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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一更

診室的門被推開, 一個年輕的小夥子進來了。

安鶴一微微仰頭看著他,沒收好表情,皺著眉頭問:“你是穆向遠?”

“啊,大夫, 我不是, 他是我師父。”小夥扭頭向後, “進來啊。”

這磨磨嘰嘰地不進來,安鶴一不用想,就知道不是同名同姓。他低下頭, 聽見了穆向遠慢慢挪進來的腳步聲。

一時之間, 安鶴一心頭湧上太多情緒。原本應該是穆向遠不知道該怎麼麵對他,可安鶴一似乎更不知所措。

彭小鵬頓覺不對,他老師怎麼一副被雷劈了的表情。

穆向遠坐在診室的凳子上,兩手搭在桌麵,抬起眼皮小心翼翼地看安鶴一。

診室出奇得安靜, 彭小鵬剛想提醒安鶴一,跟著穆向遠的小夥先出了聲。

他嗓門挺大,語氣不算好, 像是覺得安鶴一在耽誤時間:“大夫, 看病啊,專門來找你的。”

聲音剛落, 穆向遠抬手就打了他一下:“安靜點!”

小夥委屈巴巴地往後縮了下, 站在穆向遠身後。

安鶴一吸了口氣,抬起頭時又恢複了冷靜的神情,彭小鵬坐直了準備開始記錄。

隻有穆向遠心中一揪, 因為他發現他家安大夫,眼眶竟然紅了。

“怎麼了, 哪兒不舒服?”安鶴一開口,聲音暗啞。

“我師父頭疼還暈,上周我還發現他吐了!”小夥著急忙慌地敘述著穆向遠的病情。

果不其然,安鶴一送去一記眼刀,冷冷地問穆向遠:“他叫什麼?”

“馬智凱。”穆向遠乖乖回答。

安鶴一點點頭,跟彭小鵬說:“小鵬,給小馬搬個凳子,坐在門口,看著門,彆讓彆人隨便進來。”

“你說,除了這些還有什麼症狀?”安鶴一看向穆向遠。

馬智凱不情不願地坐在門邊,雙手撐在膝蓋上,瞪著安鶴一。

這號可是他好不容易搶到的,都說這大夫醫術醫德都好。可他怎麼感覺不那麼回事呢,咋這麼凶!

“我鼻塞流鼻涕有兩個多月了,我一直當感冒,沒管那麼多。鼻子偶爾還出血,我以為是擤太多了。”穆向遠聳拉著肩膀,全然沒有平日的神采奕奕,“最近頭還一陣陣發昏,有時候會暈一下。”

“你最近都沒飛了?”安鶴一問道。

馬智凱和彭小鵬同時支起了耳朵,他倆是漏聽了什麼話麼,這誰也沒提到,穆向遠是個飛行員啊。

坐在冷板凳上的馬智凱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肩膀,他和穆向遠今天都沒帶杠出門呀。

隻見凳子上的穆向遠搖了搖頭,老實巴交地說:“從上周二到現在都沒飛了。”

安鶴一先是點點頭,然後握著筆的手逐漸加重,用了十成十的力氣,像是在較勁。

“去躺那兒,給你查體。”安鶴一說著戴上了手套。

“哎?”彭小鵬剛抽出一隻手套,愣了下,他老師要親自上陣?

穆向遠脫了外套往檢查床走,安鶴一追了兩步,扶著他的胳膊和腰。

“哎,我沒事兒。”穆向遠小聲說,側頭看安鶴一。

今天的安鶴一格外不好說話:“沒事兒你來醫院?躺好。”

等穆向遠躺下,安鶴一先撩開他的頭發,仔細地看著有沒有外傷。

彭小鵬跟在安鶴一身邊,馬智凱雖然大氣不敢出,但還是倔強地站了過來。

“觸診的時候疼了要說。”安鶴一又補了句,“不許忍。”

穆向遠點點頭,感覺到安鶴一的手放在了他頭頂。

“疼嗎?”安鶴一問道。

穆向遠呆呆地答:“不疼,你手有點涼。”

床旁的彭小鵬和馬智凱同時瞪大了眼睛,他們覺得穆向遠似乎跟安鶴一撒嬌呢!

其實安鶴一對穆向遠的腦瓜子很熟悉,他倆抱在一起的時候,他會不自覺地摸他腦袋。

有沒有問題,安鶴一摸摸心裡也有數。

隻是現下,他不放心,非得把流程全走一遍。

各項反射功能沒問題,安鶴一又讓彭小鵬給穆向遠量了個血壓。

“之前在航醫那兒做了什麼檢查嗎?”安鶴一重新做回桌子旁,看向穆向遠。

穿好衣服,穆向遠覺得安鶴一的情緒似乎好了一點,應道:“上周去了航醫那兒,拍了個CT。這是片子,醫生看完,建議我還是上大醫院。”

“對對,航醫那兒畢竟不是專科。”馬智凱扶著穆向遠坐下,又被穆向遠拍開了手,“我可是好不容易搶上你的號的,安大夫。”

安鶴一抬眼,無奈地看著他。他心想,要是你師父肯張嘴,他連號都不用掛。

“一聽這,你們就慌了,是吧?”安鶴一打開觀片箱的燈,“片子給我。”

聽見安鶴一語氣緩和了,馬智凱的話匣子打開了:“是啊是啊,師父看著還挺平靜,我快嚇死了!”

“大夫啊,你知道培養飛行員多難嗎?我師父的腦瓜子要是真有什麼問題,我們公司可就損失大了。”

穆向遠真想把馬智凱摁在飛機座椅下方,他剛想張嘴,就聽得安鶴一應道:“知道,挺費錢的。那你知道培養一個醫生多不容易嗎?小馬,彆念了,我腦袋嗡嗡的。”

彭小鵬捂著嘴笑起來,馬智凱急得看穆向遠:“師父,你看,你看這大夫說話怎麼這麼不客氣啊?”

穆向遠笑起來,剛想說他們認識時,安鶴一又看了過來,挑了挑眉毛:“我是你師父的愛人,以後穆向遠的病情,是跟你談還是跟我這個家屬談?”

一瞬間,診室裡其他三人都愣在了原地。安鶴一關了觀片箱的燈,終於笑了下:“小孩兒挺逗,說話跟機關槍似的,噠噠噠噠。”

等大家都反應過來,馬智凱和彭小鵬對視一眼,小學員看向安鶴一,小大夫盯住穆向遠,同時動嘴,不可思議又震驚地喊出了口:“師…師娘?”

