夥計被這錠銀子嚇了一跳,雖知道這位王爺貫來闊綽,但頭一回親自被這闊綽砸在臉上,一時眼都直了,盯著那銀錠張口就想答應下來。
但他腦子還算清醒,知道自己做不得主,便說先去問問,之後便直奔櫃台,將那老者輕輕搖醒,高聲將齊景軒的要求說了。
那老者顯然耳朵不太好,所以說話聲音也大,待夥計說完之後扯著嗓子道:“不做,麻煩死了,誰這個時候還專門單獨去做個雞腿啊?愛吃就吃,不吃就走。”
夥計聞言額頭出了一層冷汗,尷尬地轉頭看了齊景軒一眼,訕訕地笑了笑,之後又對那老者連說帶筆畫:“一個雞腿,很多錢,那麼大一錠銀子!”
“多少錢也不做,我又不差錢。”
老者任性道。
夥計很是無語,隻得回來給齊景軒賠笑,說做不出雞腿。
那老者聲音渾厚,嗓門又大,齊景軒剛才就已經聽見了,隻覺這家店實在稀奇。
不缺錢開店的人他見過,但還沒見過開了店把錢往外推的。
他看這麵館破破爛爛,生意冷清,念在他家曾在沈嫣餓肚子的時候送給過她一個雞腿,這才多給了些銀子,結果人家竟然不稀罕。
沈嫣看了看外麵的街道,笑說:“這家店生意如此冷清,卻能在這條街上開這麼久,想來是真的不缺錢。”
不然要麼早已盤出去,要麼已經改做彆的生意,又何必留在手裡自行打理,還堅持開這麼一家沒什麼客人的麵館。
齊景軒一想也是,道:“那算了,回頭我帶你去彆處吃雞腿去,京城好吃的雞腿多的是,肯定有比這家更好的。”
沈嫣頷首,最終還是隻點了兩碗麵。
雖然沒買到雞腿,但齊景軒也沒要回那錠銀子,隻說是給店裡打賞了。
夥計歡歡喜喜地把銀子收了捧給那老者,老者皺眉看了看,用自以為很小的聲音大聲說道:“哪來的一傻子,兩碗麵給這麼多銀子。”
說罷樂嗬嗬地將銀錠收到了錢匣裡,砸出一聲悅耳的脆響。
齊景軒花了整十兩銀還被人罵
() 一傻子,氣地瞪眼。
若非說話的是個年紀能當他曾祖父的老頭子,他非得上去跟人理論理論不可。
夥計因這老者的幾句話都沒敢再往齊景軒他們跟前湊,直到麵做好端上來才捧著個托盤來到兩人麵前,放下麵之後又立刻退回到櫃台邊了。
兩人吃著麵,齊景軒問沈嫣:“跟你小時候吃的一樣嗎?”
沈嫣仔細嘗了嘗,然後笑著搖頭:“不知道,我已經不記得小時候那碗麵是什麼味道了。”
十餘年實在是太久遠了,即便是那時覺得十分美味的雞腿,現在其實也難以回想起具體的滋味,隻記得印象裡是很好吃的。
齊景軒覺得這家店的麵實在一般,味道隻能說是不難吃,跟好吃兩個字則是完全沾不上邊,難怪開在這麼好的地段生意卻這麼差,幾十年都沒打出什麼名頭,能開到現在沒關門都已經算是奇跡了。
好在他嘴不算刁,雖然愛吃好吃的,但也不至於因為飯菜不合口味就食不下咽。
眼前的麵雖不怎麼樣,但也能果腹,等待會出去了,他再帶著沈嫣在附近逛逛,買些零嘴。
四寶齋的點心果脯車上就有,不必去買。
五味軒的糖酪澆櫻桃最近正當時,甜滋滋的,女孩子應該愛吃。
如意坊的冰碗最有名,但眼下春日吃這個還太早,不如來一碗酸梅飲,逛街累了喝一碗正合適。
月牙泉的幾種甜酒都很好喝,但是帶女孩喝酒是不是不太好……
齊景軒正想著,忽然聽到一陣猛烈的咳嗽聲。
他思緒被打斷,抬頭望去,見是店夥計正站在櫃台邊以拳抵唇用力咳嗽,眼珠子轉得飛快,像要從臉上飛出來似的。
齊景軒不明所以,直勾勾地盯著他。
那店夥計見他看過來,瞬間停止了咳嗽,也不再亂轉眼珠子了,低下頭當做什麼事都沒發生。
齊景軒更覺納悶了,正想問問,就聽見身後隱約傳來說話聲,言語中還提及了自己。
他回頭看去,這才發現店裡不知何時又來了兩個客人,此刻正坐在靠近門口的那張桌邊。
兩人應該是已經點完了菜,正在等麵上桌,坐著無事便隨口閒聊打發時間。
因齊景軒是背對著他們,故而他們進店時隻看到了沈嫣,並不知道坐在她對麵的就是他們口中此刻正議論的晉王。
店夥計生怕他們說了什麼不該說的,這才用力咳嗽,眼神示意他們不要亂說話。
奈何這動靜引來了晉王的注意,那兩個食客卻隻是看了他一眼就收回目光,又繼續聊起來了。
夥計欲哭無淚,隻能盼著他們言行謹慎些,切莫說了什麼難聽的話惹惱晉王,回頭在他們這小店裡發生什麼流血事件。
“這晉王爺也不知怎麼想的,非要娶那沈小姐不可,這幾日鬨出這許多事來。我還以為聖上定然會拒絕呢,沒想到他竟答應了,聽說已經準備要賜婚了。”
“嗨,不答應又如何?出了這樣的事
,難道要沈家白受這個委屈嗎?沒見沈小姐前腳出事,後腳就有寒門學子去街上鬨事了?要是真把事情鬨大了,晉王可沒什麼好果子吃。”
“而且沈小姐也沒什麼不好的,雖然出身不高,但怎麼說也是書香門第,單就才情來說配晉王那是綽綽有餘了。”
“你說的也對,晉王雖身份尊貴,但性子實在頑劣了些,若是給他配個世家大族的小姐,兩人都是嬌寵長大的,誰也不讓著誰,那日子還怎麼過?不得三天兩頭地吵架?”
