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爭先迷迷糊糊的,呼嚕剛起個頭就被吵醒了,他撐起胳膊問道:“吃飽了啊?”
“飽啦,飽啦,一哥點的都是同安特色菜。”阮林拍拍肚子,“和咱們津連港口味不一樣。”
聽到“一哥”這個稱呼,其他人是真忍不住,一起笑了起來。安鶴一臉熱,偏開頭:“喊啥都行,隨扣子。”
季懷邈拉著阮林的手,跟阮爭先說:“爺爺,你休息吧,我帶扣子先走。”
“剛才我們和安大夫商量了下,以後你和穆機長的三餐,都讓扣子負責。”
穆向遠樂了:“這怎麼還有我的份兒啊?”
安鶴一站到穆向遠床邊,解釋道:“我才知道,扣子可是名廚,做飯特彆好吃。”
“我想著咱倆房子空著,讓扣子去住。懷邈說他在醫院附近訂好酒店了,就是不能做飯。我心想咱倆那廚房多新啊,正好請大廚去開開火。”
“啊,對,開完火說不準咱倆就會做飯了。”穆向遠笑著接話。
“你們有時間的話,我可以教你們啊!”阮林眼睛亮亮地說。
安鶴一和穆向遠同時擺著雙手,表示自己實在是沒這個本事。
事情定下來之後,季懷邈和阮林走了。安鶴一看了看時間,拉開椅子坐下來。
阮爭先被中斷的呼嚕再次響起,安鶴一看著穆向遠笑著說:“這下熱鬨了,你快活了。”
穆向遠勾了下安鶴一的手指:“那還得是看見你最快活。”
“跟你說個事兒,我剛知道的。”安鶴一拉過穆向遠的手,把臉頰貼在他手心,“扣子單側耳聾,右耳是聽不見的。”
“啊?!”穆向遠身體一僵,旋即又鬆懈下來,歎了口氣,“怪不得他講話聲音大呢。”
安鶴一點了點頭:“挺不容易的。”
單側耳聾對生活和工作的影響,穆向遠還是知道的,他默了會兒,扭頭看了眼阮爭先說道:“有懷邈照顧他,老爺子該放心了。”
安鶴一笑了笑,抬手輕輕摸著穆向遠的臉。他沒用力,指腹擦過臉頰,就見穆向遠臉部肌肉抽動。
“癢。”穆向遠言簡意賅地說。
“你要好好的,向遠。”安鶴一收回手笑了笑,低下了頭。
似乎是從來沒有說過這些話,安鶴一缺乏一些直視穆向遠的勇氣。他看著穆向遠的手,輕聲說著:“向遠哥,你對我很重要。不對,是非常非常非常重要。”
“我希望你健康快樂,不要顧忌那麼多,就像我們剛認識的時候那樣。”安鶴一抬起頭,“如果是因為我不能讓你那麼自由自在了,你要告訴我,好嗎?”
穆向遠很是驚訝,他沒想到安鶴一會在此時跟他說這些。他張了張嘴巴,卻說不出一個“好”。
因為他已經習慣了在安鶴一麵前做一個完美的穆向遠,總是想著把那些不好的情緒自己消化掉,好讓安鶴一安心。
可現在聽安鶴一頭一回這樣剖白自己的心情,穆向遠有些接不上話了。
穆向遠眉頭緊了,鼻頭也跟著皺,眼神躲閃,像隻慌了神的小狗。
這樣在穆向遠臉上不多見的表情讓安鶴一瞬間心中一軟。他不再堅持,捏了捏穆向遠的手,俯身親了下穆向遠的嘴角。
“休息吧,我回辦公室。”安鶴一看了眼手機,“下午手術的病人進了ICU,我今晚得過去看看。”
“有事找不到我了,給小鵬打電話喊我。”安鶴一笑笑。
等安鶴一站直身體,穆向遠突然抬起手抓住他的手指。不似他們平日裡的十指相扣,而是緊緊抓住。
“我不想成為你的負擔。”穆向遠聲音發啞,“那樣,那樣一點都不帥。”
一句成年人的剖白,接了一句孩子氣的嘟囔,這就是穆向遠。
在安鶴一眼裡,穆向遠成熟但不沉悶,生動又鮮活地住在他的心裡。
隻是近來頻頻回望,安鶴一發現,穆向遠沉穩的時候多了,還在小心翼翼地收起自己的幼稚。
“懷邈會覺得扣子是負擔嗎?”安鶴一放緩了語氣問道。
穆向遠搖了搖頭:“他們很相愛。”
“我們也相愛。”安鶴一堅定地說,“我愛你,向遠,從沒變過。”
在一個平常的夜晚,穆向遠卻心跳如鼓。他呆呆地看著安鶴一,看這雙好看的眼睛裡映著自己。
穆向遠一直認為自己是安鶴一世界裡的一部分,可能占的麵積不算大。可今天穆向遠深切感受到,遠不止如此。
怕穆向遠太激動,安鶴一摸了摸他的額頭,安慰地笑了下:“好好休息,彆想了。明早科室開會,我來不了,你照顧好自己。”
“放心吧。”穆向遠扯了個笑,又捉住安鶴一的手親了親。
*
開完會八點剛過,安鶴一就跟著吳主任進了手術室。今天他給吳主任做一助,做一台兒童髓母細胞瘤切除手術。
“這孩子沒被睡扁頭。”吳主任笑了笑,指示安鶴一開顱。
等安鶴一穩穩地坐在椅子上了,吳主任又補了句:“給咱娃劃拉漂亮點。”
“放心吧。”安鶴一應道,“家裡條件怎麼樣,能承擔術後放療嗎?”
吳主任搖了搖頭:“外地來的,也沒給上醫保。我已經讓小鵬去問醫院有沒有相關的基金可以申請了,孩子還小,不能這麼放棄了。”
“是的,幫一個是一個。”安鶴一清了清嗓子,“開顱。”
這一紮進手術室,再出來已經下午三點了。安鶴一給穆向遠發了個微信,沒立刻得到回複,估計睡得正香。
回到辦公室,彭小鵬朝安鶴一招手:“你家來親戚了?”
“嗯?沒有啊?”安鶴一心想他就沒啥親戚。
“中午有個男生給你送飯呢,我熱了一遍你沒回來,我怕再給熱蔫了,就放這兒了。”
安鶴一喝了一大杯水,想了想:“跟你差不多高,嗓門挺大?”