一出口又覺得不對,倆年輕人同時低下頭。

穆向遠摸摸後腦勺,安鶴一淺笑著:“就一個稱呼,想怎麼喊怎麼喊吧。”

這上午的最後一個號信息量實在是太大,彭小鵬呆呆地開著檢查單,完全消化不出來,以至於他沒有仔細思考穆向遠可能是什麼毛病。

要不說安鶴一是個老道的副主任呢,他心裡分明已經慌得不行了,麵上還能指揮著彭小鵬該什麼乾什麼。

“這個點,影像該休息了。”彭小鵬把檢查單遞給穆向遠,眼神飄了飄,又多看了兩眼。

在彭小鵬的認知裡,他老師是全醫院長得最好的男大夫。但今天認識了穆向遠,他不禁在想,穆向遠是不是他們航司最帥的。

如果非要拿安鶴一和穆向遠比,那彭小鵬還是堅定地覺得他老師最帥。

“我給寇主任打電話,讓他加個班。”安鶴一站起身,摸出手機,“上次他跟我打賭輸了,欠我個要求呢。”

“你倆打啥賭啊?”穆向遠好奇地問道。

安鶴一笑了笑:“賭新媒體科普考核,我倆誰是倒數第一。”

“我贏了,他倒二。”安鶴一接通電話,“喂,寇主任啊,我這兒有病人要做核磁,你加個班唄。”

“啊,我家屬,你幫個忙。”安鶴一手指點在桌上,“啊,上次那賭局一筆勾銷。”

見安鶴一和穆向遠走出診室,彭小鵬和馬智凱也趕忙跟過去。安鶴一奇怪地看著他倆:“你倆忙去吧。”

“不忙不忙。”倆小夥眼睛裡同時閃著精光。

穆向遠推了一把馬智凱的腦袋:“去,請小鵬大夫吃個飯,我給你報銷,彆跟著八卦了。”

一聽能吃好的,彭小鵬還真不跟著了,主動點菜:“我要吃前進路上的烤雞架。”

“哎,你要點兒貴的啊。”安鶴一恨鐵不成鋼,“你師娘有錢,彆跟他客氣。”

彭小鵬高興極了:“老師,那我給你打包點回來。”

安鶴一已經抬腳往前走了,他抬抬手:“不用,我和你師娘出去吃。”

中午了,門診電梯下來的人多,往上走的隻有安鶴一和穆向遠。

站在空蕩蕩的電梯裡,穆向遠用餘光忐忑地打量著安鶴一。安鶴一垂著頭,一手拿著檢查單,遲遲沒有說話。

穆向遠大著膽子捏住安鶴一空著的那隻手,他驚呼一聲:“好涼。”

到這會兒了,安鶴一才抬起頭,看過去。穆向遠說不出話了,憋了好半天他才說道:“對不起,你彆氣了。”

安鶴一搖搖頭,扯回自己的手:“我不是氣你,我是氣我自己。你那全是破綻的演技,我竟然這麼久都沒發現。”

仔細聽,安鶴一的聲音帶了點嗚咽,他不停吸氣,揪得穆向遠心口一陣陣疼。

下意識地,穆向遠就想抱安鶴一。安鶴一抬手按住他的胸口:“這白大褂不乾淨。”

“我真嚇著了,一點緩衝都沒有,你就這麼出現在我診室裡。”安鶴一在電梯門打開時說,“怎麼是你啊,穆向遠。”

“我早該覺得不對勁,上周我說帶你見奶奶,你竟然沒同意。”安鶴一搖了搖頭,“我隻當你是忙,是我太大意了。”

一直到穆向遠躺在核磁室裡了,都沒找到機會跟安鶴一解釋。

他躺下前,安鶴一看著他的眼睛說:“不管你想不想,現在我知道了,我會一直陪著你看病。”

“閉上眼睛休息一會兒,會有一點吵。”安鶴一拍了拍穆向遠的胳膊。

做核磁這點噪聲,對穆向遠來說真不算什麼。他成天在飛機裡坐著,那噪聲一樣嗡嗡咣咣的。

他現在是心亂如麻,有好多東西需要跟安鶴一談談,又不知從何說起。

他當然聽得懂安鶴一的意思,現在最重要的是檢查出他到底得了什麼病。先治病,收拾他的事情之後再說。

本來他倆最近的關係就有些微妙,話還沒說明白呢,現在又來這一出,可真是雪上加霜又加雪。

安鶴一走近診斷室跟寇主任打招呼,寇主任打趣道:“家屬?男家屬?”

“如你所見,我對象。”安鶴一絲毫不介意刺激一下這條單身狗。

寇主任“嘿”了一聲,又問了句:“他是乾什麼的啊?”

“飛行員。”安鶴一應道,眼睛看向檢查室。

“啊?你這…這下的頭顱核磁,飛行員腦部病變可不是小事啊。”寇主任驚訝道。

安鶴一倒是沉得住氣:“等等看結果。”

二十多分鐘後,穆向遠摘了耳塞站起來,找到安鶴一。

穿著白大褂的安鶴一正在和寇主任對著電腦看片子,這場麵讓穆向遠喉頭發緊。

任誰到了醫院都得緊張,而正在看檢查結果的醫生像是生命法官,拿捏著病人的未來。

穆向遠不喜歡太安靜的地方,沒人說話,他得自己製造點聲音。於是他清了清嗓子問道:

“小安,我會不會失憶啊,我會不會忘了你?”

“我還能保住我的頭發嗎?”

“你能給我做手術嗎?”