“就是,沈小姐好歹是他自己相中的,肯定願意寵著哄著,那不比娶個看不順眼的回家強?”
“不過說起來……我倒是有些擔心沈小姐受不了晉王呢。”
這人說著把聲音壓低了些,似乎要說什麼隱秘之事,但語氣分明又帶著調侃。
“如何受不了?晉王莫非有什麼怪癖不成?”
“不是怪癖,”那人低聲笑道,“你沒聽說嗎?晉王為了求娶沈小姐,這幾日一直住在沈家門口。”
“沈家先前沒答應這門親事,肯定不能隨便讓他進去。”
“可人有三急,晉王好歹是個王爺,總不能當眾脫了褲子在街上解決吧?所以這幾日他一直都是借用沈家附近一戶鄰居家的淨房。”
“聽那家人說,晉王如廁奇臭無比,每每他從淨房出來後,那屋子都得敞開門窗晾上半日才能進人,不然一進屋準能把人熏個跟頭。”
齊景軒這邊正吃著麵,聽人談起自己也沒打算理會,想著他們若隨便說幾句就算了,隻要不詆毀沈嫣就行。
哪知聽著聽著,話鋒忽然就從他和沈嫣的事變成了他如廁的事,還說得這麼……
齊景軒一口白牙咬得嘎吱作響,握著筷子的手青筋凸起,噌的一下從椅子上站起來,大步朝那倆人走去。
兩人見裡麵的食客忽然向自己走來,下意識抬頭看去,待看清來人是誰後嚇得差點從椅子上滑下去。
“晉……晉王殿下。”
兩人忙起身,恭敬施禮。
齊景軒臉色鐵青,怒聲質問:“誰讓你們在這敗壞本王名譽的?”
兩人嚇得噗通一聲跪了下去,連稱草民不敢。
“是……是外麵聽來的閒言碎語,我們隨口說說罷了。”
“是啊,並非是我們傳出來的,我們隻是……隻是聽外頭的人都這麼說,就……就也跟著說了幾句。”
“放屁!”
齊景軒跳腳,幾乎要把房頂掀了。
“本王如廁一點也不臭!就是臭那也是普通的臭!”
“人吃五穀雜糧,誰如廁能不臭?難不成你們一個個的都是神仙,每日不食五穀吸風飲露超凡脫俗身上半點汙穢都沒有?”
“都是人,我如廁臭怎麼了?用你家馬桶了?”
“是是是,大家都臭。”
一人說道。
“沒……沒用我家馬桶。”
另一人說道,同時心裡下意識加了一句
:用的楊柳胡同老張家的。
齊景軒發了一通火,卻也不能拿一人怎麼辦,最後隻能吼道:“滾!彆讓本王再看見你們!()”
兩人趕忙起身滾了,連麵也顧不上吃,以最快的速度逃離了這條街。
齊景軒氣得不行,回到桌邊時胸口仍起伏不定,一抬頭看見對麵坐著的沈嫣,想到方才的話全都被她聽去了,頓覺大窘。
旋即又看到她看似在低頭吃麵,實際一根都沒喂進嘴裡,嘴角分明緊繃著在強忍笑意,頓時又怒上心頭:你笑我??()”
“沒。”
沈嫣忙道。
一張口卻沒忍住強壓著的笑意,唇邊溢出兩聲輕笑,隻能又趕忙閉上嘴,把頭埋進麵碗裡。
齊景軒見狀更氣了,很是不忿:“我……我如廁臭怎麼了?大家都臭啊,誰不臭?你如廁難道不臭嗎?”
正假裝吃麵的沈嫣唇邊笑意一僵,挑在筷子上的麵掉進了碗裡。
齊景軒也是一愣,回過神後啪啪地給了自己兩巴掌:“對不起,我……我不太會說話。”
沈嫣頷首:“看出來了。”
齊景軒再怎麼不開竅,也知道對一個女孩子說這種話實在有失體統,暗暗擔憂沈嫣會不會生氣。
正想著要如何緩和這尷尬的氣氛,就聽她又道:“王爺在宮裡能活到現在很不容易吧?”
齊景軒見她主動對自己開口,下意識便接道:“是啊,彆看我是王爺,表麵上挺風光的,其實宮裡的醃臢事可多了,我……”
話說一半,看到沈嫣唇邊隱含的笑意,這才明白過來:“你在揶揄我?”
說完見沈嫣眉眼彎彎,唇邊笑意更濃,不知怎的心頭驀地一鬆,也跟著笑了起來。
兩人就這麼對坐著笑了半晌,齊景軒才歎了口氣,道:“確實不容易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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