“啊,對,挺可愛的。”彭小鵬眨了眨眼睛。
“哎喲,我竟然也有份兒。”安鶴一打開飯盒,瞬間就被香味集中了。
“小扣子手藝真是不錯。”安鶴一把飯盒遞給彭小鵬,“幫我再熱一遍,謝謝!”
傍晚的時候,安鶴一去找了盧主任,約好第二天上午做穆向遠的術前談話。
阮林又去做飯了,穆向遠說這小孩兒風風火火的,穿梭在醫院、酒店和廚房之間。
阮爭先解釋說阮林經手著好幾項事業,忙習慣了。
穆向遠和安鶴一比阮林大了快八歲,看人就是個小弟弟。穆向遠感歎一句:“年輕真好,氣血充足。”
“老氣橫秋的。”阮爭先笑道,“你們的人生才剛剛開始,都好好的。”
第27章 第 27 章
安鶴一開車回了趟家, 把穆向遠的換洗衣服帶回去交給洗衣機。
他開門進去,聽見廚房裡的油煙機嗡嗡作響,還伴著阮林的歌聲。這動靜在這套大房子裡可是極其稀有,安鶴一笑了笑。
怕嚇著阮林, 他先敲了敲廚房門, 不過廚神沒聽見。他隻好走了過去, 站到阮林左邊,拍了下他的肩膀。
“哎喲!”阮林果然嚇著了,拍著胸口把火關小。
“一哥, 你回來啦!”阮林高興起來, “正好,咱倆吃點再給他們送。”
安鶴一瞧了眼島台上的盤子和碗,有菜有湯,葷素搭配,還真讓他有了食欲。
“太麻煩你了。”安鶴一微笑道, “我去書房拿個東西就過來。”
“好嘞!”阮林揮了揮鍋鏟。
安鶴一去找一個移動硬盤,裡麵有些考主治的資料,彭小鵬想看。很久沒用了, 安鶴一蹲在書桌旁, 挨個翻抽屜。
拉開最底下的抽屜,安鶴一把一本黑色的筆記本拿出來, 終於看見了白色的硬盤。
這筆記本他沒印象, 想著可能是穆向遠的,順手往回塞。
他翻了下手,一張紙從裡麵掉了出來。
瞟了眼躺在地上平整的紙, 安鶴一的視線頓住了。因為這張紙的頂上,寫著“給小安的信”。
字跡清晰, 是最近才寫的。
安鶴一拿近了看,還沒顧上感動,沒忍住笑了出來。
穆向遠顯然是想跟安鶴一說點什麼,但又提筆忘字。黑團團比正經字多,幾句話沒寫清楚開始默寫各種密碼。
到後麵,三分之一的紙都是三個字,“安鶴一”。“鶴”字筆畫多、結構複雜,穆向遠寫得很是費勁。
按照安鶴一對穆向遠的了解,這封“信”應該寫於穆向遠去看過航醫,正在內心掙紮和糾結的時候。
可能心情太亂,他沒寫完就先放著了。後麵確診之後,又忙著住院,把這事忘了。
安鶴一摸了摸信紙,又夾了回去。紙上沒寫,安鶴一卻知道穆向遠想說什麼。
穆向遠說啊,我有個三長兩短,安鶴一可怎麼辦。
揉了揉臉蛋,安鶴一站起來,關上書房門。走進客廳,阮林朝他招手:“快來吃飯吧。”
這次吃上熱乎的了,安鶴一覺得比之前的還好吃。他真誠地讚美了幾句,把阮林說得小臉通紅。
他倆吃著說著,安鶴一不知不覺比平常多吃了不少。
其間,季懷邈給阮林打了個電話,倆人也沒說幾句,不過安鶴一看得出來,阮林很高興。
“我哥落地了,明天請假過來,盧主任說要做術前談話,他說來陪著我。”阮林解釋道。
安鶴一點了點頭:“你們天天都打電話啊?”
“是啊,每次他推出前會給我發個消息,落地了有時間就打個電話。”阮林擦了擦嘴,把水果推到安鶴一跟前,“不回家的話,我倆會視頻。”
“真好啊。”安鶴一依然是由衷地說。
阮林笑笑,觀察著安鶴一的表情,沒多問什麼。倒是安鶴一自己拿出手機,調出他和穆向遠的對話框。
“你看我和你穆大哥,還是上世紀沒有智能手機時的版聊模式,基本沒同頻過。”安鶴一無奈地笑了笑。
阮林寬慰他:“哎,你倆都太忙了啊。”
安鶴一搖搖頭,起身收拾桌子,阮林想幫忙,被他攔住。他一邊洗碗筷一邊說:“我覺得是意識問題,我總覺得沒什麼好說的就彆打電話了。看你們我才發現,該打還是打。”
“我倆剛談戀愛的時候,也是見縫插針聯係啊,沒道理現在就要冷淡。”
阮林沒出聲,在一旁收拾著飯盒聽安鶴一自我分析著。他和這倆哥認識時間短,隻聽季懷邈提過一嘴,穆機長問過一點感情的事。
等安鶴一聲音落下,阮林朝他安慰地笑了笑:“一哥,你彆緊張。我和懷哥有我倆之間的問題,但都好好解決了。”
“你和穆大哥都是那麼聰明又優秀的人,一定也可以一同跨過去。”
這話是真的,安鶴一緊張歸緊張,但他確實也有信心。他點了點頭,也跟著笑笑。
安鶴一開車帶阮林去醫院,路上他倆聊著做飯的事情。
阮林對安鶴一不敢進廚房頗為不解:“做飯這事兒吧,上手還是容易的,但是想做好,那是有難度。”
“但是,還不至於從入門直接到崩潰啊。”
“哎,我也不知道怎麼的,一進那個空間,腦袋就一團漿糊。”安鶴一搖著頭,“什麼理性啊邏輯啊,在那一刻都瞬間消失,隻剩一個傻傻的我。”
阮林笑起來,覺得安大夫說話也挺逗。
等他們快下車的時候,安鶴一想了想說:“扣子,等你有空了,要不幫我整理個家常菜譜?我看網上都是什麼適量,我搞不懂啊。咱們開顱割腫瘤,也不能隻切少許組織啊,那不完蛋。”
“哈哈哈,好,沒問題!”阮林應道,“就按你家那湯匙計量大小。”
安鶴一當然懂得一桌好菜的意義,它們能刺激味覺細胞,引起神經衝動,再傳遞給大腦皮層的相應區域,形成味覺感知。而那些美味,也會被選擇地記在大腦裡。
記憶多種多樣,味道也是一種。安鶴一想,總是勇往直前的安大夫,也許可以試試。
*
同安下了場大雨,交通事故陡然上升。安鶴一現在住在醫院,被科室抓回去接急診病人。
安鶴一匆匆去病房看了穆向遠一眼,穿著白大褂就走了。
穆向遠不動聲色地歎口氣,覺得他這工作,真是沒有真正閒下來的時候。
“安大夫比你們這些開飛機的還忙。”阮爭先說道。
穆向遠深表讚同:“他們這是不知道什麼時候突然就得進手術室,我們那好歹高峰期有規律,天氣不好也有預報,最多就是在機場坐一天飛不成。”
“哎,現在的小年輕啊,不容易,不容易。”阮爭先感歎著,拉上被子準備睡覺。
安鶴一忙到後半夜,回辦公室的時候,瞧見吳主任屋裡也亮著燈。
這老頭現在覺少,時不時半夜就來醫院。安鶴一走去跟他打招呼,問他是沒睡還是起早了。
“睡了一覺就睡不著了。”吳主任應道,“來改稿子,出版社要得急,不能拖了。”
安鶴一離近看,是那本他也參與過的《神經介入診斷與治療》。
淩晨時分,住院部太安靜,安鶴一壓著聲音和吳主任說他這兩天不怎麼能在科室,已經走過請假手續了。
“家屬要做手術是吧?”吳主任輕笑著,“我都知道了。”
“盧主任說的?”安鶴一有些意外,也不那麼意外,畢竟他沒想瞞著。
吳主任搖頭:“老盧嘴多嚴啊,不是他。你那口子啊,帥得太過分了。全院護士都傳遍了,咱們這神通廣大的護士長能不知道?”