第23章 二更

寇主任實在是沒忍住, 朗聲笑了起來。

安鶴一原本還想再詐穆向遠一會兒的,現在也破了功。其實那會兒看CT他心裡就有數了,隻是不放心,才加了個核磁, 想看看腦袋內部有沒有問題。

“穆向遠。”安鶴一招招手, 指著電腦上的成像結果。

這灰一片白一片的, 時不時還動一動的,穆向遠也看不懂啊。這又不是氣象雷達圖,一出現番茄炒蛋的配色那就是碰上雷暴了。

安鶴一終於決定不難為穆向遠, 手指輕巧地點了點:“片子顯示, 你有一個優秀的大腦。”

穆向遠張了張嘴巴,一直提溜著的心稍微放了下來。寇主任探出頭:“剛才聽安主任說了你的症狀,我建議你去耳鼻喉再查一下。”

“耳鼻喉?”安鶴一跟著穆向遠一起愣了下。

寇主任點頭:“安主任你太緊張了,疑難雜症見得多,關心則亂, 一下就往嚴重了想。我估計穆機長可能就隻是個鼻炎之類的毛病。這樣的案例,我見過。”

跟寇主任道了謝,安鶴一帶著穆向遠出去吃飯。他聽從了寇主任的建議, 立刻聯係了耳鼻喉科的盧主任。

盧主任下午有門診, 讓安鶴一帶著穆向遠晚一點來找他。

“說吧,你給自己下了什麼診斷。”安鶴一抬抬眼皮, 直白地問道。

他太了解穆向遠了, 瞧見他那會兒垂頭喪氣地進診室,看一眼就知道這家夥已經查遍了腦外科疾病,還非要給自己安一個。

“泌乳素型垂體瘤。”穆向遠聳了下肩膀, “頭暈頭昏、乾嘔、打呼嚕,影響性生活…我都中了。”

“影響咱倆性生活了?”安鶴一睜大了眼睛。

穆向遠看他一眼:“啊, 都三周多沒做了,還沒影響?”

這倒也是,安鶴一無話可說,他現在脫了白大褂,靠近穆向遠一點,終是抬起手抱了抱眼前有些憔悴的人。

“向遠,對不起,是我對你關心不夠。”安鶴一輕聲說道。

穆向遠按住他後心,揉了揉,過了會兒才出聲:“我不該瞞你。”

安鶴一垂下眼睛,壓下其他情緒:“先治病,有我在,放心。”

“嚇著你了吧?”穆向遠輕聲問道。

安鶴一沒遮掩什麼,頓了兩秒點點頭:“你有事,我沒辦法保持冷靜。在電腦上看到你的名字,我從醫生涯第一次想翹班。”

“對不起。”穆向遠又道歉,“我們分…”

一個詞沒說完,安鶴一像是被點著了,伸手推了把穆向遠。他眼睛裡鋪著許多情緒,震驚、氣惱還有害怕,更有不知所措。他隻得加大音量,想要把自己的不自然蓋過去。

“不行,我不同意。穆向遠,我不同意!”安鶴一胸口劇烈起伏著。

穆向遠無奈地向前跨了一步抱他,不知第多少遍說著“對不起”。

安鶴一閉上了眼睛,像是想用這個動作隔絕穆向遠接下來的話。穆向遠沒逼他,隻等人平靜一點,才繼續說話。

“安安,我是說,我們分床睡吧。”穆向遠憐惜地摸了摸他的頭發,神情落寞,“我打呼嚕,影響你休息。”

聽完這句,安鶴一猛地抬頭盯住穆向遠。眼前人的眼睛裡滿是歉疚,讓他心中微動。

安鶴一終於點了點頭,泄了氣抱住穆向遠。

*

下午穆向遠沒再讓馬智凱跟著,小飛掙錢不容易,這請半天假陪自己看病讓他挺過意不去的。

送馬智凱走的時候,安鶴一還跟他握了握手:“謝謝你把你師父拖來看病,不然他還瞞我呢。”

這會兒馬智凱又跟安鶴一站一頭了,煞有介事地跟穆向遠說:“我就是不認識我師娘,不然我早偷偷告訴他了。”

“哪兒都有你。”穆向遠作勢要踹馬智凱。

等馬智凱走了,穆向遠歪頭看向安鶴一,知道自己現在主動交代還能爭取少挨幾下,於是絮叨起最近的情況。

“我發現總頭疼之後,就跟機隊請了假。航醫那兒沒檢查明白,說得諱莫如深的,我就慌了。吃吃不香,睡睡不著,更不知道怎麼跟你說。”

“我也不知道小馬掛的是附院的號,更不知道他竟然能搶上你的號。”

安鶴一“嗬”了一聲:“那他確實手速可以。怎麼,你要是早早知道,就不來了是嗎?”

“我…我不是…”穆向遠支支吾吾的。

“我是個醫生,你身體有問題,不應該首先告訴我嗎?”安鶴一無奈地看他。

這會兒的穆向遠看起來有點呆,他張了張嘴,不知從何說起:“我就是,就是…”

生病的人總是脆弱的,安鶴一下不去嘴真指責穆向遠。他歎了口氣:“你先去我辦公室待會兒,四點我帶你去找盧主任。”

“我去旁邊找個咖啡館吧,省的去你那兒添亂。”穆向遠輕聲說道。

他已經努力放軟語氣了,可還是收獲了安鶴一的眼刀,於是他立刻改口:“我去,我去。”

很明顯,病人家屬安鶴一的狀態也沒好哪兒去,一樣脆弱的他現在是不允許穆向遠離開他的視線的。

這個點去神外辦公室,除了彭小鵬沒其他人。穆向遠一出現,彭小鵬立刻來了精神,眨巴著眼睛觀察著。

這是穆向遠第一次來同安附院的住院部,雖然安鶴一一直在這兒上班,但沒事兒誰願意進醫院參觀呢。

寬敞明亮的辦公室專門有一邊擺著腦部、脊柱還有人體模型,穆向遠看了一眼就收回目光。

要不是他是安主任的家屬,估計還有點受不了這陣仗。

安鶴一的辦公室在一個隔間裡,他一般都敞著門,今天穆向遠進來之後,他把門關上了。

“你要是困了,我帶你去休息室,或者你在這沙發上歪一會兒。”安鶴一從櫃子裡拿了件新白大褂穿上。

穆向遠笑了笑,坐上沙發瞅著安鶴一:“你忙,我看著你就成。”

“我有什麼好看的。”安鶴一小聲嘀咕著,但沒強烈反對。

穆向遠還是笑,不再解釋。他一手支在腦後,直直地看著投入工作的安大夫。

春日裡,午後的陽光還不燙人,透過百葉窗灑在兩人身上,暖和和的。

時間似乎回到了七年前,穆向遠就是這樣,靜靜地看著安鶴一。雖然無聲,可安鶴一不論何時抬頭,都能對上那道炙熱的目光。

現在也一樣,穆向遠的愛意從未減少,如果安鶴一此時抬起頭,想必也會嚇一跳。

隻是穆向遠愛不減,這背的包袱卻越來越重。背上來,不好取。他有些無奈地抓了抓臉蛋,自嘲地笑了笑。

安鶴一沒轉頭,眼睛還停留在電腦屏幕上的文件上。他清了清嗓子:“向遠,先治病,之後我們再好好談談。”

