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8、第98章 墨梅(1 / 2)

長公主病入膏肓後 晏閒 10549 字 10個月前

初三夜裡又下了場新雪,青鳶殿的宮人知道大長公主的規矩,雪停後不待天明,便掃淨了,連那亭頂枝頭的積雪也想法兒清理了去。

隻在宮除下的空地上,特意留出整整齊齊的一塊,是給小小姐堆雪人玩兒的。

寶鴉清早起來果然很開心,由宮人侍奉著穿戴好了,宣明珠領著她出去堆雪人。

便見一大一小兩件鮮紅的大毳鬥篷,忙著來回滾雪球,琉璃白雪間,宛如兩隻翩躚的蝶。

先前心心念念要為女兒堆雪人的梅長生沒這樣好待遇,大長公主不準梅閣老碰雪,勒令他止步在殿階上。

“周太醫說了,你受不得寒氣,便瞧著我們玩兒吧!”語氣裡說不清是關懷多些,還是炫耀的促狹多些。

梅長生淡笑,下頷低斂,便壓住了出鋒的狐領,一圈白絨襯住那張清冷的臉孔。幾縷朝陽透過朱紅抱柱灑上那身及地的長裘,白衣渡金。

他手裡渥一隻滿天星暖手爐,攏袖倚門瞧她們。

梅珩也裹了件白裘站在父親身旁,他二人如今是家裡的頭等矜貴人,冷不得也熱不得的。看階台下母親玩耍起來和妹妹如出一轍的笑臉,他不由道:

“父親覺不覺得,母親和阿妹有時真的很像。”

說話間一個白白胖胖的雪人堆成了,宣明珠和梅寶鴉最後拍手夯了夯雪人肚皮上的雪,同時扭臉望來,一人頂著一隻紅鼻頭,話音出口合了轍:

“好不好看?”

“好不好看?”

梅長生含霜咀雪的瞳仁裡映著她們母女,一脈相承的精致眉眼、明媚梨窩,還有那雀躍的聲調,是很像的。

他道好看,待她一上階來便拉過她的手渥在掌心間。寶鴉在旁嗬攏著自己通紅的小手,見狀眨眨眼,沒接二哥哥遞來的手爐,矜持地向梅大一伸手:“喏。”

梅豫翻了個鬥大的白眼,有什麼奈何呢,隻得遞出衣袖。

結果這妮子直接把兩隻冰涼的爪子都探進去,粘住溫暖的皮肉就不撒手,拔得梅豫倒嘶氣,自己咯咯直樂。

“進殿吧,仔細吹傷了,晚上耳朵癢。”梅長生發話,寶鴉又回頭看了眼她的胖雪人,便和哥哥乖乖進屋烤火。

梅長生已在翠微宮留了三日,陪在孩子和她身邊,是一段難求的靜閒時光。自然,在外人看來,這位新擢的內閣中書令是一直住在含麒閣的。

外臣久留宮闈,到底惹人非議,縱使皇帝那裡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不曾催促,至多不過初五,便差不多該出宮,準備著麵聖了。

這廂才入殿,澄兒捧著一隻髹漆海棠食屜進來,告訴公主東西取來了。

宣明珠聽後打發孩子們去下棋玩兒,拉著梅長生進暖閣,讓澄兒把東西放在炕桌上,看了不聲不響的梅長生一眼,按著他坐在榻邊。

“是什麼?”梅長生隨她怎樣擺布自己,隨勢坐下了。看著她從食盒中取出一碗牛乳來,初時以為是叫他喝的,卻聽宣明珠道:“這是人.乳。我查了醫典,說這個治雪盲,早晚滴一次眼,可以保養眼睛,你試一試。”

梅長生劍眉揚動,沒料到是這東西,“不要,什麼人的臟東西。”

“是良人婦的……”記起這人一向有潔癖,宣明珠不好說太細,給他用的東西,她自然也力求潔淨,難道還會坑害他不成。

“不要。”

無論她怎樣勸,在此事上梅長生非常堅決,說不用便不用。到最後宣明珠無法,隻得退而求其次,用牛乳來代替。

這東西好尋,不一時便煮沸了晾涼送了一碗進來,宣明珠接過時還嘀咕著,“就你講究多……”

而後她的話音一頓。

她瞧見了那白瓷碗旁邊,放著一根滴眼用的中空細竹針。

隨處可見的物什,卻令她一瞬聯想起梅長生經曆過的那場劫難。那日薑瑾說的話在耳邊響起——

“竹針可去腥,可也比鐵針粗一倍啊。”