“你不在的時候,我也偷偷去看了。咱不是有個和耳鼻喉共同看管的聽神經瘤患者嘛,我查房的時候去看的。”吳主任笑笑,抬頭看著安鶴一。
安鶴一指了指身後:“他們都看到了?”
吳主任笑意更深:“看完都說,你也太有眼光了,又帥身材又好,還是個機長。聽耳鼻喉的小姑娘說,性格也很好。”
“哎,你們呀…”安鶴一低下頭,但眼角掛著安適的笑。
師徒倆足夠熟悉,吳主任雙手交握,安慰著大弟子:“真心相愛,沒有什麼不好接受的。”
“謝謝老師,謝謝大家。”安鶴一點點頭,“說真的,當年要不是你讓我去加拿大開會,我還遇不到他呢。”
吳主任欣慰地看著安鶴一臉上的神采,點了點頭:“行,等他病好了,咱們正式見個麵。這你不得請我吃頓好的,我要吃鏡山上那家私房菜。”
“沒問題,我們請。”安鶴一應道。
回到辦公室,安鶴一和衣而睡。他給穆向遠發了個消息,說可能晚點去找他,得先好好補個覺。
住院部裡,隻要有人起床,其他人也睡不踏實,穆向遠在阮爭先洗漱完之後起來了。
他看到安鶴一的消息,好一通心疼。
沒多久,阮林提著飯盒來了。穆向遠一見著阮林就笑,說他跟小太陽似的,每天都能量滿滿。
“嘿嘿,謝謝大哥誇獎,那我去給一哥送飯,你們先吃。”阮林說著轉身就要走。
穆向遠拉了他一把:“你一哥昨晚兩點多才下手術,這會兒還沒起。給我吧,待會兒我去。”
“哦哦,這也太辛苦了吧。”阮林表情很是心疼,“小安哥看著真瘦。”
“還行,他臉小,顯得瘦,身上還可以,有點肉。”穆向遠喝了口溫開水。
阮林憋著笑,沒再跟穆向遠討論這個問題。穆向遠沒在意,拿出一個紅棗窩頭問道:“這你做的啊?”
“對呀。”阮林點點頭。
穆向遠不得不讚歎:“不得了,真是太厲害了。”
又被誇了,阮林撓著臉蛋,瞧著穆向遠和阮爭先大口吃著飯。
等穆向遠去把飯盒拿去洗好擦乾,季懷邈也過來了。他們簡單打了個招呼,穆向遠提著安鶴一的那份早飯去坐電梯。
等到了神外那一層,穆向遠才想起來,自己穿著病號服,還進了彆人的科室。
可是護士站的小姑娘見著他一點不意外,主動搭話:“來找安主任啊?在那邊。”
“啊,對,來給他送飯。”穆向遠抬了抬手。
“哈哈,頭回見病人給大夫送飯的。”
從護士站到醫生辦公室的路上,不論穆向遠是遇見護士或是醫生還有保潔大哥大姐,都朝他點點頭,再報以一笑。
這讓穆向遠很是摸不到頭腦,心想同安附院今年是要考核醫護的微笑服務水平嗎?