“逃避雖然能粉飾太平,但我不想這樣對待咱倆的關係。”安鶴一看過去,“我不會放棄你的。”

穆向遠張了張嘴巴,一時之間沒說出話。安鶴一起身給他接了杯水,又補了句:“不管你是什麼病,相信我,我都有辦法給你治好。”

這一句,直接擊中了穆向遠內心深處的那點。不管他是什麼毛病,他都進了醫院,就不可能不忐忑。

他不敢跟安鶴一說,歸根到底,還是怕自己可能拖累安鶴一。

可安鶴一是個大夫啊,他不會放棄穆向遠更不會放棄給穆向遠治療。是傾家蕩產還是後半輩子被拴住,安鶴一都不會放棄。

隻是現在不是談這個的時候,安鶴一按了按穆向遠的手,囑咐道:“喝點兒熱的。”

穆向遠不知道的是,安鶴一正在查閱空勤人員體檢的醫學鑒定標準,裡麵詳細描述了疾病類型,以及飛行員得了某種疾病並接受治療後,多長時間可以複職。

如果穆向遠得的是腦部疾病,再做個開顱手術,想要重返藍天就有些困難了。

安鶴一皺著眉頭,稍稍舒了口氣。

*

盧主任快五十歲了,肚子圓滾滾的,見到安鶴一和穆向遠先感歎了一會兒。

“還是年輕好啊,瞅我這懷胎五月的肚子。”盧主任輕輕一拍,肚子滾了滾。

安鶴一笑道:“你真懷孕了,產科得愁壞了,血壓血糖血脂,就沒一個合格的。”

“誰說不是呢。”說著,盧主任從抽屜裡摸出降糖藥。

短聊之後,盧主任開始詢問穆向遠的情況。他聽一會兒“啊”一聲,臉上帶著迷之微笑。

穆向遠心想,這個主任還挺有自己的節奏感。

等穆向遠說完,盧主任眨了眨眼睛,小聲問:“你倆是兩口子吧?”

穆向遠一愣,安鶴一笑起來問他怎麼看出來的。

盧主任指指自己的眼睛:“我觀察的,穆機長說他打呼嚕影響人睡覺時,不自覺地瞟你。”

“為啥瞟你呢,那肯定是你倆睡一被窩麼。”

“那我倆就不能是室友嗎?”安鶴一笑意更深。

盧主任大咧咧地擺手:“室友你還親自陪著看病啊?逃不出我的火眼金睛。”

還真是,盧主任上學的時候研究方向是眼科,可是上班之後卻發現自己在耳鼻喉上更有天賦。

穆向遠不禁感歎,這才是真的,技多不壓身。

盧主任先觸診,然後又用內窺鏡檢查。

“哎喲喲,長這麼多啊。”盧主任一驚歎,穆向遠心裡一揪。

安鶴一也站在屏幕前,盧主任耐心地說:“看見沒,這都是息肉,鼻中段都是。”

“性質呢?”安鶴一問了句。

盧主任“啊”了一聲,穆向遠緊張地眨巴著眼睛,心想盧主任說話怎麼總是大喘氣。

“基本可以判定是良性的,分界清楚,也沒有樣變。”盧主任輕快地說,“再做個鼻部CT確定一下。”

盧主任放下儀器摘了手套:“哎,穆機長,你不會以為你流的是腦脊液吧?”

被說中的穆向遠愣在原地,盧主任哈哈大笑起來:“你這就是大鼻涕。流鼻涕不來看耳鼻喉,先跑去看神外,真有你的。”

“我見過鼻嗅神經瘤誤診成鼻息肉的,還沒見過一個簡單的鼻息肉覺得自己腦瓜子壞了的。”盧主任神哉哉的,“這有時候懂太多啊,也不好。”

這一段一段的話,說的穆向遠直臉紅,他坐上椅子問:“嗯,要做手術嗎?”

“嗯,對,你都頭疼了,得割了。”盧主任開著住院證,“看在你家安大夫的麵子上,我儘快給你手術,不過也得排兩周。我先給你開點藥,期間有什麼事兒立刻聯係我。”

“啊,安主任,要不安排穆機長住神外吧?”盧主任眼睛一亮,“給我省一個病床。”

安鶴一正色道:“那不行,我們科室就沒有一天不是滿員的。”

“哈,誰不是啊。”盧主任不服氣地把單子推過去。

穆向遠感覺自己跟個西瓜似的,被這倆主任推來推去。不過現在進了醫院,他在安鶴一手裡,隻有聽著的份。

吃完飯回到家,筋疲力儘的穆向遠洗了個澡就躺床上了。安鶴一推門進來,也翻身上床。

穆向遠打了個哈欠,迷瞪著看向身邊人。安鶴一解釋道:“你睡,等你睡著了我再過去。”

聲音聽著挺平靜,可穆向遠敏感地察覺到安鶴一的情緒有點不對勁。他在被子底下握住安鶴一的手,捏了捏。

安鶴一笑了笑,俯身吻了下他的額頭。

第24章 三更

穆向遠身體微微僵了僵, 又手腳並用纏住安鶴一。他倆像兩隻相互依偎的小動物,在夜晚靜靜抱著。

懷抱並不陌生,但此刻的心情也不放鬆。

安鶴一反手關了燈,在黑暗裡摸索著穆向遠的臉龐。從眉毛摸到眼睛, 再往下經過鼻子。

他沒敢用勁, 畢竟穆向遠剛剛被確診了鼻息肉。

手指到達嘴唇時, 穆向遠追著親了親。隻是安鶴一移動得太快,那觸感稍縱即逝。

安鶴一勾住穆向遠的脖子,與他額頭相抵。

“從現在到你康複, 我會跟科裡要求, 減少我的手術量。”安鶴一邊想邊說,“不要拒絕我,我想好好陪著你。”

穆向遠看他堅持,應了聲“好”。安鶴一勉強笑了下又說:“給你查體的時候,我甚至在想, 要是你得了什麼大病飛不了了,那我也辭職,咱倆環遊世界去。”

下一秒, 穆向遠吻住安鶴一的嘴巴, 不讓他繼續說。穆向遠的胸膛依然寬闊,包得住安鶴一。

“不要這樣說, 你還要救死扶傷的。”穆向遠啄了下安鶴一的鼻尖, “你穿白大褂,特迷人,迷得我五迷三道的。”

