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第57章 仍是那世間最得意的女子(1 / 2)

長公主病入膏肓後 晏閒 9026 字 10個月前

京郊東南十五裡的嵩麓山腰上,依岩洞之勢有一所竹子搭建成的藥廬,尚藥局前掌司林鉉致仕後,隱居在此將有十個年頭了。

梅長生自周府出來,帶著薑瑾馳馬直奔東郊,月下登山,在林老先生口中得到了與周鶚相差無幾的答案。

“楊禦醫有診治過柔嘉娘娘的經驗,豈會出錯?”

當日,楊延壽、周鶚、林鉉三人一同為宣明珠會診,其中以楊延壽的醫術與經驗最為老道,因為有他點頭,所以另外二人便順理成章地認為,不可能出現錯漏。

“如果正因為楊太醫有之前的經驗,先入為主,所以出了錯呢?”

竹廬幽碧的燭光下,來客幽湛的雙目注視林老先生,緊追不舍地問道。

一夜連見三人,到了此刻,梅長生已露出末弩強撐的樣子。

那襲羽緞玄青的大氅壓在他身上,一程比一程發沉,久燒不退的身子陣陣惡寒,嘴唇反而燒得如食了胭脂般嫣紅,逼襯得那張孱白麵孔,在幽夜之下不類生人。

可梅長生是不敢耽擱,攸關她的性命,無異於他自己的性命,他等不及,手裡更沒有多餘的時間。

林鉉身著一套褐布做的布衣布鞋,容止澹泊,燈下捋須沉吟良久,終是道:

“某不知大人今夜緣何到此,也不知大人聽到了什麼風聲。隻是……當日老朽為長公主診脈時,初時確實隻切出了血虛肝亢的脈象,此症與血枯症有近似之處,老朽在脈道上向來稀鬆平常,不及二位禦醫,所以從了楊太醫的診斷。大人說楊太醫診錯……醫者終究非神,也並非無此可能。”

已經遠離官場糾葛的人,言語間更為坦蕩,“不過若要確認,還須再對公主殿下診回脈,斟酌之後方能下定論。倘若真是為殿下錯診了……”

老人慨歎一聲,起身長揖,“老朽一死難償,願承擔一切罪責。”

梅長生聽到這裡,結合之前查訪的種種跡象,先有一半懸著的心放回了肚裡。

他此來隻為求證,拱手相謝林老先生的直率相告。

步出竹廬,山風襲袖,淺暗的燈火在他身後曳蕩著。梅長生剪手立在峋峭的岩石邊,一任袍擺隨風東西。

那雙漆黑的眼,俯望著同樣漆黑如巨獸森口的山穀鬆坳。

直到將胸中鬱氣一口一口全數吐儘,再猛地吸進一腔山間清新冰冷的空氣,生生打出個寒戰,他笑著嘶一聲:“冷。”

那樣真心實意的笑聲,真是久違啊,薑瑾立於身後,看不清公子的臉,單聽那笑聲也替公子暢快。就連他,跟隨公子訪查了這一夜,此時的心跳也快若擂鼓起來:“公子,這麼說來公主殿下其實沒有……”

梅長生卻又倏爾斂起笑容,搖了搖頭。

他像一個打開法錦貪看了一眼寶貝又很快將包袱係牢的守財奴,一麵予自己信心,又一麵讓自己竭力鎮定,不許得意忘形。

“很有可能,但隻確定了一半。還不夠……”

即使在一片黑暗裡,也擋不住他妖冶明亮的眼神,有了缺口的心一下一下撞擊著胸腔,滾燙的身子在夜風裡打擺,他卻一絲不知疼,隻覺得希冀無邊。

“咱們回汝州。你去幫我找到幾個人,還差最後一塊拚板,要確保萬無一失!”