等他帶著滿臉疑惑走進醫生辦公室,正碰上彭小鵬和齊大夫在討論病曆。
“哎,穆機長,老師在辦公室呢,剛起。”彭小鵬指了指裡間。
“謝謝,來這幾個窩頭你們拿去吃。”穆向遠把食品袋放到彭小鵬桌上,“我病友的孫子做的,特好吃。”
聽見動靜,安鶴一就開了門。陽光灑在他身上,讓穆向遠看著一暖。
穆向遠抬手摸了摸安鶴一的臉,沒忍住親了下。安鶴一笑起來,挨著他坐在沙發上,勾著他的脖子回吻過去。
一聞到阮林做的飯,安鶴一就來了胃口,上來先連著吃了好幾口小鹹菜。
“科室的人,都知道咱倆的事了。”安鶴一小聲說。
“怪不得呢!”穆向遠一拍大腿,“我說剛才大家見了我都是一副、一副…”
“一副啥啊?”安鶴一眨巴眨巴眼睛。
穆向遠壓低聲音,貼著安鶴一的耳朵說:“一副看賢婿的表情。”
正在喝水的安鶴一實在沒忍住,一口水噴了出來。
第28章 第 28 章
人人心知肚明, 人人卻都不動聲色。神外的醫護們,默默守護著安大夫的秘密。
其他科室的人要是在外麵議論一句難聽的,護士長準保殺去護犢子。
安鶴一沒瞞著,也就做好了接受風言風語的準備。他立身靠的是學識和技術, 所以那些個嘴碎子說什麼, 他不會往心裡去的。
在晨光裡吃完飯, 穆向遠陪著安鶴一在辦公室又休息了會兒。
等他倆起身準備去做術前談話時,有人敲了敲門。安鶴一把門打開,是護士長。
“哎呀, 我去約完手術室回來, 就聽見護士站的姑娘們嘰嘰喳喳地說安大夫家屬來了,我趕緊過來了。”護士長雙手交握著,“那什麼,穆機長、安大夫,給你們道個歉。”
安鶴一和穆向遠對視一眼, 就聽護士長繼續說:“哎,之前不知道這麼個情況,經常給安大夫張羅相親的事。對不住, 實在是對不住。”
“哎呀, 姐,哪裡的話。我也沒說清楚嘛, 不怪你, 彆往心裡去。”安鶴一微笑著寬慰道。
穆向遠連忙幫腔:“是啊,不啥大事,姐你彆多想。”
護士長嘴上說著“好好”, 目光轉向穆向遠一邊:“那個啊,姐就直說了。老弟你單位有沒有適齡男青年, 想成家的,看看我們醫院的姑娘們啊,多好。”
穆向遠笑起來,抬手攬著安鶴一的肩膀說:“你跟安大夫提要求,我來安排。”
等他倆在同仁的注目中回了耳鼻喉的病房,季懷邈正拿著兩個折疊床進來。
“安大夫,我聽爺爺說你今天也要留這兒陪護,我就租了兩張床。”
安鶴一連忙道謝:“這太不好意思了,多少錢,我給你。”
“一哥,你就彆客氣了。”阮林笑眯眯的,“我們這叫互幫互助。”
穆向遠悠哉哉地問:“懷邈啊,咱們同安好吧,要不帶著扣子來同安啊。現成的基地和機隊,多合適。”
季懷邈笑起來:“穆總這是挖人呢,不過我隻能婉拒了,安家了,不挪窩了。”
一屋子人哈哈大笑起來,護士來找穆向遠,說要做術前談話。
管床的衛大夫見著安鶴一,點了點頭:“雖然安主任就是咱醫院的,不過對明天的手術,我還是得做個詳細說明。”
衛大夫講了明日手術的大體方案,穆向遠一知半解,大概明白就是從鼻子裡進個什麼東西,切一切割一割,他就好了。
穆向遠看看安鶴一,再看看《手術知情同意書》,又聽見管床大夫說起了手術風險,什麼可能會感染,可能會傷到眼睛,甚至傷到腦子。
聽到這兒,穆向遠一緊張,扭頭看安鶴一。
安鶴一抬手握住他的手,用平靜的語氣說:“小概率事件,而且我還在呢,不會讓你腦瓜子有事的。”
穆向遠點點頭,沒再說什麼,也沒鬆開手,一直讓安鶴一握著。
等麻醉醫生也談完話,衛大夫把需要簽署的文件擺在了穆向遠和安鶴一麵前。
穆向遠直接拿起筆問道:“我可以自己簽吧?”
衛大夫頓了下,應道:“你神誌清晰,有民事能力,按照規定,可以自己簽。”
“哦,好。”穆向遠說著就低下頭。
他剛要落筆,安鶴一握住他的手,不由分說地把筆和紙都抽走。
“我來簽。”安鶴一堅定地說。
在這樣有法律效力的文件上簽字意味著責任,安鶴一落筆,是他要和穆向遠一起承擔一切後果。
“你有家屬,不用自己簽。”安鶴一握住筆,筆尖點在簽名處。
穆向遠張了張嘴巴,瞧見安鶴一的指甲因為按在紙角泛了白,嘴角輕輕抿著,拉成一道直線,右手快而穩地簽下了自己的名字。
安大夫無數次跟彆人講解手術風險,看著彆人簽字,卻是頭一回,理解了病人家屬聽到那些可能的並發症和後遺症的心情。
衛大夫起身離開,安鶴一扭頭朝穆向遠笑了笑。他捏了捏穆向遠的手指:“咱們去花園轉轉吧,這會兒天氣挺好,不冷不熱的。”
下午就要開始做術前準備了,手術之後,穆向遠得有一段時間不能自由活動。畢竟剛才有些緊張,安鶴一想帶他緩緩情緒。
花園裡人不多,三三兩兩的人坐著。安鶴一穿著白大褂,和穆向遠悠悠地走著,像是大夫和病人談心。
偶爾有護士經過,認出安鶴一的會打個招呼,他溫和地應一聲:“你好。”
“要是能趕得上,咱們請懷邈一家吃個飯吧?”穆向遠提議道。
安鶴一點點頭:“吃個便餐可以,你和阮爺爺術後都得清淡飲食。”
頓了下,安鶴一又補了句:“人家阮爺爺那意誌堅強的,搞不好比你恢複快。”
“我怎麼了?”穆向遠不自覺地挺直了腰杆,“我好歹也是經過層層篩選出來的沉穩冷靜果斷堅韌的優秀飛行員。”
“是是是,開飛機是沒人能比得過你。”安鶴一恭維道,“隻是一進醫院就害怕得皺鼻子。”
“有嗎?”穆向遠揉了揉鼻尖,“好吧,我有。”
安鶴一笑起來:“我有時候在想,你跟我處對象,是不是想給自己整脫敏訓練的?”
“我…”穆向遠一口氣沒倒勻,加上鼻塞,劇烈咳嗽起來。
“好了好了,彆激動。”安鶴一趕忙彎腰輕輕拍他的後背,“我不說了。”
*
下午小護士來給穆向遠和阮爭先剪鼻毛,阮爭先配合得很,讓抬頭就抬頭。到穆向遠這兒了,他捂著鼻子不讓人弄。
“先讓安大夫出去,他走了再剪。”穆向遠抬手揮了揮。
安鶴一張嘴想說話,季懷邈在一旁輕輕拍了拍他的胳膊。
沒招兒,安鶴一深深地看了穆向遠一眼,走了出去。小護士拉上簾子,穆向遠這才讓乾啥乾啥。
病房外,季懷邈和阮林一左一右站在安鶴一麵前。阮林小聲說:“一哥,你彆生氣,穆大哥可能是彆扭。”
安鶴一向後靠在牆麵上,歎了口氣:“哎,他總是這樣,怕我看到他覺得他不好的一麵。”
“原來你知道?”季懷邈驚訝地問道。
安鶴一笑笑:“你們都看明白了,我要是再不懂,那就太失職了。”
“沒事兒,我回頭跟他談談。”安鶴一抬手拍拍阮林的肩膀,大哥哥似的。
在外麵站著的空當,安鶴一接了個電話。一開始他看是生號碼,給掛了。對方很執著,又打了兩遍之後,安鶴一不得不接起來。
結果對方開口說自己是保險公司,安鶴一又差點掛了。還好對方及時說出了穆向遠的名字,安鶴一才繼續聽下去。
聽完之後,安鶴一無奈地笑了。穆向遠果然給他安排後半輩子的事了,買了保險。
打留置針輸液、禁食禁水,術前準備驟然開始,讓穆向遠緊張起來。
阮爭先說什麼不讓阮林或者季懷邈在這兒陪著,說這會兒神誌清楚的,等明天手術完再說。
安鶴一笑了笑,看來這倆病人各有各的擰巴。他送那倆小的出門,安慰道:“我在這兒,有什麼事就通知你們。”
“好,安大夫你在這兒我們放心。”季懷邈點了點頭。
阮爭先睡下後,安鶴一坐在椅子上,看著穆向遠。他躬身向前,握住穆向遠的手,輕聲問:“不困吧,我們談談?”