安鶴一推了下穆向遠的肩膀:“我看你是不著四六。”

“安安, 我好困,想睡覺。”穆向遠往下縮了縮, 把頭埋在安鶴一胸前。

“睡吧,我陪你。”安鶴一抱住懷裡人的腦袋,“睡到自然醒。”

不多時,穆向遠的呼吸均勻了,呼嚕也如期而至。安鶴一有些無奈,又自顧自笑了笑。

看起來穆向遠是嚇壞了又累狠了,這一天的折騰,心情起起落落再起起的,體力也耗儘。

等穆向遠睡熟了,安鶴一起身下床。他沒去客房,走進書房。

安鶴一這職業病碰到穆向遠生病,發作得更嚴重。他開始翻文獻,看手術風險和預後。

看來看去,他發現這病確實如盧主任所說,小事一樁。之後多注意,儘量讓它彆複發。

雙手交握放在額頭,安鶴一閉了下眼睛。他應該放心,可是要去躺在手術室裡被全麻的是穆向遠,他平靜不了。

從16歲開始接觸醫學到現在,17年過去了,安鶴一以為自己已經足夠平靜。原來麵對至親生病,他竟然也會如此緊張。

在安鶴一心裡,他已經習慣了穆向遠是強大自信的,儘管在自己跟前也有孩子氣的一麵,卻並不妨礙他的認知。

現在穆向遠不用起早貪黑去飛行,真天天在家之後,安鶴一恍惚了。

他絕不希望他們是以這種方式天天見麵,他想要穆向遠健康快樂,傻乎乎的也沒事。

想到這兒,安鶴一站起來,又走回了主臥。

床上的穆向遠還保持著安鶴一離開時的姿勢,整個人蜷縮在一起,和平常四仰八叉的睡法不一樣。

到這會兒,安鶴一不再氣惱,他知道穆向遠的心情也一定久久難以平靜。

以穆向遠這愛腦補的思維方式,怕是已經把安鶴一下半輩子的生活都安排好了。

安鶴一笑了笑,抬手覆上穆向遠的臉頰,俯身親了親他的額頭,輕聲說:“向遠哥,小安很愛你。”

*

安鶴一開完會,看了眼手機,穆向遠很安靜,啥也沒發。

今天穆向遠去公司見領導,準備請個病假。走的時候,他步伐挺輕快的。

之前他同事請假做手術,恢複好了再上崗的,每年都有那麼幾個。

況且他得的也不是什麼要打開腦瓜子的病,連頭發都能保住,所以在他看來,這也不是什麼大事。

可是他早上打車去了公司,一天都沒能走出來。

穆向遠的頭暈頭痛情況發作得不頻繁,先前小馬瞧見他吐了,確實是他吃壞了肚子。

這些症狀要是擱著其他職業的人,可能也就忍了。但是為了飛行安全,穆向遠還是第一時間申請了停飛。

在這個事情上,安鶴一也覺得謹慎一點沒壞處。於是他堅持要開車送穆向遠去公司,自己再去醫院。

穆向遠說他打車就行了,安鶴一皺著眉頭:“家裡不是有車嗎?不開放著落灰嗎?”

“嘿,你以前可不這麼說。”穆向遠樂了。

原本以為隻有一天,穆向遠就同意了。可等他從天程航空的大樓裡出來,一臉菜色地坐上車,才發現事情沒有這麼簡單。

來接他的安鶴一憋著沒給他發微信,這會兒看他臉色變了,心中不禁一凜。

難道公司因為穆向遠生病了,不讓他再飛了?

可是這不符合航空人員健康管理規定啊?穆向遠得的又不是惡性腫瘤,也不用做什麼類似開顱的高風險手術,這有什麼不能飛的。

安鶴一沒意識到,他已經被穆向遠同化了,這叫一個能腦補。

等穆向遠坐定,氣鼓鼓地係上安全帶,安鶴一小心翼翼地問:“怎麼了,你失業了?”

穆向遠抬起頭,深深地看向安鶴一,吸了口氣,惱火地說:“我升職了!”

“啊?”安鶴一愣住了,他有點跟不上穆向遠的思路了。

穆向遠抓抓頭發,雙手一攤:“我本來想著請個假就回家,結果領導抓住我,快蹦起來了。”

“哎呀,你暫時飛不了,來做點行政工作嘛!”穆向遠學著領導的語氣,“位置都給你留好了,就等你來了。升職加薪,不用加班。”

穆向遠一拍手:“聽聽,都安排好了,就等著我上鉤了。”

安鶴一抿嘴笑,問他:“什麼職位啊?”

“飛行部總經理助理!”穆向遠哼哼兩聲,“還是總部的,但是我人不用去那兒,就在同安上班就行。”

這還第一次見到有人升職了不高興,安鶴一笑出了聲,問他:“是不是從你停飛,他們就開始琢磨了?”

“啊,就是這樣。領導說了,天上飛不了就來地上,天程航空永遠是我的家。”穆向遠繪聲繪色地說,“他們就是不想讓我在家好好休息。”

“那誰讓穆總是人才呢,不可多得的人才。”安鶴一發動車子,嘴上恭維他。

穆向遠捋了捋頭發:“我本來想著能請個長假好好在家和你待待,這整的。”

“哎,白天我也得上班,你一個人在家也無聊。”安鶴一寬慰他,“也挺好,咱倆都在同安,踏實。”

身邊人不疾不徐的聲音讓穆向遠漸漸平靜下來,他抓抓臉蛋,妥協道:“多掙點錢也不是不行。”

從現在到穆向遠康複再經過航醫檢查複飛,怎麼也得小兩個月。這兩口子是不心疼那個請假扣的錢,但是公司眼饞穆向遠優秀的飛行管理經驗。

上次的起落架故障事件處理,報告一交上去,其他航司都組織了學習。

要不是這節骨眼上穆向遠身體出了問題,至少在天程航空內部,他也得被請去做幾場講座。

天程的領導可是知道穆向遠這個人,除了飛行他都不想理,讓他去講話,他就說自己結巴。

平常飛行任務重,讓穆向遠在天上飛是最好的安排。但現在不同了,他那麼多經驗,是該寫一寫說一說了。

這又是穆向遠無奈的地方了,和安大夫不一樣,他可是最討厭寫東西了!

