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陳武那般大膽的潑皮無賴到底是少數,多數人對身為皇子的晉王還是有些畏懼,一看到他過來要麼立刻散去,要麼趕忙閉嘴,等人走了才敢湊在一起繼續議論。
齊景軒知道藏在暗處的人不可能隻找了陳武一個人來散播謠言,附近肯定還有其他人躲在人群裡偷偷攪渾水。
以他現在這種方式要想把所有人都找出來是不可能的,那些人大可以跟他兜圈子。他去哪裡他們便避開,等他走了他們再回來繼續。
齊景軒看著一見自己過去就四散的人群,蹙了蹙眉,思量片刻後對身邊人吩咐了幾句。
下人應諾,不多時便帶了幾個看上去老實巴交的男女老少過來。
他們做什麼打扮的都有,一看就是各種行當身份不同的人,但無一例外都不是什麼富貴出身的,一看就是附近的尋常百姓。
方才齊景軒派人去把他們叫過來,他們本是不想來的,怕惹上什麼是非,但聽說有賞錢,猶豫片刻便還是來了。
聽說老張家的不過是將淨房借給這位王爺用了一次,便得了一個足三兩的銀稞子,他們若是能幫他做些什麼,是不是也能得幾兩銀子?
齊景軒見到這幾人,收起了麵對潑皮時的蠻橫,笑眯眯地打量著他們,咧嘴露出個自覺和善的笑容,對其中一個老婦溫和地喚了一聲:“大娘。”
但興許是他平日裡實在鮮少露出這種笑容,一時間“和善”的有些過了頭,那老婦被他眯起的雙眼和那一口森寒的大白牙嚇得一哆嗦,腿一軟差點跪下去。
“王……王爺,不知您……您找老嫗何事?”
齊景軒嘿嘿地笑了兩聲:“我記得您啊,上午那些潑皮無賴給沈小姐潑臟水的時候,您幫著說過幾句公道話呢。”
見他提起這個,似乎的確沒有為難自己的意思,老婦才心頭微鬆,道:“那……那是應該的,沈小姐本就不是他們口中那樣的人。”
“老嫗在柳兒L巷住了一輩子了,平日裡在集市賣菜過活,沈小姐時常光顧我的生意。先前有個混子喝多了酒找麻煩,掀翻了我的攤子,好好的菜全被糟踐了。”
“沈小姐心善,來買菜時見我一邊收拾攤子一邊抹淚,就把那些已經被砸爛的菜都買了,說是讓我少收她幾個錢,她也能撿個便宜。”
“可老嫗知道,雖然很多人說沈小姐家境清貧,但那也是跟那些官老爺們比起來。跟我們這些平頭老百姓相比,他家日子還是好過很多的。”
“那些菜雖還有些能吃,但買回去少說要丟掉大半,還要費勁去擇,老婆子我有錢時候都不願意買的,沈家又哪裡需要撿這個便宜,她不過是想幫我一把才這麼說罷了。”
這件事雖然已經過去有幾個月了,但老婦提起時還記憶猶新,說的十分清楚,末了道:“後來那混子被衙門抓去打了幾板子,還回來跟我道歉賠禮來著。”
“沈小姐雖然沒說,但我知道肯定是她回去告訴沈大人了,沈大人讓衙門抓了那個混子。”
“不然那些街頭混子們平日裡欺負了我們也就欺負了,哪還會回來道歉啊。”
“我跟您說啊,自打沈大人他們家搬來以後,我們這片的日子都比以往太平不少呢!”
沈家雖然出身寒門家世平平,沈鳴山也隻是翰林院一六品侍講,但跟尋常百姓比起來,他畢竟是個官,還是個正受皇帝器重,才入京半年就由翰林院修撰升為翰林院侍講的官。
彆看修撰到侍講隻是從六品到正六品的區彆,但多少人幾年十幾年也不見得能熬過這個“從”字。人家可是才入京沒多久就由“從”變“正”了,可見聖眷正隆,隻要不出大問題,將來必定前途無量。
這樣的人想要現在就在朝廷上有什麼大動作不可能,但隻是收拾幾個潑皮無賴,跟附近的差役們打聲招呼就行,這點小事那些差役們還是願意幫的。
齊景軒耐心地聽著,連連點頭:“本王就知道沈家一家都是好人,沈小姐是沈大人唯一的女兒L,青出於藍而勝於藍,所以本王才一眼就相中了她!”
