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桑婈仔細端詳著一動也不敢動的固誼,然後噗嗤笑出聲:“固誼,我是你皇姑姑,你父皇的長姊,在我麵前想乾什麼就乾什麼,不必拘禮。”
固誼的身體稍微塌了塌。長桑婈又笑著道:“聽說你和太子的關係很好,那日後可要好好跟著太子哥哥看書習武,未來要成為我們大恒能文能武的大將軍才行。當然,在以後的日子裡啊,你可要多照顧太子哥哥一些,你父皇對他要求高,他過得比你辛苦。”
固誼用力地點點頭,極力討好:“多謝皇姑姑教誨,固誼謹遵姑姑教誨,絕對不會讓姑姑失望的。”
長桑婈又轉過頭笑著與我說道:“聽說你最近和易尚書家的內眷走得很近?挺好的,不過我聽說易尚書手下有個叫齊敏的,他家夫人是江淮有名的美食家,多與她也走動走動,讓孩子啊多嘗嘗宮外的味兒。”
我起身諾,她也隨後起身,在侍女的攙扶下穩步離開貴妃殿。
我站在殿中,看著麵前還很矮小的兒子。天都是灰的。
長桑婈離開貴妃殿,在整個後宮都走了一圈兒,過了晚膳時分,才到椒華殿。長桑婈和丘麗黛關係匪淺,不知道長桑婈會給丘麗黛提供什麼好法子。
一日後,長桑婈出宮,回了長平皇帝禦賜的主姬福壽永祿府。再一日早,我還在睡夢中,迷迷糊糊聽見了巨大的敲鐘聲,一下兩下……二十七聲,我猛地睜眼,拿起外衣胡亂為自己邊套上邊喊:“來人!來人!去養心殿!”深刻的害怕如海浪裹挾著我。
“娘娘,娘娘,”大宮女從門外跑進來,著急忙慌地將我拖到梳妝鏡前,“不是陛下!您彆急得犯了錯兒!是皇後娘娘!在冷宮自縊,薨了。昨夜後半夜不見了人,今早花園剛沾上露水的時候才找著。”
我整個人震驚地坐在鏡子前,麵色發白。
“娘娘,宮裡有規矩的,您得馬上收拾好了快點趕過去。”
宮女為我簪上最後的木簪子,我的眼睛一張一合、一合一張,身體不受控製地往後倒了,再無知覺。
我半日後從昏迷中醒來,太醫卻說我大概有一年的時間臥床下不了地。皇帝在操辦丘麗黛的後事,期間未有踏足各宮半步。我看著床帳頂,我想,皇帝從此之後便沒有心了。他很愛他的這位原配皇後,從流落在外時到組織軍隊從長桑旌手上奪回皇位時,再到後來立朝開朝,到如今的帝後情深天下皆知。
我想著想著,悲從中來,淚水不停地悄無聲息地從眼角滑下,怎麼都停不下來。
最是無情帝王家。不是說皇帝無情,說的是帝王家無情。皇帝深愛的皇後死了,皇帝卻不得不忌諱天下人口舌筆墨,孝期僅僅兩月。長桑笙各種追封賞賜賜名恩惠,可都熬不過時間過去之後,皇家的規矩和天下局勢還擺在那兒——長桑笙要重新娶一名皇後。
長桑婈又入宮來了。這次她穿了極素淨的衣服,是在哀悼。我看不懂她的所作所為,她的所謂提點開化將丘麗黛送上了絕路,如今在挑選未來皇後的日子上表現出來的又全然是對丘麗黛的追念。
我坐在長桑婈的下座,看著下麵十幾位妝容精致、身材窈窕的妙齡貴女們規規矩矩地坐在她們各自的桌前。這些人中有一個會成為皇後,有些人可能會成為後妃,還有些人從哪裡來回哪裡去、走個過場而已。
長桑婈顯然早有看中的人選。那個女子年紀很輕,五官大氣又秀氣,一笑起來就連眉眼都在動,就如東風一來百花含羞綻放。她長發垂腰,發質亮澤烏黑,膚如凝脂,頰含粉色;身形挺拔,肥瘦得宜。我再細看,她頭上戴著藏寶庫裡記載的由開國皇帝恒宗祖賞賜出去的百鳥起舞長步搖,耳環戴著的是明亮的紅珊瑚鏤空梅花耳墜。
長桑婈將她叫到身邊,她路過我身邊時,我聞到了若隱若現的梨花香脂味。女子手上帶著核桃串珠,一開始以為平平無奇,直到長桑婈誇讚道:“這是哪位能人做的?這就是核舟記呀,還比核舟記精巧絕倫上一百倍,瞧著每顆核桃裡都有人物器物,此人若非天才,絕做不出這樣千年難得一遇的珍品來!”
