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種陌生的悸動,在宣明珠心田一圈圈灑下漣漪。
他有句話說對了,她方才就是故意的。
她想看他急而不得的表情。
這很惡劣,宣明珠也想不通自己是怎麼了。
如果眼神有力量,那麼梅鶴庭扯去遮掩後望住她的眼神,常含有一種鋪天蓋地的洶湧與萬夫莫當的柔情,她從未見過任何人有如此穿透力強大的眼神,連過去的梅鶴庭自己也沒有。
她嘴上嫌棄,卻知道,怎麼能激得他眼裡的那片海怒濤更甚。
一浪一浪地卷起,成片成片地襲來,麵對她,再無能為力地壓抑下去。
宣明珠心底有一個隱蔽的壞家夥低語著:喜歡看他這樣。
可是為什麼呢?宣明珠努力地思索,她知道成玉有關起門來鞭笞麵首的怪癖,可是她心性曠大,並不喜歡折辱人的事啊。
好奇?捉弄?
這些似乎都不能完全概括她的心情。
——是報複嗎?
可她心裡也沒有恨。
也沒有愛。
她愛過這個人一回,清楚地知道那是種什麼感覺。
今日之宣明珠,對梅鶴庭的感情,並不包含曾經那種真誠與精心。
想不開,想不通,想不明。
“殿下是不是在糊塗,”耳根子發癢,俯擁她的男子聲音徐徐又沉沉,“殿下對長生而今到底該如何對待?醋醋,你便是活得太清醒了,彆想了,就這樣,好不好?”
“……就哪樣?”女子聲音清柔如水。
他好像自己肚裡的蛔蟲,宣明珠感覺自己溺在什麼裡頭了,一時放縱意識中的貪懶,沒掙他,隻是歪頭避開頸邊濡熱的氣息。
男子很快又挨頭貼上來,低靡的語調很有循循善誘的味道,“今晚長生給殿下侍寢,好不好?”
說完他腦袋瓜子就挨了一下。
和敲寶鴉一模一樣的手法。
“敢情大人的麵吃撐了罷。本宮乏了,你退安吧。”
黑暗中傳來吃吃的笑聲。
震動的胸腔貼著她的背,讓宣明珠預感不妙,有重蹈那夜複轍的危險。
她疑悔自己可能玩兒過火了,推開他起身,循著外廊上隱約透進來的燈火去尋燭台。
梅長生緊隨過來,扶著她的臂道聲“殿下小心”,倒未再冒進,隻虛虛勾住她的一隻手,聲音絮絮的:
“臣還有最後一言,請殿下恩準——日後如果,長生是說如果,殿下不論從任何人、任何途徑聽來關於長生的輿論,請殿下給我一個當麵解釋的機會,不要輕易便丟了我,我受不住。”
他這樣可憐的口吻,宣明珠也受不住。
大抵黑暗容易助長人的軟弱和同情吧,明知這話裡有話,宣明珠沉默一時,手心被貓爪似的一撓,心悸點頭:“準了。”
這腔調一出,好像真在容忍一個磨人的麵首。
手腕上有淺淡的癢意落下,一條若絲帶柔軟的東西纏上去,梅長生道,“不值錢的小玩意兒,殿下戴著玩就好。”
宣明珠不知是什麼,卻也任他施為,口裡揶揄:“方才不是說最後一言嗎?”
梅長生聽出她並不排斥,抿唇輕撼她的手笑,“臣還有一言。殿下不留臣,叫臣去哪裡?”
蒙昧中兩道影相依而立,那道高一些的,說著話便忍不住向前欹,那窈窕纖嫵的,像瓊漿玉露慣養出的一枝秀蘭,獨傲的骨格,不激不隨,不理會身遭左搖右擺的草葉,轉身自個獨居幽穀去了。
“去哪?再騎半時辰的馬回家啊,大人不是愛折騰嗎。”
梅長生得她挖苦一句,不以為忤,心裡卻是比蜂子吸著蜜還甜。
知道過猶不及的道理,他不再癡纏,撫了下袍袖退去,這一夜便歇在隔壁。
他出門後,宣明珠靜了靜,沒有喚人進來,慢慢走回臥榻上。剩了她一人的暗色中,她摸著手腕上絲繩的紋路,心裡猜著顏色和樣式,不點燈。
久違生出一分無足輕重的期待,心想等明日天明,醒來第一眼便看見手腕上多了件不曾見的飾物,清歡滋味,豈不也好。
一夜好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