他說著又看向老婦旁邊一個年輕人,笑問:“聽說你也幫沈小姐說過話?”
那年輕人有些緊張,兩手緊緊地抓著袖子,回道:“草民是……是楊樹胡同的,家中有一小妹,比沈小姐……年紀小些。”
“先前小妹走在街上被幾個潑皮調笑,還被一個人……強拉了手,許多人都瞧見了。”
“小妹回去後哭得厲害,尋死覓活的。我氣不過,找到那幾個潑皮想打他們一頓,結果……結果打不過,反而被他們揍了一頓,最後帶著一身傷回家了。”
“但我覺得這件事小妹沒錯,錯的是那幾個潑皮無賴,小妹為那幾個潑皮尋短見實在不值得!”
“好在後來小妹想通了,沒再想著尋死。”
“今日聽到沈小姐的事,我就想到我小妹了,所以……所以就幫著說了幾句話。”
這附近多種楊樹和柳樹,故而街巷名字大多帶“楊”或“柳”字。這年輕人家裡世代居於此處,跟街坊鄰居們都相熟,他家發生的事大家也早就知道了,這時也就沒什麼顧忌直接說了出來。
齊景軒聽了用力點頭:“沒錯,錯的分明是那些潑皮無賴,他們都沒羞愧尋死呢,憑什麼你小妹就要死?”
“那幾個潑皮是誰,你待會告訴本王,本王讓人把他們抓去衙門,查問清楚後定嚴懲不貸!”
“這種隻會恃強淩弱的人本王最看不慣了!非得好好收拾他們一頓,叫他們知道什麼是王法不可!”
那年輕人聽說他願意幫忙懲治那幾個潑皮,頓時眼中一亮,連連道謝:“多謝王爺,多謝王爺!”
齊景軒大手一揮:“不用謝!天子犯法尚與庶民同罪,本王欺負了沈小姐都要被禦史彈劾,還不知道要受到什麼樣的懲罰呢,他們這些潑皮無賴憑什麼過得比本王還滋潤,欺負了人還能平安無事不用受罰?”
這話讓年輕人一噎,一時不知道他是真心為民做主,還是純粹看不慣那些潑
皮沒像他一樣受到懲罰。
但不管是哪種,總算是能為小妹討個公道了,他還是很高興的。
齊景軒問過兩人,也沒再詳細地問其他人,隻是將他們都掃了一遍,道:“叫你們來了是因為聽聞你們都曾在沈小姐受屈的時候幫她說過公道話,因此想要感謝一番。”
“這是謝禮,雖隻是些阿堵物,但也聊表我一番心意。你們收好,希望以後再有這種事,你們也能幫幫她。”
他說著讓下人呈上了幾個荷包,給這幾人一人發一個。
幾人聽說那荷包裡是銀子,眼中都有些發亮,但沒有人第一時間伸手去接,那老婦更是連連擺手。
“使不得使不得,不過是說了幾句實話罷了,哪裡能收王爺的銀子。”
“是啊,”那年輕人也道,“王爺願意幫小妹懲治歹人,草民已是感激不儘了,又如何能要王爺的銀子?”
見他們兩人這麼說,其餘幾人也沒敢伸手。
他們雖然都眼饞荷包裡的銀子,但也知道那老婦和年輕人說得對。他們不過是隨口說了幾句實話罷了,也談不上幫過沈家什麼,連淨房也沒借給過晉王,哪好意思就這麼白拿人家的錢。
齊景軒嗨了一聲:“俗話說遠親不如近鄰,沈小姐家中隻有她一個女兒L,沒有兄弟姐妹幫襯。”
“沈大人如今在朝中為官,忙得很,沈夫人又懷了身孕,不能時時照拂她,便隻有你們這些鄰裡可以照拂一二了。”
“本王給你們這些銀子,除了感激,也是希望你們平日裡能多幫著沈小姐一些。另外……”
他拉長聲調,終於說出了自己的最終目的:“如果可以的話,你們近來出門時,能不能幫我探聽一下,附近還有哪些人在說沈小姐的壞話?”