薑瑾怔了一下子,有些不解地問,“為何不直接請人去為殿下請脈,隻要一試,便可知了。”

梅長生指頭掐捏氅衣的領口,想起在帝姬陵那日,看到她臨水而立的一幕,在夜下眯了眯眼,“診脈需有名目,我尚且不能十二分確認之事,萬一有變,豈能讓她再經曆一次從希望中落空的滋味。”

還有一點他沒有明說,他有一種直覺,宣明珠可能誤診之事,是法染故意透漏給他的。

這個連他也有幾分看不通透的和尚,仿佛兜了一張無形的網,正等著他鑽。在確認之前,他不能犯錯,著了彆人的算計。

宣明珠對自己有無情意是一回事,至少他不能任她再毫無戒心地留在那條老狐狸身邊。

——殿下待臣,旋即便歸。

另一頭的秋闈放榜之事亦是耽不得,梅長生連趕一個日夜返汝,落地後重新包紮過傷口,灌了副清風散熱的藥湯,便立即著手審卷。

他身為主考師座,又是晉明朝的天子門生,才學如日昭彰,落筆圈點皆受敬服。兩位副考官做他的助手,按部就班地閱覽勾判,再交由學台大人過目,接著便可以秘閣錄榜。

彆人受了傷都臥床靜養著,能者多勞的梅大人是忙裡偷閒地養,囫圇到九月初,便到了放牓日。

正是金桂飄香的季節,因而秋闈榜又稱桂花榜。

桂花榜上還有樁約定俗成的儀式,貢院外的粉牆上會張帖自第五名以下的舉人名錄,而前五名的高中者,則在點滿紅燭的內堂宣布。

從第五名倒寫,漸次向前,直至公布出高中解元者。每公布一人,則易換一次堂中的紅燭,這叫做“滿堂彩”。

等到了這一天,貢院外人聲鼎沸,能否從秀才一躍成為舉人就在今朝,哪個參試的人能不心切?眾生成群結伴,心情忐忑又激蕩地早早來到。

隻見紙榜下,無數顆人頭挨挨擠擠,無數雙眼睛狠盯著榜錄,在一片密麻的墨字中一排排一列列地找自己的名姓。

找見的興奮呼號,被不知突從哪裡冒出的鄉紳富戶強拉著去宴飲,找不到的則魂失魄落,年輕氣壯者捶足頓胸,皓首白頭人譫語連連,世態百相,齊聚一堂。

陸漸離也在人群之中,他的傷手已經將養好了,隻是這些日子形成了習慣,仍用右手虛捧左手,擠進人群去榜上尋名。

他心裡未嘗沒有預料到結果,試想他此前得罪過大長公主殿下,而主考官又與殿下淵源頗深,他如今能囫圇個地喘氣兒都是僥幸,榜上題名?癡想罷了!

果然,從頭看到尾,榜紙上也無陸漸離三字。陸秀才聳頭離去,內堂這時三聲鑼響,卻是開始燃燭宣布頭五名的舉子。

陸漸離隻顧埋頭向外走,恍惚間聽書吏高唱:“第三名:嵩縣陸漸離!”

陸漸離刹然止步,不可思議的轉頭。

這一瞬他忽然回想起,那日在朱案後看到的梅座師,麵上掛著那枚慵懶陰晦的笑,必然是自己小人之心看岔了——江左第一公子名副其實,並未循私為難他!

他心情激動地往司堂中尋找梅大人的身影,卻發現,此日梅大人並未出席。

不止放牓日,連之後為高中舉子慶賀的鹿鳴宴上,也不見這位主考的身影。

學政大人在宴上舉杯感慨,梅刺史當真勤公愛民日無餘暇,是吾等學習之楷模啊。一頓天花亂墜的追捧,學子們紛紛附和不已。

解元秋知深的母親是廣陵人士,與梅鶴庭算是半個同鄉,學政大人將一塊魚躍龍門和田玉交給他,笑眯眯道:

“此玉,乃是梅大人交托本台贈給解元的。他人雖未到,愛才的心意想必解元郎能夠了解吧。”

秋深知大喜過望,連忙接過來躬首深作一揖:“學生明白!君子當如玉,梅大人風骨溫雅卓犖,正是吾輩蹈學之景行。學生定不負梅大人期望,做一君子仁人,篤誌終生!”

在新料解元心目中光風霽月的人物,此刻,卻正坐在刺史府一間幽深的耳室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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