因為第一碗藥她聞出了血腥氣,所以他寧願付出多一倍的風險,承受多一倍的疼,用竹針穿心。

沉默僅一許,宣明珠很快眨去眼裡多餘的水氣,掩了神情,取針蘸了牛乳回身說:“我幫你。”

梅長生移開視線,嗓音清沉:“有勞殿下。”

他分明瞧見了,但什麼也沒說。

兩人一坐一立,宣明珠膝蓋挨著他膝蓋,俯身向前微傾,扳開他的眼皮。

一股幽香的鼻息打在他唇髭間,她讓他仰頭,梅長生便仰頭,那枚暴露得更明顯的喉結上下動了一下。

宣明珠的注意力卻全在他眼睛上,小心滴入後,讓他閉眼,梅長生又閉上眼。

宣明珠道聲好了,讓他多閉一會兒,拈起帕子給他擦眼角流出的漬。冬日暖陽的熙光透過窗,安靜的光景,一時誰都沒說話。

梅長生閉著眼,忽精準地牽住了她的手問:“殿下是憐憫我嗎,因此才容我親近?殿下是要還我嗎?”

目光正落在他胸口處的宣明珠嚇了一跳,轉眼看去,男人卻仍是閉著眼的。

她電光石火間明白了,這幾日他眼神中偶或閃現的沉鬱之色從何而來。當下她又是好氣又是無奈,甩開他的手問:“那麼你當初是因為想拿這個挾我,所以才取心頭血入藥嗎?”

“不是。”梅長生瞬間睜開眼,許是偏方有用,他的眸子泛出曜石的光澤,“我從未敢以此做籌碼希求你原諒,也不是自殘,也不是彆的。隻是當時以為你病了,想為你治病。”

“所以啊,”宣明珠看著他,“既然你不是,為何以為我便是呢。我不會因為感動才和一個人在一起的,從來不會。”

真的嗎?梅長生嘴唇囁嚅,卻沒發出聲音。

宣明珠一時也未留意,她想了想,又輕輕牽住他的手坐下來,歪頭挨在他肩上,囈語般道:“梅長生,我曾真心放下過你一次,現在,我想和你重新試一次。我要你知道,我也不總是一往無前的人,一個人的勇氣是有殆儘之時的,你要是真心想和我好,以後便不要瞞著我做些危險之事,還有,你心裡在想什麼也對我說。”

他陷在雪山的那些日子,那份牽腸掛肚的感覺隻有她自己知道。

有時她也怨自己,好馬不回頭,她卻為何又一次被這個壞東西牽動了心呢。可事實就是如此,恨過他打過他,過後她的心還是要向著他,沒有道理可尋。

梅長生聽後眼波如晦,直接托起她放到自己腿上。宣明珠身子忽的失重,“呀”了一聲,下意識地抬臂攀住他肩頭。

四目相對,她以為他聽到自己這樣說,會變得開心些,然而那雙清沉的眼眸冷寂依舊,蘊著數不儘的黑。她心尖一撞,下一刻便覺身底下異樣,緊貼著她的腿心。

“嗯。”他略仰起頭,輕抑的鼻息落在她耳邊,寒泉低冽的嗓音一筆一畫,順著半片酥麻背,往她的心臆裡鑽。“往後我心事隻與你一人說,我保證。”

宣明珠大氣不敢呼吸,伸手擋住半張臉,心裡啐他道貌岸然。她方才說得掏心掏肺,他卻想著這個!

不是明說了要他且歇了這心思,好生保養一段時日嗎,他那日表麵也無異議,誰知竟是賊心不死。

“小閣老……”

“它想你了,方才你一靠近,它便醒了。”他將她的手扒下來,便要看著她紅頰清糜之態。卻無白日宣淫的意思,那張清謖出塵的臉上神色無變,“將方才那句話再說一遍。”

申令的口吻,宣明珠聲調不自覺軟了,眨動著姣美的長睫呆呆看他:“什麼話?”

“和我好。說啊。”他圈著纖軟的腰肢低聲誘她,卻又等不及,凝視女子因驚詫而微張的唇瓣,扣住她的後頸舔了上去。

上頭越受用,下頭越遭罪。可他彆無所圖,噬髓般反複品味著這個一睜眼便會醒的夢,清醒地沉淪。

宣明珠勾在他脖頸的手臂收緊,鼻間不覺發出嚶嚀的低音,打顫的睫毛輕輕閉起。

隔日梅長生辭宮回了梅宅,初五這日,朝廷過了節沐,便又入宮麵聖述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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