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寧宮,三公主坐在羅漢床上,另一側是嘉貴妃。
嘉貴妃年近四十,但保養得宜,比起淑妃的病弱蒼白,她看上去珠圓玉潤,眉眼間依舊可見少女時的嬌俏之態,但相比起少女,她又多了幾分端莊沉穩。
常嬤嬤上前給三公主倒了茶,三公主看也不看一眼,隻坐在床邊鼓著腮幫子生悶氣。
嘉貴妃育有三子,兩兒一女。三公主名喚雲英,是她唯一的女兒,她素來對她很是寵愛,但這不意味著什麼都能由著她。
見她此刻還繃著臉抿著唇,一副很不高興地樣子,嘉貴妃也沉了臉,道:“怎麼?我將你叫回來,你還不樂意了?”
齊雲英鼻間發出一聲輕哼:“母妃為何要將我叫回來?七哥做出那等醜事,從親王被貶為郡王。淑妃身為人母,不說夾起尾巴做人,好好教訓教訓七哥,竟還大擺宴席,請來那麼多名門貴女給她那上不得台麵的兒媳抬轎。”
“我往日時常去太液池邊遊湖的,今日倒好,因著她在建章宮設宴,竟不許我們靠近了?憑什麼?”
“母妃你也是,當著那麼多人的麵讓常嬤嬤硬把我叫回來,這不是長他人誌氣滅自己威風嗎?我今後在那些女眷麵前如何抬得起頭?尤其是那個沈小姐,她心裡指不定怎麼高興呢!”
嘉貴妃嗤笑一聲:“長他人誌氣滅自己威風?怎麼,你以為我不將你叫回來,你今日就能挫了淑妃的銳氣,長自己的威風了?”
“淑妃就老七一個兒子,打小護得跟眼珠子似的,如今這兒子好不容易能娶著媳婦了,還是他自己相中的,淑妃也滿意的人選。”
“她這會正高興呢,為了這個兒媳頭一次主動設宴,陛下還將風景最好的建章宮撥給了她,任她調配宮中人手,就差親自督辦了。”
“連皇後那邊對此都不敢置喙一句,一早就吩咐宮人今日都離建章宮遠些。你倒好,明知她宴席擺在那裡,不說躲著點,還上趕著往前湊!”
“也就是我知道的及時,將你叫回來了,再晚一點信不信你父皇親自派人去‘請’你?到時候彆說你了,連你母妃我的臉麵都沒了!”
被她叫回來還能說是永寧宮懂禮數,孩子不聽話了知道教訓。若是皇帝派人去“請”,那永寧宮上下的臉麵就都沒了,她這個做母親的也要跟著吃瓜落。
齊雲英一怔,很是不服氣:“父皇為何如此偏袒那母子倆!分明隻是一個鄉野村婦和一個潑皮無賴罷了,到底有什麼好的?”
“住口!”
嘉貴妃斥道:“淑妃是鄉野村婦,你父皇是什麼?這話若傳到外麵去,仔細你的皮!”
她說著忍不住點了點齊雲英的額頭,細長指甲在她眉心戳出一個淺淺凹痕。
先帝子嗣單薄,一生隻得兩子,一男一女。
兩個孩子雖都平安長大了,但太子早產,自幼便身子不好,纏綿病榻,十七八歲時成了親,直至二十五歲病逝也未誕下一子。
眼見著後
繼無人,先帝無奈之下隻能從旁支中過繼嗣子。
但因著高祖時奪嫡之亂的緣故,先帝的叔伯兄弟幾乎死絕,導致壓根沒有合適的人選,最終隻能從那些血緣已經不算近的宗親中挑選嗣子。
如此挑選一番,最終入選的有三人。
當時的朝官們原本更屬意另一人,但欽天監測算命格後說當今聖上子嗣興隆,兒女緣深厚,飽受喪子之痛的高祖聞言一錘定音,選定了他做自己的繼承人。
自古以來隻聽說過女子因為“宜生養”而被夫家求娶的,還沒見過哪個男子因為“宜生養”而被看重,甚至被定為儲君人選。
這說起來實在是有些荒謬,但因三人其實本來就大差不差,選哪個都沒什麼區彆,子嗣興隆還能避免類似先帝這般的情況出現,朝臣們便沒怎麼反對,就這麼將嗣子人選定了下來。
所以當今聖上其實並非先帝所生,而是從旁支過繼來的,淑妃便是他在潛邸時的青梅竹馬,兩人早年間甚至曾有婚約。
若說淑妃是鄉野村婦,那同一個地方出來的皇帝成什麼了?