女子嬌笑回答:“是家兄不才,因身體不好,便常在家中翻閱古籍研究這些有用沒用的。若是大主姬娘娘喜歡,我便將這一串送給娘娘,還望娘娘莫要嫌棄。”說著就要脫下來。
長桑婈攔住她,臉上浮現一點惆悵:“這等珍品當給美人,若是丘麗黛還在,我定求你割愛。隻是如今——”
女子的笑容未變,依舊溫溫柔柔的樣子。她已經將核桃手串塞到長桑婈手裡:“大主姬娘娘所想,陛下所想,便是臣女所想。若是一串手串就能讓純淳皇後在地下心生歡喜,也是我這個做臣女能為陛下和大主姬娘娘所能儘的微薄之力。”
長桑婈拿著手串,勾起她的下巴詳細看了看,笑著點點頭。
我移開目光,喝了口濃茶,鎮鎮心神。她說的再真誠,我都免不得嘗出虛偽的味道。這樣的女人,還沒有我值得皇帝喜歡。她啊,不是皇帝喜歡的類型。她和丘麗黛完全不一樣。
封後大典隆重,我也是到這個時候才知道我們這位新皇後是開國老臣季家嫡獨女季益華。季家可真舍得啊,這不是她們家這一代唯一的女兒嗎?不是說是一直以來疼若珠寶、捧在手心裡萬般嗬護長大的嬌嬌女嗎?怎麼也舍得送給這樣一個皇帝。
帝都百年名門養大的貴女是和我等不同的,整個後宮——郡主、國女、外族阿巴達、諸侯女、書香女兒、武將之後、歌姬、舞姬,無人能比得上她的光芒。真正的東風桃花豔牡丹。她走過禦花園,明黃的後服,上麵繡著歡雀的鳥兒,頸間帶著金鳳瓔珞項圈,上麵篆刻著梵文。她變成了整個後宮中唯一一抹亮色。
她說:“早晨第一波露水是不能用的,是用來洗滌夜間灰塵的,若是人喝了不利於修身養氣。”然後又命自己人去教內務府采露水的宮女如何如何取到最合時宜的晨露。
我偏著頭,聽黃兒說季益華的事兒。我拿起剛剛皇帝賞賜的羊脂玉玉鐲,對著光線轉了幾圈,上上品。“固誼今日什麼時候才能來?”固誼到了上學堂的年紀,下學之後按照他父皇的要求得和太子一同去藏書閣完成太傅們布置的學問題。進了藏書閣就有很多奇奇怪怪的規定,比如不定時開關門就是一條。
黃兒笑著應我:“貴妃不用擔心,我特地讓人一大早就去打聽了,說今日若泓大師要閉門鑽研,最晚不過再晚些就讓固誼殿下回來了。”
我看了一眼滿桌的珍寶:“將東西都清點好收好,過幾年,我也是要回去的。”得寵的蒙古妃在盛寵之時按例要返回原部落布施皇恩,這是曆代的規矩。我估摸著,再不濟下一年我也是要回去的。
我扯開嘴角,笑。就算是身份尊貴、年輕漂亮、溫和謙遜、大方有威,又如何?搶不到皇帝的心,她就隻能像彆的妃子一樣在這深宮裡孤獨終老。如今整個皇宮隻有我和丘麗黛還有些共同點。
夜晚,皇帝再次留宿。我的白臂修長纖細,一點點纏住男人的胸膛、黑發,勾住他的靈魂。我得意猖狂。長桑笙在紅宵帳下微微笑地任我胡鬨,狷雅邪魅。我於他,終於也成了無上之寶。是重宴上他都不肯放出一舞一曲的尊寵。
繼後入宮的第二年冬至,皇帝親下江南巡遊,我路過椒華殿。白雪皚皚之中,椒紅色的宮殿一大片地矗立在那兒,宮人弓著腰靜靜地來來回回、差身錯過。我抱著七個月的孕肚,坐在軟轎內,慵懶道:“我有些不舒服,去椒華殿找皇後娘娘坐坐。”。
黃兒先去稟報,然後再將我抬進去。
椒華殿的暖氣很足,在衣食住行方麵,看來笙哥真的沒有虧待她。
季益華看著我,笑意盈盈,再三詢問我的狀況,然後讓人去內殿拿了厚枕。“我宮裡還沒備那些,隻有些簡單的,貴妃先將就用著。”。季益華和丘麗黛不同,丘麗黛從來隻叫我們妹妹,而她從來隻叫我們的稱號品階。也因此大家對丘麗黛感覺會更親近些。
皇家對待兩任皇後有什麼區彆?丘麗黛有大主姬長桑婈教導,她沒有,這就是最簡單直接的區彆。
她今天是深藍色鳳凰宮服,頭上戴著華麗的頭飾,珠串寶珠之間的用細長的鏈子連著,動作再大也不會晃動。季家太有錢了,皇後上交的半數嫁妝便可以抵掉昌平城一年的收入。皇上忌憚嗎?阿布告訴我,哪一位皇帝都忌憚季家,季家快要走到頭了,無論季家如何忠誠,都是能讓曆代皇帝不能安然入睡時的千百理由之一。
我看著麵前行止有禮的皇後,期待著季家傾覆的那天,我笑問:“前些日子給娘娘送來的金枝花,是陛下賜的安眠好物,娘娘用得如何?娘娘不必在意,放心用,我是問過陛下,陛下允了,我才讓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