嗯,再給他上一課?”
易淮噫了聲:“用他引出巫沉凝的消息嗎?你對同鄉怎麼這麼狠。”
他很想在心裡給自己發一個指指點點的表情包,但不能。
不過他估摸著另一個自己多少也是意會到了。
因為燕奕歌輕哂了聲:“是,你不是我,這些都不是你想的。”
易淮:“……”
他嘀咕:“給你一次撤回的機會。”
聽燕奕歌說“你不是我”,真的感覺很奇怪,而且有種極其不爽的情緒在發酵。
燕奕歌不跟自己吵,順從地撤回了。
但要再坑關無風一把這事,兩個易淮都是想先暫且放一放。
先看看撒下了那麼多條餌,哪條魚會最早咬鉤。
而且……
“葉珺儒拘著葉芊然,不代表葉芊然能夠待得住。”
燕奕歌出聲:“我去一趟。”
萬生煙也是個聰明人,瞬間就明白了他的意思:“如果葉芊然知道信的事,我們就有了新的線索,如若她不知道,燕莊主要是悄無聲息地將她帶離城主府,隻怕葉珺儒也坐不住。”
燕奕歌嗯了聲。
眼見易淮悠悠起身,燕奕歌看著也像是要往外走,江黎初不由得說了句:“燕莊主打算現在去?”
“天黑與否對我來說都是一樣。”燕奕歌淡淡:“城主府而已,不算什麼。”
這話其實還有一句,是“單昶而已,不算什麼”,燕奕歌沒說出來,但在場的都懂。
江黎初則是有些憂心:“燕公子你也跟著一起去嗎?”
她口中的“燕公子”,是說易淮。
易淮在她們那兒的身份還是那個姓燕的、和燕奕歌舉止分外親昵卻又脆若薄紙的公子。
易淮回頭看她:“是,我心脈微弱,不用擔心暴露。而且我不去他不可能放心,我也不放心。”
他笑:“畢竟我是他軟肋這事已然明顯,就我這身手,若是兩位要將我控製起來威脅他,隻怕……”
他後續的話沒說完。
因為張嘴說話時,燕奕歌已然攬上了他的腰。
於是乎,他隻留下了這麼一句未完的話,就直接被自己帶走。
萬生煙和江黎初倒不為他的不信任不悅,畢竟大家非親非故,縱使江黎
() 初是好友之徒,但先不說燕奕歌與江黎初從未見過,就說這江湖上師徒反目成仇的故事要多少有多少,燕奕歌要真盲目信任她們,她們倒反而覺得奇怪。
隻是看著燕奕歌攬著易淮遠去,江黎初不由心事重重地歎了口氣:“希望燕公子不會咳嗽暴露吧。()”
萬生煙默了默。
她覺著江黎初關注的重點有些歪,但又不得不承認,這確實是需要擔心的。
而且是很需要。
所以萬生煙看向他們離去的方向,也不由得跟著擔憂了起來。
.
事實證明,燕奕歌的武功確實極好。
尤其是那輕功一日還()”。
他帶著自己本尊的身體潛入城主府,都沒有叫一人發現,滿府的侍衛,甚至連單昶這位江湖高手榜排名四十一的高手都成了擺設。
隻是葉芊然的屋子外人確實有些太多,人海戰術發揮到極致,燕奕歌這樣的高手一時間也沒辦法。
不過他們來得其實很巧,因為兩個易淮還在想要如何試探葉芊然的態度時,葉芊然就在屋內鬨了起來。
動靜挺大。
她先是砸了個什麼東西,易淮聽見了聲,但耳力到底沒那麼好,琢磨不出來。
另一個自己就在心裡喊了聲“阿淮”。
易淮現下已然能對這個稱呼做出第一反應了:“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