“若是知道了,便來告訴本王,本王去罵他們!”
幾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終會意,原來晉王是想知道還有哪些人在傳沈小姐的流言,讓他們幫忙打聽著些。
老婦人見他叫他們過來隻是為了這個,笑道:“我當什麼大事呢,王爺放心吧,老嫗雖然年紀大了,但耳朵還算靈光。集市裡最是人來人往,我若聽到了什麼,定回來告訴您!”
那年輕人也道:“我在福盛樓做跑堂,也是消息靈通之地,雖然不能時常出來,但我們酒樓離楊柳胡同很近,抽空尋個由頭給您傳信還是可以的。”
其餘幾人也紛紛表示自己沒問題,齊景軒笑的牙花子都露出來了,很是滿意,再次將那幾個荷包遞過去。
幾人依然不肯收,齊景軒故意板起臉道:“本王可不是那白讓人做事的,回頭讓人知道本王請你們幫忙打聽消息,卻一兩銀子沒給,那本王成什麼人了?傳出去彆人要如何看我?一毛不拔的鐵公雞嗎?”
“再說了,你們平日都有自己的事情要做,幫本王做事時免不了要分心,說不定還要耽誤了自己的正事,給你們些銀子補償也是理所應當。”
說著強行將那荷包塞進他們懷裡,一人一個,
誰也沒少。
幾人見他態度堅決,也就沒再推辭,笑著答應了。
雖然不知道這荷包裡到底有多少銀子,但掂著分量少說五兩,都夠他們一家子半年的嚼用了。
齊景軒頷首,道:“你們隻需幫忙探聽消息即可,不要跟人發生衝突,有什麼事報給我就行了。”
“另外那些隻是跟著湊熱鬨說些不輕不重的閒話的也不必管,隻挑那些說話格外難聽的告訴我就行。”
世人多愛看熱鬨,他自己閒來無事時也愛聽他那幾個兄弟和文武百官的家長裡短,總不能把看熱鬨的全都罵一頓吧。
幾人點頭,表示明白,歡歡喜喜地拿著荷包離開了。
如齊景軒所料,在這之後不久,有幾人因為幫著沈嫣說了幾句好話而得到他打賞的消息就傳開了,一時間街上更多人開始幫沈嫣說話。
待知道他請人幫忙探聽都有哪些人在散播沈嫣的流言後,除了他原本請來幫忙的那幾人,有更多人也主動加入了這個行列之中。
但凡是傳回了有用的消息的,齊景軒都不吝打賞,短短半日楊柳胡同附近的流言蜚語便幾乎絕跡了。
至於其他地方,齊景軒管不過來,也懶得去管。
幕後人造謠生事是為了逼死沈嫣,隻要流言蜚語傳不進沈嫣耳朵裡,那他們說的就是些無用的廢話。
無用之事等於白砸銀子,想要起到像在楊柳胡同附近的效果,就要砸很多很多才行,而銀子砸多了,勢必露出馬腳。
幕後人不會那麼傻,自然也就隻能放棄了。
齊景軒想想就覺得痛快,站在街頭冷哼一聲:“不就是花錢雇人嗎?你們會,本王也會!”
他花錢可以花的光明正大,隻要自己高興,想怎麼花怎麼花。但對方卻不敢明目張膽,隻能隱藏身份暗中雇幾個潑皮,利用這些潑皮的嘴把流言傳出去。
可潑皮嘴皮子再利索,也抵不過那麼多老百姓,他們說多了還會讓人發現他們是被人收買,心懷不軌,齊景軒也就能更輕易地把人找出來了。
這半日來他在街上敲鑼打鼓吸引眾人視線,徐槿瑜則在暗中盯著那些潑皮,已經發現了三個專門散布沈嫣謠言的人,都已送到衙門去了,包括最開始的那個陳武。
接連幾人被扭送衙門,那幕後人八成也已經看出他和徐槿瑜在打配合,不敢再輕舉妄動了。
………………
眼見著天色漸晚,齊景軒總算收起銅鑼,長長地舒出一口氣:“走,找個好點的酒樓,吃飯去!本王請客!”