想到這兒,穆向遠又開始生氣。安鶴一笑起來:“小孩兒似的,放心,安大夫幫人幫到底,文字的東西,我能幫你看看。”

打這天起,穆向遠過上了朝九晚五的規律生活。領導怕他身體不適,說他可以自由點,晚來早走也沒關係。

雖然穆向遠不情願上這個班,但是他還是有職業操守的,沒搞特殊化。

原本安鶴一要接送穆向遠,被嚴肅拒絕了。最後兩人一人退一步,每晚安鶴一來接穆向遠回家。

這樣的日子,他倆從來沒過過,每天一起出門再一起回家,奇妙得很。

隻是新鮮勁一過,穆向遠因為坐班的不適感又出來了。他天天看著落地窗外的飛機,心裡發癢卻不能去飛,可是急壞他了。

瞅著電腦上的安全手冊,穆向遠摸出手機給安鶴一發消息,讓他問問盧主任,什麼時候可以入院。

類似的消息,他發了不止一回,那叫一個催得急啊。

安鶴一在醫院托著腮笑,彭小鵬問他怎麼了,他搖搖手機:“你師娘厭班情緒高漲。”

“哎喲,他這樣的精英也不想上班啊。”彭小鵬笑起來。

穆精英的辦公室門被敲響了,一個委屈巴巴的小飛走了進來:“穆機長,我今天又被訓了。”

自打穆向遠在公司大樓的八層最把頭一坐,來找他的人絡繹不絕。模擬機沒飛好的小飛來找他,即將升級的副駕來找他,連之前相熟的機務也來看他。

他們多半並不是來關心穆向遠的病情的,而是來找他談心的。穆向遠鬱悶,他長得像是那麼好聊天的嗎?

不過人來了,他確實不會冷臉,熱情地給人泡茶拿水果,再坐在一旁,耐心地跟人分析問題。

得,他還兼職成了員工客服。

等到安鶴一通知穆向遠能住院了,他蹭一下子就從公司跑走了。回了家,收拾好必須要帶的東西,歡天喜地地住進了醫院。

清靜了,終於清靜了!穆向遠雙手握拳,振臂高呼。

第25章 第 25 章

自打穆向遠住院, 安鶴一也不回家了,要給穆向遠陪床。

這穆向遠哪乾啊,差點從床上跳起來,把正在給他抽血的小護士嚇了一跳。

“大哥, 你穩著點兒。”小護士把著穆向遠的胳膊, 手法穩準狠。

穆向遠“嘶”了一聲, 委屈巴巴地看向安鶴一。安鶴一伸出手捂住他的眼睛,輕聲說:“行吧,術前這三天你自己睡, 我睡辦公室。但是術前一天, 我得來。”

“不就是個小手術嘛。”穆向遠嘴唇張合著,睫毛掃著安鶴一的手心。

安鶴一大發慈悲收回手,摳了下自己的掌心。穆向遠重獲光明,眨巴著眼睛。

“我是醫生,聽我的。”安鶴一無奈, 隻能搬出這一招。

來看穆向遠,安鶴一沒穿白大褂,但他這氣質, 穿啥都讓人覺得和病人不是一撥的。

“你有什麼事情, 我也能立刻過來。”安鶴一勾了下穆向遠的手指,“我不放心。”

等小護士離開病房, 穆向遠拉著安鶴一坐在床邊, 輕聲說:“我好著呢。”

鼻音這麼重,頭一陣陣暈,還說自己好, 安鶴一是真有些無奈。

“那你當我自作多情唄。”安鶴一聳肩自嘲地笑了笑。

“我…”穆向遠張了張嘴。

穆向遠來住院還把自己收拾得利利亮亮的,頭發不亂, 胡子也刮了。

安鶴一覺得有些浮誇的醫療劇裡,那些光鮮亮麗的病人,倒也不是不寫實,這不就有一個嘛。

隻是安鶴一是醫生,他還是能看出來穆向遠其實挺不舒服。除了時不時就得擦擦大鼻涕,還頻繁地皺眉。

安鶴一得回科室準備手術了,他抬手摸摸穆向遠的臉:“有事給我打電話,聯係不上也可以找小鵬,實在不行你就讓護士去神外喊人。”

“我能有啥事。”穆向遠推著安鶴一的背,“趕緊走吧,安大夫。”

“嘿,這就不耐煩了。”安鶴一站起身,沒忍住笑了起來。

這語氣不對,穆向遠伸手想拉人沒拉住,眼睜睜看著安大夫走出了病房。

這間病房是個二人間,也不知道是盧主任判斷失誤還是怎麼的,反正現在就住了穆向遠一人。

現下安靜了,穆向遠有點不適應。他平常工作環境吵吵的,加上他又是個愛熱鬨的人,靜下來真有點難。

儘管安鶴一麵上不顯,但穆向遠還是看出來,他心裡挺焦慮的。

將心比心,要是躺在這兒的是安鶴一,穆向遠覺得自己大概做不到安鶴一這麼冷靜。估計他得痛哭流涕,直到被安鶴一踹一頓再停下。

“33床,做彩超去。”護士喊了嗓,叫回了神遊的穆向遠。

穆向遠他們公司每年的體檢挺正式,聽說過了40歲,還要加測腦核磁。

但這術前檢查,比大體檢還嚴格,查得他肚子都咕咕叫了才弄完。

回了病房,他懨懨地吃了幾口飯。沒什麼胃口,又放那兒了。

沒進醫院的時候心裡亂糟糟的,進來之後也不安心。因為病人不知道自己往這兒一躺,會麵對什麼,也不知道自己將以什麼姿勢出去。

到這會兒了,穆向遠覺得,還是開飛機好。開不成飛機,坐辦公室也挺好。

總之就是,都比在這裡麵對未知強。

儘管盧主任對穆向遠的治療表現得十拿九穩,但也許是他太輕鬆了,反倒讓穆向遠不放心。

安鶴一中午來看他,給他帶了份飯,他還小心翼翼地問:“侯主任,真靠譜嗎?”