穆向遠不知道這會兒是不是談話的好時機,但安鶴一開口了,他就不會拒絕,點了點頭。
顯然安鶴一不是想興師問罪的,他拉上簾子,坐在了床邊,放輕了語氣說:“你怎麼還給我買上保險了?”
“哎,我那會兒就是慌神了。”穆向遠歎了口氣,也不藏著掖著,“就想著怎麼能給你更多的保障,保險最快…其實我還去銀行買了金條,單據在書房的保險櫃裡。”
安鶴一先歎了口氣,沒忍住又笑了起來:“你說你這到底是悲觀呢還是樂觀呢。”
“我圖安心呢。”穆向遠聳拉著肩膀,“不把這些安排好,我放不下心。”
“向遠。”安鶴一輕聲喊他,“你有沒有發現,咱倆都挺沒安全感的?”
誰提的話題誰先說,安鶴一自我剖析:“我就是字麵意義的沒有安全感,特彆是你生病之後,哪兒哪兒都不對了。”
“你看著還行。”穆向遠評價道,悶聲悶氣的。
“那我是大夫,我總得保持鎮靜,不然我慌了,你怎麼辦。”安鶴一抱住穆向遠的手。
阮爭先的呼嚕占據了絕對聲量的絕對高地,他倆不得不在呼嚕間隙見縫插針說話。
穆向遠哼哼兩聲,說道:“一個月我起碼半個月在外麵飛,回來了也不一定能見到你。我還常年關機,這很難有安全感吧?”
仔細聽完,安鶴一眨了眨眼睛,歪了下腦袋:“你聽聽,這情況,應該是我不放心你吧?”
“既擔心你的安全,又得想你在外麵乾什麼呢。”
聽了這話,穆向遠正襟危坐,差點對燈發誓:“我是個正經且有道德的人,嚴格遵守公司規章製度,外站過夜期間絕對沒有亂搞男女或者男男關係。”
這嚴肅的樣子逗樂了安鶴一,他安撫道:“我知道,我明白,我也相信我們足夠相愛。”
“所以我想跟你好好談談,不再逃避我們確實遇到的問題。因為我們相愛,所以我們可以解決好。向遠,對不對?”
穆向遠冷靜下來,看向安鶴一的眼睛。從認識到現在,他愛的人總是足夠坦蕩。在這一點上,穆向遠自認他沒有做到。
而今天,安鶴一放下所有事情陪在他身邊,想要和他好好聊聊,把問題都說明白,那他不能再扭捏。
因為安鶴一說得對、說得準,他們如此相愛,怎能輕易放棄。
他倆都三十多了,有足夠多的生活經驗,彎彎繞的事情都會做,卻最不適合跟身邊這個人虛與委蛇。
唯有坦誠換坦誠,他們才有繼續走下去的力量。
“好,我們好好說。”穆向遠重新看向安鶴一,眼神清明。
安鶴一伸出手,輕柔地摸著穆向遠的臉頰。穆向遠覺得挺舒服,歪了腦袋在他手心蹭了蹭。
“向遠啊。”安鶴一嘴唇微張,繾綣地喊出這個印在他心底的名字。
這語氣讓穆向遠拿不太準,他盯著安鶴一,感受著安鶴一的手指,從他額頭滑下,沿著眼角到了鼻子,再向下,是他飽滿的雙唇。
安鶴一笑了起來,雙手捧著他的臉,由衷地說:“怎麼長這麼好看。”
被誇了的人美滋滋的,隻是安鶴一不常說這樣的話,讓穆向遠心跳加速的同時又紅了臉。
穆向遠剛想開口,又聽得安鶴一說道:“向遠,在我這兒,你倒不用那麼…愛漂亮。”
好嘛,在這兒等著他呢。
“安大夫,你誤會我了。”穆向遠稍稍坐直,拍了下安鶴一的手背。
這下輪到安鶴一發愣,穆向遠清清嗓子:“那我可是從小到大發自肺腑地愛漂亮啊。”
第29章 第 29 章
穆向遠說得不假, 在他媽媽穆女士的影響下,他從小就很注意形象。
穆女士說,人的精氣神是最重要的,穿衣打扮不應該成為負擔, 而要享受這個過程。
自己看自己舒服了, 彆人看自己才能開心。
於是穆向遠深刻領會穆女士的精神, 養成了這樣的習慣。
後來他遇見安鶴一的時候,也覺得是自己每天都注意著裝和這張臉蛋子,才能讓人一眼就注意到。
可這會兒聽安鶴一這麼一說, 穆向遠犯了彆扭。怎麼時間久了, 安鶴一還說上這事兒了呢。
他委屈巴巴地看著安鶴一,嘴裡嘟囔著:“你難道不是因為我的臉才喜歡我的嗎?”
“哎?”安鶴一愣住,“你就這麼想我的啊?”
穆向遠乾脆坐了起來,手上的留置針擦到被角,安鶴一心疼地握住, 輕輕放在了被子上。
“是,你是長得好長得帥,但這隻是你的一部分。”安鶴一怕穆向遠多想, 趕忙解釋, “但我最初,確實不是因為你的臉才注意到你的啊。”
聽到這話, 穆向遠瞪大了眼睛。這和他心裡一直以為的大相徑庭, 怎麼會這樣?
隻消片刻,穆向遠內心就在崩潰的邊緣。安鶴一瞅著他一副快要碎掉的表情,嘴上“哎喲喲”幾聲, 坐在床邊抱住他。
“這麼難受啊?”安鶴一哄小孩兒似的。
穆向遠摟住安鶴一,腦袋壓在他肚子上, 又問了一遍:“你居然不是因為我這張臉才喜歡我?”