一聽說他請客,幾個禁軍頓時喜笑顏開,當即找了附近最貴的一家酒樓,和齊景軒一起走了進去,把店裡的招牌菜點了個遍。
說來也巧,這酒樓正是先前那年輕人所說的福盛樓。
店裡的裝潢布置雖比不得齊景軒常去的那幾家京城有名的大酒樓,但勝在廚子手藝不錯,且分量足,對齊景軒來說平平無奇,對幾個禁軍來說卻是正合適。
這幾人以
往就時常被皇帝派出來“抓”齊景軒,跟他算是老相識了,落座後便也不客氣,意思意思給齊景軒敬了幾杯酒就開始大快朵頤。
席間幾人吃得正香,早前那收過齊景軒荷包的年輕人忽然走上二樓,敲響了他們所在雅間的門,說有事找晉王殿下。
齊景軒喚他進去,待聽清他的話之後麵色一沉,猛地將筷子往桌上一拍。
等了一天,他最不願意聽的話到底還是出現了。
齊景軒陰沉著臉,大步下樓朝著隔壁酒肆走去,到了酒肆門口他並未第一時間衝進去,而是站在門邊聽著裡麵的動靜。
果然如那年輕人所說,裡麵的人正說起沈嫣。
說話的人不是什麼潑皮無賴,而是幾個儒生打扮的讀書人。
“出了這樣的事,沈小姐的確可惜,但晉王殿下金尊玉貴,陛下必然是不舍得如何嚴懲他的,估摸著禁足幾日,罰個一兩年的年俸也就罷了。”
“是啊,這種事說大不大,說小不小,若晉王欺辱的是哪個世家大族的貴女,沒準還有的鬨,現在女方不過是一寒門出身,胳膊擰不過大腿,估摸著最後隻能以死明誌了。”
“死?”一人輕笑,“這都過了一整日了,也不見沈家那邊有半點動靜,聽說昨晚還邀晉王入內說話了。”
“這沈小姐若真想死,早就去死了,又如何會等到現在?我看她這會心裡沒準正高興,欺辱了他的是晉王殿下,她可以趁機當上晉王妃了。”
“不能吧?聽聞沈大人為人很是正直,沈小姐是他唯一的女兒L,按理說不會是這種攀龍附鳳之人。”
“天底下好竹出歹筍的事情還少嗎?沈大人正直,她的女兒L就一定如此?沈小姐若真如沈大人那般高潔無瑕,又怎會招惹來晉王這樣的人?你們不會真信了晉王那套對其一見傾心的說辭了吧?”
“晉王雖然離經叛道,但好歹也是天家貴胄,沈小姐這樣的身份,即便一見傾心,做個侍妾也就罷了,封個側妃那就是給了天大的臉麵,可如今晉王卻是要娶她,許她正妃之位。”
“若非兩人早有往來,晉王何至於對她如此情深?誰知道她背地裡使了什麼樣的手段,迷惑的晉王不僅要娶她為妻,還心甘情願說昨日之事都是自己所為,與她無關,為她背上了所有的惡名。”
桌上另外幾人聞言點了點頭,覺得這話有幾分道理。
先前說沈嫣隻能以死明誌的人更是一臉正氣凜然:“聽聞沈小姐也是跟沈大人讀過書的,頗有才情,她若真有這樣的心思,那也未免太給沈大人丟臉了。”
“女子婚前失貞已是不潔,她若以死明誌,我還高看她一眼。可她若是不肯去死,還舔著臉嫁到晉王府去,那天下女子的臉麵可都讓她丟儘了!”
“就是,我若攤上了這樣的女兒L,這樣的姐妹,她不死我便親自送她一程,免得給家族丟臉。”
“可惜沈大人隻有這一個女兒L,親自教養了十幾年,便是怒其不爭估計也不舍得下手。但凡家中還有其他子女
,沈大人也不必被這樣一個女兒L拖累了名聲。()”
幾人聊的熱火朝天,言語中儘是女子貞潔大過天,一旦失貞就該已死保全名節的意思。
齊景軒在外麵聽著,氣的一佛出世二佛升天,心中怒火再也壓抑不住,用力一敲銅鑼,三步並作兩步地走了進去。
你們這些酸腐書生,在這說什麼屁話呢?本王在街上都聞到你們的酸臭味了!?()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