這問題讓安鶴一微怔,片刻後又笑起來,說道:“他就是嗓門大,愛開玩笑。是不是早上查房,聽見他胡說八道呢。”

穆向遠呆呆地點了點頭,安鶴一瞧著床上人的傻樣,握住他的手:“說實話,我要是會做這個手術,我肯定親自給你做。除了我自己,我誰都不放心。但是呢,速成這個技術,怕是來不及了。我隻能找來這方麵最厲害的專家,然後陪著你。”

彆人說再多都沒用,這安主任一開口,穆向遠的顧慮就煙消雲散了。他用力點點頭,回握住安鶴一的手。

*

下午,穆向遠拿著平板在看書。他越看越佩服作者,因為這麼厚一本書,他是寫不出來。

這麼多字兒,密密麻麻的,寫完得掉多少頭發啊。

作者是他先前在國外航司的時候,認識的一個機長。老爺子退休了,把飛行生涯寫成了一本小說。

內容是全英文,穆向遠讀起來不費勁。隻是實在是有些長,表達得也不簡潔,看得穆向遠哈欠連連。

但是他不得不硬撐著看,因為老爺子請他作序呢。他接到這事兒有一段時間了,先前沒空仔細看,現在終於閒下來了。

看會兒睡會兒,時間消磨得挺快。中間護士給他送了幾張檢查單,說他身體挺好的。

盧主任也來過一次,穆向遠覺得他完全可以托人帶話,但他非得親自來。

他覺得盧主任就是順便來看看他,主要聊點八卦。

“哎,這下安主任要被從金龜婿名單上踢出去了。”盧主任可惜地說,“光托我給做媒的老領導,都有四五個呢。”

穆向遠警覺起來,耳朵支棱著,臉上肌肉也繃著。

瞧著他的表情,盧主任趕緊說:“哎,你放心,你家安主任一次都沒去過,每次都是直接拒絕。”

“那會不會得罪人啊?”穆向遠倒是想得挺多。

盧主任擺擺手:“那不能,安主任的技術,早晚是神外一把刀。他們也不至於這點事,耽誤醫院和醫生發展。”

“哦…”穆向遠這才放心地點了點頭。

盧主任樂了:“你和安大夫還挺互補,人情世故的他不懂,你還反應挺快。”

穆向遠聳著肩膀笑:“各司其職嘛。”

聊著聊著,穆向遠發現盧主任這人隻是麵上看著不靠譜,其實心裡跟明鏡似的。什麼事情說到哪兒,回答的時候答幾成,全都有章法。

盧主任也沒待太久,臨走還放了倆蘋果在他床頭,囑咐道:“多補充點維生素。”

“你怎麼知道我不愛吃水果?”穆向遠驚訝道。

盧主任看他一眼:“當然是你家安大夫說的啊,這幾天他可是天天來找我討論你的手術方案。那個勁頭,我都懷疑他準備來搶我飯碗了。”

等盧主任走了,穆向遠還在摸著下巴笑。他拿過一個紅通通的大蘋果,包在手心裡。

早些年,那時候他們還是朝氣蓬勃的小青年。安鶴一對穆向遠成天脫離地麵挺不放心的,於是他經常啃蘋果,邊啃邊說:“我多吃蘋果,你就能天天平安。”

這麼多年了,安鶴一依然保持了每天吃蘋果的習慣。想到這兒,穆向遠心裡又酸又甜。

明明安鶴一是最不相信這些東西的,可他在這件事上,又如此堅持。

傍晚,安鶴一下了手術去食堂買飯。以前他不清楚病房的飯菜咋樣,這次是見識到了,真不怎麼樣。

醫院食堂是供職工使用,每天都是大廚大爐現做的,味道和營養都不錯。

病人如果願意付錢買飯,醫院有外包的餐飲公司,每天定點送飯。可這飯菜質量,可真是挺不為病人考慮的。

安鶴一覺得這就是本末倒置,他決定給醫院醫務科寫封意見信。

他提溜著兩兜子飯菜走到耳鼻喉科的樓層,正瞧見護士推著輪椅往穆向遠的病房進。

輪椅上坐著個老人,掛著點滴。

安鶴一等了會兒,果然見著盧主任風風火火過來了,指著病房:“急診送來的,說是暈倒了,一查和你家穆機長一樣,鼻息肉。”

這得多能忍啊,都暈倒了,那得是大麵積堵塞缺氧了。

老爺子這會兒神誌清晰,精神也挺好。除了鼻音重點兒,和盧主任說話對答如流。

“您叫阮爭先是嗎?72歲啦?”盧主任抬高了音量問。

“啊,對,我這是怎麼了?”阮爭先坐直了問道。

盧主任拿著CT片子支給他看:“您得了鼻息肉,麵積太大了,必須手術了。平常沒症狀嗎?”

“我就這半年總是流鼻涕、頭疼。我想著歲數大了不都得這那那這的,沒管。”阮爭先捋捋頭發。

“家人呢?沒人陪您啊?”

阮爭先擺擺手:“在急診的時候他們通知我孫子了,我不讓他來,小孩兒非得來。”

“哎,來了大家都放心。”盧主任扶著阮爭先躺下,“那您先休息,等您孫子來了,我再跟他聊手術方案。”

等送盧主任走了,安鶴一撩開穆向遠病床的簾子,對他笑笑:“餓了沒?”

“還好。”穆向遠放下平板,壓低聲音,“就是有點想你。”

安鶴一快速地看了眼隔壁的老人家,小聲說:“彆驚著彆人了,再整個高血壓出來。”

穆向遠笑嘻嘻地接過飯:“奇了怪了,這離得近了,反而想得厲害。你說我是不是有什麼毛病啊?”

這話安鶴一不愛聽,揉了把穆向遠的頭發:“你都住這兒了,可不是有點毛病。”

飯香味飄了出來,安鶴一轉頭看向隔壁的阮爭先。巧了,老人家也在看他。

“您吃飯了嗎?”安鶴一笑著問,“我這兒還有一份,您吃吧。”

阮爭先還真餓了,但直接吃彆人的他還挺不好意思,抬起手想拒絕,又耐不住肚子咕咕叫。

正僵持著,病房的門被推開,一個高大的年輕人闖了進來,著急地環視病房,視線落在阮爭先身上,長舒了一口氣。

“爺爺!”

阮爭先“哎喲”一聲:“你怎麼來了,不上班呐?”

安鶴一的視線掃過去,覺得這年輕人身上的衣服看著那麼眼熟呢。他回過頭去看穆向遠,聽得穆向遠聲音驚訝地叫了聲:“懷邈?!”

一個病房四個人,兩個家屬兩個病人,都搞不清眼前的狀況。

比較起來,穆向遠是掌握信息最多的那個,他先開了口說道:“我在這兒住院,這是安大夫。懷邈,你來探病?”