“哎,向遠,我一直沒跟你說過,在墨西哥機場的時候,我遠遠地就看見了你。”安鶴一笑了笑,“你應該沒瞧見我,我躲在角落裡呢。”
“我看見你好神氣啊,一張中國麵孔,四道杠,走在一群人的最前麵。背挺得那麼直,眼神那麼堅定。”
“我好羨慕啊,你能在自己的行業裡成為佼佼者。我想啊,你很厲害,在那樣的環境裡,一定也付出了很多。”
穆向遠臉蛋蹭了蹭,“嗯”了一聲:“是有點累,不過還好,能應付。”
安鶴一低頭親了親他的額頭:“所以那時候我就想,我一定要像你一樣,不懈拚搏,鑽研技術。”
“合著是我的精神感召你了啊?”穆向遠打趣道。
安鶴一認真地點了點頭:“你太迷人了你知道嗎?我相信那個時候,不止我一個人注意到了你。”
“他們愛看看去,習慣了,不過我隻看你。”穆向遠仰起頭。
頓了幾秒,穆向遠又皺起眉頭問道:“可是你當時真沒被我的臉我的身材吸引到嗎?”
“好吧,當然有。”安鶴一敗下陣來,“這些都是你的一部分,我都很喜歡。”
穆向遠終於滿意地點頭:“看吧,愛漂亮還是有用。”
繞一大圈又繞回來了,安鶴一怕這個姿勢穆向遠不舒服,扶著他靠在枕頭上。
“向遠,我對你從來都沒有半推半就,我也是打第一眼就喜歡你。但是因為當時我從來沒有過感情經曆,又不想和你隻是處處就算了,所以考慮了很久。”
穆向遠表情一凜,安鶴一低下頭:“我是不是又說中了?哎,怪我,好多話都沒有說清楚。”
到這會兒了,穆向遠才真放下所有的顧慮,握住安鶴一的手,誠懇地說:“我從來都隻想和你過一輩子,所以我們一定要把話說開。不管好聽的不好聽的,都要說出來。”
“我本來就沒你聰明,我還愛腦補,你不說出來,我指不定就想到哪個大洋去了。”穆向遠癟癟嘴,委屈極了。
安鶴一首先糾正了他的錯誤:“誰說你沒我聰明的?你這腦瓜子不要太好用吧,什麼都能做好,哦除了做飯。但是,你會點外賣啊。”
穆向遠抿嘴笑,拍了下安鶴一的手。安鶴一隻是想讓他緩緩情緒,看他狀態還不錯,才繼續說下去。
“愛你的皮囊,想聽你的聲音,想和你做//愛,這都是愛。可向遠,我們的愛情,不該隻是如此。遇到事兒了,能讓彼此看到自己的脆弱,甚至是糟糕的一麵,愛情更該是這樣的。”
穆向遠張了張嘴,終是點了點頭。安鶴一握住他的手指貼在臉上:“老公啊,你本來就是完美的,不必再更完美的了。彆成天跟個小烏龜似的,背個那麼重的包袱,我心疼你。”
“哎,你啊,把我看得透透的。”穆向遠摸了摸安鶴一的臉,“我明白,但我不一定能改。”
安鶴一無奈地點頭,笑著說:“行,隨你,反正我把話都說了,反正我是不會放棄你的。”
“累了吧?睡覺吧。”穆向遠扭頭望向阮爭先那邊,發現不知道什麼時候老爺子的呼嚕聲停了。
安鶴一搖了搖頭:“你困了你先睡。”
“我也不困,被你說得有點興奮。”穆向遠小聲說。
“哎喲,那完了,明天盧主任該說我了。”安鶴一笑起來。
明早要全麻,穆向遠不能再喝水。好在他之前喝了個飽,這會兒瞧著安鶴一喝水他也不饞。
“哎,向遠,你有沒有覺得,我這人其實挺無聊的。”
安鶴一舔了舔濕潤的嘴唇,穆向遠偏開頭,喘了口氣才回答他:“嗯,說實話吧,有時候是有點悶的。”
“看吧,看起來是我包容你多一點,其實啊,一直是你在遷就我。想著法兒逗我樂,找著話題跟我聊。你真是辛苦了。”
“哎,還好吧。”穆向遠捋了捋頭發。
“所以啊,我也得改。”安鶴一站起身,把折疊床拖過來,在病床旁攤開。
他去上了個廁所,回來的時候貼在穆向遠耳邊說:“阮爺爺早就醒了,裝睡呢。”
“喲,老爺子給咱們騰空間呢。”穆向遠跟著用氣音說。
安鶴一俯身親他額頭:“睡吧,明天還要打仗呢,穆將軍加油。”
等屋裡徹底暗下來,穆向遠向右翻身,朝向安鶴一的方向,壓低聲音問道:“小安,在機場的時候,你怎麼看出來我是中國人的?”
黑暗裡,安鶴一的聽覺更加明晰,他笑了聲,然後小聲說:“等你手術完我再告訴你。”
“嘿,還賣上關子了。”穆向遠“嘖嘖”兩聲,平躺下來。
過了會兒,阮爭先的呼嚕聲又起來了。穆向遠稍微放高了音量,跟安鶴一說:“你把床往這邊挪挪。”
“乾嘛啊?”嘴上這麼說著,安鶴一還是支起了身子。
穆向遠又說了一遍:“挪過來點兒,快點。”
安鶴一怕把阮爭先吵醒,翻身蹲地,小心翼翼地推著折疊床,一直到挨在病床邊上,穆向遠才叫停。
等安鶴一再和衣躺下,穆向遠的右手耷拉到床邊。骨節分明的手指在黑暗裡撥楞幾下,安鶴一笑著問他要乾嘛。
“牽著,快牽著。”穆向遠混不吝似的。
安鶴一的指尖剛觸到他的手心,就被緊緊攢住了。兩人默契地調整了姿勢,換成了十指緊扣。
誰也看不見誰,卻在指尖感受到了一如往日的溫暖。不過今天,似乎有了更多的不一樣。
打從今天開始,他倆都覺得,去他的七年之癢吧。
*
第二天一早,護士來喊穆向遠和阮爭先去做心電圖。他倆前後腳的手術,都是盧主任主刀。
不到八點,盧主任背著手樂嗬嗬地來看他倆,跟做運動會動員似的:“都鼓起勁來,從手術室出來,大家都是能呼吸通暢的正常人。”
“我這呼嚕就能好了?”穆向遠問道。
盧主任想想說:“你差不多,阮叔叔這個…”
“沒戲!”阮爭先自己答道,“反正我一個人睡,也吵不到誰。”
大家笑起來,安鶴一送盧主任出門,湊到他跟前小聲說了句話。盧主任神秘兮兮地挑眉:“我猜到了,我厲害不?”