齊雲英撇嘴:“我就是不服氣,論出身論相貌論才情,您哪點不比淑妃強?偏偏父皇眼裡隻有她。”
“明明您是貴妃,她隻是個妃位罷了,平日裡卻要處處讓著她,憑什麼?”
憑什麼?
嘉貴妃抿了口茶,幽幽道:“憑她是個病秧子,憑她光腳的不怕穿鞋的。”
“你今日找她鬨這麼一場,就算是當時得了些臉又如何?改日她到我這永寧宮裡坐一坐,說自己頭疼腦熱不舒服,叫太醫過來走一遭,憑她是真是假,你父皇都三五個月不會踏足我這永寧宮了。”
“你是一時出了氣高興了,叫母妃又該如何?”
這種招式淑妃這些年用了不知多少次了,因著她受寵,多少妃嬪看她不順眼,想要找她麻煩。
她也不著急,誰惹了她她便去誰宮裡坐坐,然後說自己身子不適,叫太醫過來診脈。
若她是個身子康健的,太醫一摸脈便知是裝的,這法子自然也就不好使了。
偏偏她真的身子不好,無論何時都是一副病態,哪個太醫來了也不敢說她沒事,這便坐實了她在對方宮裡出了事,對方百口莫辯。
先前惠妃因著知道她這手段,前腳招惹了她,後腳緊閉殿門稱病不出,也不讓她進去,以為這樣就沒事了。
誰知淑妃打著探病的幌子,在她門口站了半個時辰,然後暈過去了。
這下可把皇帝氣壞了,直接將惠妃由一宮之主的妃位降為嬪位,直到現在也沒恢複她的位份。
自此這宮裡更沒人敢欺負淑妃了。
嘉貴妃倒不是真的多怕她,而是覺得自己和她沒有什麼直接衝突,沒必要為了些許小事去觸她的黴頭,尤其不能在涉及平郡王的事情上觸她黴頭。
這女人瘋得很,為了自己兒子什麼都做得出來。倘若平郡王出了事,她若知道是誰做的,八成會直接死在那人宮裡。
她死了沒什麼,但那宮裡的人就倒黴了。
嘉貴妃相信,即便是皇後,若真攤上這樣的事,沒準都得被打入冷宮。
她教訓了女兒一番,見她猶繃著臉不高興,歎口氣道:“好了,你平日裡與你七哥小打小鬨我何時管過你?這不是你七哥要娶媳婦了,淑妃最近把這當做頭等大事,母妃這才叫你避著些嗎?”
齊雲英心中仍覺咽不下這口氣,卻也無法,隻得諾諾應了,沒有再說什麼。
………………
雅風苑三樓的一間雅室中,三個少女圍坐在桌前一邊吃著茶點一邊閒聊。
顧念念動作靈巧地剝了個荔枝塞進嘴裡,隻覺果肉甘甜汁水四溢,頓時眯起眼睛滿意地點了點頭。
“雅風苑新到的荔枝還不錯,跟我家裡的差不多。可惜這東西又貴又少,我隻分到了一小籃,統共才十幾個,吃幾口就沒了。”
永昌伯府不缺錢,但家中一應主仆的份例都是有定數的,不會因為她是府上的三小姐就能敞開了吃。想要多的要麼自己買,要麼向長輩開口。
顧念念不舍得花銀子買荔枝,又不願為了些許小事讓管家的母親為難,更不願占了爹娘那份,便隻能偶爾去她三哥那裡蹭吃蹭喝。
李瑤枝見她一口一個,沒多會麵前就擺了一堆荔枝殼,勸道:“少吃些,吃多了上火,明日起了痘痘又要哭天搶地了。”
顧念念不以為意:“長就長吧,今日難得占到平郡王的便宜,我可得多吃些。”
因著沈嫣投壺木射的技藝很好,李瑤枝和顧念念都想學,三人便約在今日一起來雅風苑玩。
齊景軒原本也想跟著的,但因是女孩子的聚會,沈嫣堅持“婉拒”了,齊景軒隻得將她送到門口,然後眼巴巴看著她和李瑤枝顧念念一道進了門,將他拋在了身後。
三人在雅風苑玩了半晌,方才累了便想找個雅間歇歇,叫來侍者才知道,齊景軒已經給他們定了最大的雅間,且交代了雅風苑,今日三人的花費都記在平郡王府賬上。
顧念念一聽,當即將自己想吃的點了個遍,尤其是荔枝,要了一大籃。
她吃得心滿意足,給李瑤枝和沈嫣也剝了些到碗裡,邊剝邊道:“你們聽說了沒?楊慧茹病了,被送到她家莊子上休養去了,昨天晚上連夜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