季懷邈平靜下來,點點頭:“我今天最後一段剛好落同安,一下飛機接到電話,我就趕緊來了。”

“扣子跟你說的?”阮爭先接了話,“哎,我讓他都不要來,結果你還來了。”

“你都暈倒了,這不是小事兒啊,爺爺。”季懷邈坐在床邊的椅子上,“醫生還在嗎?我去和他談談。”

穆向遠捏捏安鶴一的手,小聲說:“這是我同事,津連港基地的,之前幫過我的忙。”

安鶴一立刻會意,站起身,跟著穆向遠稱呼道:“懷邈,我帶你去找盧主任。”

去盧主任辦公室的路上,安鶴一聽季懷邈說,阮爭先是來參加一個老戰友的葬禮,剛下飛機就暈了。

機場地勤幫忙叫了救護車,這才送來了同安附院。

“哎,爺爺不舒服也不說,哎…”季懷邈皺了眉頭,連歎了幾口氣。

安鶴一拍拍他的肩膀:“彆急,先跟盧主任談談。”

涉及病人隱私,安鶴一沒跟著季懷邈,又回了病房。一進屋,就聽見一老一小聊上了。

走近一看,不僅聊上了,還一起吃上了。

阮爭先一臉的不好意思,看著安鶴一,指指自己小桌上的飯盒。

“沒事兒,阮爺爺,我再去打飯,我就是這醫院的。”安鶴一笑起來,如和煦春風。

“哦…”阮爭先頓了下又抬起頭,“你倆,是一家子的吧?”

第26章 第 26 章

安鶴一和穆向遠對視一眼, 還沒應這話,就聽老爺子喉頭嗚隆兩聲,悶聲悶氣地說:“沒事兒,我就問問。謝謝你的飯, 小安大夫。”

穆向遠朝安鶴一擠擠眼睛, 看來是知道怎麼回事。

沒一會兒, 季懷邈回來了,他還是皺著眉頭,跟阮爭先說:“醫生說你這得儘快手術, 後天就能做。”

“那做吧, 不做你們得一直叨叨我。”阮爭先聳拉著肩膀說道。

季懷邈看了眼手機:“扣子下飛機了,我給他叫了車,待會兒就到了。”

“哎呀呀,你倆整這麼大陣仗。”阮爭先摸著後腦勺。

“爺爺,這都是應該的。”季懷邈緩聲說。

終於有空了, 季懷邈轉過身跟穆向遠好好打了個招呼:“穆哥,真沒想到會在這兒碰見你。”

“是啊,人生處處能相逢啊。我早上還在想, 怎麼還沒給我發個病友呢。”穆向遠笑起來。

季懷邈想了想, 微微彎下腰靠近穆向遠說:“哥,恭喜你升職啊。”

“哎喲, 哎喲, 求求你忘了這事兒。”穆向遠指了指自己手機,“都把我當驢使,今天還發東西讓我看呢。”

安鶴一趕忙拍了下穆向遠, 他這才抿抿嘴唇,抬頭望向季懷邈:“老弟, 有啥事你儘管開口。”

季懷邈朝安鶴一點了點頭,說道:“你能不能幫我跟公司說說,這一陣子都讓我在同安落地,我好來看看爺爺。”

穆向遠一愣,瞟了眼阮爭先,季懷邈誠懇地說:“不能讓你白幫忙,回頭你好了,我請你和安大夫吃飯。”

“你哪裡的話。”穆向遠瞅著季懷邈,“我就是在想,沒想到我這破官當的還挺有用。你等下,我這就打電話。”

就在阮爭先和季懷邈爭辯調班這事兒的時候,病房門再次被推開。一個瘦高白淨的男生走了進來,大著嗓子就是一喊:“爺爺啊!”

安鶴一和穆向遠俱是一抖,看另外倆人倒是挺鎮靜。安大夫仔細一想,理清楚了人物關係。

“還有人呢,彆激動。”季懷邈拉過阮林的手。

阮林扭頭看過去,一愣,眼睛瞪得圓圓的:“哎呀,這不是帥機長嘛!”

“大哥姓穆。”季懷邈壓住阮林的肩膀,想讓他彆那麼激動。

“哦哦,穆大哥。上次在視頻裡,你看起來好健康啊,怎麼在這裡?”阮林有些急,語速很快。

穆向遠看著阮林,沒來由地覺得親切,安慰他:“和你爺爺一個病,做了手術就好啦,放心吧。”

“哦哦!”阮林趕忙又回過頭去看阮爭先,“爺爺啊,你瞞了我好久哦。”

阮爭先推開阮林的腦袋:“多大事兒,我和這位機長一樣,做個手術就好了。”

現在病房裡,就安鶴一和阮林不認識了,他主動走過去伸出手,自報家門:“你好,我是安鶴一,穆向遠的家屬,也是這兒的醫生。有什麼事,你們隨時找我。”

阮林連忙雙手握住安鶴一的手:“大夫好,大夫好!你叫我扣子就好。我是季懷邈的家屬!”

安鶴一笑著點頭,表示他已經看出來了。頓了下,他開口道:“你倆都沒吃呢吧?我帶你們去吃個飯,讓倆病號歇一會兒。”

“對,對,吃飯去。”阮爭先擺擺手,“留這兒礙事。”

被嫌棄的阮林和季懷邈一點不氣餒,阮林笑嗬嗬地說:“我在同安陪你,等你出院了讓我哥送咱們回津連港。”

“小邈你待會兒就給他送回去吧。”阮爭先無奈地說。

等仨家屬走了,病房終於安靜下來,這巧合讓病床上的倆人一時都有些緩不過勁兒。

不過都是熟人也挺好,減少了不必要的矛盾。

靜了會兒,阮爭先想著自己是長輩,先開了口:“小穆啊,問你個事兒?”

“啊,您說。”穆向遠不知怎麼,覺得有些緊張,手攢緊了被角。

“你們公司這些個男司機啊,都是你和小邈這個帥勁兒啊?”阮爭先冷聲問道。

穆向遠不敢插科打諢:“我們這成天曬得黑不溜秋的,也不咋樣。空乘那邊可能好一些,他們招聘對長相有要求。”

阮爭先“嗬嗬”兩聲,又問了句:“咋都愛找男媳婦兒啊?”

“……啊?”這一題,穆向遠不會答了。

接著,阮爭先又嘀咕一句:“找的媳婦還都挺好看。”

說完,阮爭先自顧自笑了笑,歎了口氣:“這路不好走啊,好好的啊。”

*

八點半,安鶴一帶著那倆小的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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