“真是什麼事情都瞞不到我們院的神算子。”安鶴一趕忙給盧主任豎了大拇指。
一早晨,病房裡不管大的小的、老的少的,情緒都挺穩定。
穆向遠躺在手術床上,眨巴著眼睛看著天花板。他想著,原來這就是安鶴一每天工作的地方啊,感覺要比他的駕駛艙寬敞許多。
進手術室之前,穆向遠還鬥誌滿滿,跟安鶴一說他去去就回。可真躺下了,他心再大也有點怯場。
正想著,他聽見原本在有序做著準備工作的醫生護士們,齊齊地笑了聲。
他不明所以,視線也看不了太遠,隻乾巴巴地問了句:“大夫們,手術能開始了嗎?”
這時,一道人影籠罩在了穆向遠腦袋正上方。他以為是麻醉醫生,就沒仔細看,隻等著被藥暈過去。
“向遠,是我。”安鶴一低著頭,眉眼彎彎地看著穆向遠。
穆向遠以為自己已經用上麻藥幻聽了,怔愣著沒應聲。安鶴一笑出聲:“傻乎乎的。”
“小安?”穆向遠難以置信地對上那雙他無比熟悉的眼睛。
進了手術室,安鶴一也換上了手術服、戴上了帽子和口罩,隻露出了這雙眼睛,和平日裡一樣,溫柔地看著穆向遠。
“我來陪你做手術。”安鶴一給麻醉醫生讓了位,“順便跟盧主任學學技術。”
半句真半句假,盧主任哈哈大笑起來。
隻這麼一眼,穆向遠心裡徹底踏實了。有他家安主任在,他啥都不怕了。
來麻醉的是和安主任經常一起同台的黎主任,他笑眯眯地坐下,準備好藥品,看了眼監測數據,緩聲問穆向遠:“穆機長喜歡哪個數字啊?”
“一。”穆向遠回答得斬釘截鐵。
黎主任被噎了一口,手下通過靜脈通道開始緩推藥品:“那有點不夠數,你多數幾遍吧。”
“睡吧,向遠,睡一覺就好了。”安鶴一溫柔地說,“我就在這兒,一直陪著你。”
穆向遠看著安鶴一的方向,想張嘴說句讓他不要擔心,還沒出聲,就暈暈乎乎昏睡了過去。
第30章 第 30 章
上一次見穆向遠如此安靜是什麼時候, 安鶴一已經沒印象了。他倆隻要待在一起,穆向遠總是要找點話聊的。
想到這兒,安鶴一又是一陣心疼。這兩個小時左右的手術,希望穆向遠能好好休息休息。
站在耳鼻喉的手術室裡, 安鶴一發現有盧主任這個活寶在, 他們科室的氛圍就不會壓抑。
“安大夫啊, 你說你這人啊,可真招嫉妒。”盧主任聊上了,“自己長得帥就算了, 做手術還那麼厲害。連挑男人的眼光都這麼厲害, 你上哪兒找了這麼個帥豆子啊?”
安鶴一本站在遠處,看著監測著穆向遠生命數據的儀器,滴滴答答的聲音,讓他本來有些緊張的心情,稍稍緩解了一點。
“機場撿的。”安鶴一聲音裡帶著笑。
盧主任立刻順杆爬:“聽見沒, 你們幾個單身的聽見沒,就得多出去走走。”
“瞧穆機長這鼻子,又高又挺, 形狀還好。”盧主任嘖嘖稱奇。
安鶴一瞧了眼, 又移開了目光。這會兒除了穆向遠的鼻子中段以下,全身其他部位都被蓋上了無菌布, 鼻孔裡插著內窺鏡, 安鶴一實在是無心欣賞。
他錯了一步,說道:“盧主任,我家屬愛漂亮, 麻煩你給縫好看點。”
“哎喲,鶴一啊, 關心則亂了吧。”盧主任語氣和緩,“咱們這是個微創手術,不用縫,也不會影響穆機長的長相。”
安鶴一輕歎一口氣,回身坐在後方,認了似地點點頭。
他確實緊張,不能不緊張。因為躺在這兒的,是他的摯愛。
手術有條不紊地進行著,沒聽到盧主任說要處理什麼突發情況,安鶴一情緒稍微穩定了點。
盧主任瞥了眼安鶴一,問他:“聽說上個月你們做了一個術中喚醒的開顱手術?”
“啊,對。”說到手術,安鶴一聲音高了點,“一個癲癇病人,術中喚醒三次,效果挺好。”
“嘖嘖,我一直覺得這個主刀醫生一定得膽大,不然自己就能被嚇著。腦袋還開著呢,把病人叫醒回答問題。”盧主任抬手示意,可以填塞止血海綿了。
安鶴一笑了下:“麻醉醫生很關鍵,所以我每次都請黎主任。叫醒幾次,黎主任就得讓人再睡幾次。”
黎主任看著屏幕上的各項數據,輕聲道:“雖然累,挺鍛煉人的。安主任,下次這樣的手術,還要叫我。”
說到這兒,安鶴一的緊張情緒基本緩解了,那邊穆向遠的手術也做完了。
“來,安主任,來看看你家屬的息肉。”盧主任指了指托盤。
這安鶴一得看,他走近,看到一坨坨橢圓形灰白色的半透明物質。他手指在手心用力摳了下,點點頭:“送病理吧。”
“手術很成功,放心吧。”盧主任朝安鶴一笑了笑。
安鶴一微微彎腰,朝手術室裡的醫護挨個道謝。再轉頭去看穆向遠,人還睡著,什麼都不知道。
穆向遠被送回觀察室,安鶴一看了眼時間,估計他還得一個多小時才能醒來。
術後蘇醒是個關鍵階段,穆向遠的血壓、呼吸和心率都在被密切監控著。
安鶴一坐在椅子上看看穆向遠,再看看各種數據。以往他坐完手術就會離開手術室,等病人醒了狀態穩定下來,他得到消息後會平靜點頭,囑咐術後要注意的事項。
他極少有這樣靜靜地待著,什麼都不乾的時候。不過就這樣盯著穆向遠看,他也不覺得無聊。
不論什麼時候,瞧著穆向遠,他的心裡,就隻裝得下眼前這個人了。
一個多小時後,穆向遠漸漸醒了過來。觀察室的醫生走過來看穆向遠的情況,跟他簡單說了幾句話。
穆向遠腦袋左右轉,手伸出來在空中亂抓。
安鶴一湊過去握住他的手,摸了摸他的額頭:“醒了啊,沒事兒,我在呢,一直都在。”
剛醒,穆向遠腦袋發昏還暈得厲害。聽到安鶴一的聲音,他心裡踏實多了。雙唇乾澀,喉頭緊疼,他發不出聲音,隻扯了個笑。
“安主任,放心吧,沒事兒。回病房後,讓他側臥六小時,彆睡覺,兩小時內不能飲食,之後你看情況可以喂點水。”
這些流程,安鶴一心裡有數,但他還是細細記下。
做手術是一點不疼,穆向遠重新回了病房才知道,渡劫剛剛開始。
兩個鼻孔裡塞著止血海綿,穆向遠隻能用嘴巴呼吸。脹得頭疼,他實在是忍不住,哼哼起來。
安鶴一坐在床邊,一直握著他的手,觀察著他的狀態。
做醫生的,這樣的場麵見太多了,可看著穆向遠吐著血水,他心裡還是很不好受。
“盧主任這個…騙子,真疼啊。”穆向遠說了句話,又嗆得差點咳嗽。
“受罪了,我的穆大寶貝。”安鶴一俯身親了親他的額角。
穆向遠立刻用眼角的餘光瞥著安鶴一,意思是我都這樣了你還能親得下來。
“哎,我去找衛大夫,不行上止痛藥吧,這遭罪的。”安鶴一站起身,又被穆向遠扯住了手。
安鶴一腳步頓住,看著穆向遠發紅的眼角,低聲哄道:“就去兩分鐘,馬上就回來。”
一轉身,季懷邈匆匆進來了。穆向遠立刻抓住安鶴一的衣角,安鶴一反手壓壓他手背,抬手拉上床邊的簾子。
安鶴一朝季懷邈擠了擠眼睛:“他麻藥勁兒剛過,疼著呢。”
“哎,好。安大夫,我是想問你,那會兒衛大夫來說,爺爺手術完得進ICU,安大夫這…”
安鶴一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道:“沒事兒,正常的術後觀察。爺爺歲數大了,去ICU更好一點,那兒有專業的醫護,觀察兩天沒什麼事就可以轉普通病房。”
季懷邈又張張嘴巴,安鶴一用力點了下頭:“相信我,沒事的。”
“嗯,好,謝謝安大夫。”季懷邈淡淡地笑了下,然後小聲說,“我就當沒看見穆哥。”
安鶴一笑著點頭:“對,有事兒你再找我,我這兩天都在這兒。”
有安鶴一哄著,密切觀察著穆向遠的狀態,及時打了止痛又做了嗓子的霧化,他狀態好了一點。
三個多小時後,安鶴一瞧著穆向遠不吐也不嘔了,拿棉簽沾了水,一點點潤著他的嘴唇。
覺得自己快要裂成非洲土地的穆向遠忍不住舔著嘴唇,不停地汲取水源。安鶴一又喂他喝了點水,他這才覺得自己勉強活了過來。
護士來送病理檢查報告,安鶴一看了一眼,道了聲謝。良性的,沒有後顧之憂。
“等出院了,穆機長還是一條好漢。”安鶴一摸了摸他的臉。
隻是穆機長這會兒實在是太難受了,各種檢測儀器還沒撤,他沒法對安鶴一的話做出更多的反應,隻哼哼了兩聲。
阮爭先手術做完的時候,季懷邈給安鶴一發了條消息。
“老爺子也出來了,都好著呢。”安鶴一輕聲說道。
穆向遠也安心了,嗓音跟破風箱似的:“小安,你歇會兒吧,守一天了。”
“哎,我不累,就是看著你心疼。”安鶴一聲音不高,依然帶著讓穆向遠安靜的力量。
到太陽落山的時候,各種監測設備終於可以撤下了。安鶴一扶著穆向遠站起來,一手撐在他後腦勺,一手抓著他的胳膊。
“還記得我是誰嗎?”安鶴一打趣道。
穆向遠迷瞪了一會兒,找回了自己的聲音,手撐著腰應道:“啊,我小老弟啊。”
“哎,行吧,向遠哥。”安鶴一難得如此配合穆向遠。
穆向遠乾笑兩聲,笑得想咳嗽,安鶴一趕忙按住他前胸:“慢點兒,彆太使勁,不然容易出血。”
“咳咳,好的,老婆。”穆向遠又說。
安鶴一笑著歪頭看他,看他倆鼻孔裡還塞著海綿,雙眼都是血絲,頭發亂糟糟的。
“哎,老公,辛苦了。”安鶴一扶著穆向遠去上廁所。
這環節,穆向遠說啥都不讓安鶴一幫忙了,他說自己還沒到動不了的程度,自己來,他還不想丟人丟到姥姥家。
“你姥姥家在哪兒啊?”安鶴一問道。
穆向遠歪著頭想了會兒:“據說在北京,不知道,沒去過。”
一天了,安鶴一就下午吃了塊巧克力。穆向遠不能進食,他連胃口都沒有。
現在醫學上說,穆向遠能吃東西了,但他完全吃不下,隻能靠著不能餓死自己的信念,指了指雞蛋羹。
飯是彭小鵬送來的,穆向遠半臥在床上,這回沒要求拉簾子。
反正在醫生眼裡,大家都是塊肉,穆向遠累了,自暴自棄了。
“科裡今天還好嗎?”安鶴一朝彭小鵬笑了笑,拉了凳子給他坐。
“嗯呢,挺好的。吳主任讓我跟你說一聲,下周中心的揭牌儀式放在周三下午,你要是安排手術,騰點時間。”
安鶴一想了想:“我是不是有台垂體瘤的手術?你回去幫我看看,有的話往後推一點吧。”
“哎,好。”彭小鵬拿出手機記了下來。
師生二人聊著天,穆向遠插不進去話。他是有心無力,頭脹嗓子疼,隻能靠看著安鶴一緩解這難受滋味。
雞蛋羹涼得差不多了,安鶴一站起來跟彭小鵬說:“你回去吧,注意身體,瞧你這黑眼圈喲。”
“好呢,老師。這不是快考試了,我得加把勁。”
“去吧。”安鶴一笑了笑。
穆向遠想自己吃,安鶴一沒讓:“我喂你,還沒喂過你呢吧,來解鎖個新體驗。”
話說不順溜,但是穆向遠的感官已經回來了,他握著安鶴一的手腕,在他手心蹭了蹭。
“吃吧,老公,都餓瘦了。”安鶴一哄著人,坐在床邊。
穆向遠是誰啊,順杆爬第一名。看今天安鶴一這麼好說話,立刻跟上,撒著嬌:“好的,遠他媳婦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