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誕!
荒誕!
荒誕!
極端情緒在胸臆醞釀,頃刻化作滔天怒火與不甘。國主單手抓起梅夢衣領蹭蹭往前,直到被絆倒,二人倒在狼藉之中。她用另一手抽出煙鬥圓匕,尖端抵著梅夢脖頸!
粗重喘息噴在梅夢臉上,猙獰的五官也倒映在對方眸中:【梅驚鶴!你要氣節你去拿啊,你作為臣子憑什麼替我做決定?究竟你是臣子,還是我是你的傀儡?對,你豁達,你清高,你誌存高遠,視生死如浮雲,重氣節逾性命,但你彆拿我來當你祭品!】
麵對梅夢毫無波瀾的眸子,更襯得此時情緒失控的她像玩笑,像無理取鬨的蠢貨!
這種認知讓她心頭火焰更盛。
圓匕在梅夢脖間刺出一點兒嫣紅。
二人對這點傷勢渾不在意。
國主儘情宣泄這些年積壓在心中的怨言,再不說出來,她感覺自己靈魂都要被巨大脅迫壓得喘不過氣,梅夢一廂情願施加給她的期待從四麵八方撕扯她的靈魂:【驚鶴,我究竟是你的君、你的友,還是你踐行道義的墊腳石,被你拿來殉道的祭品啊!你究竟有無哪怕一瞬,真心誠意將我視作你的主君?驚鶴,你告訴我,你真有真心這東西?】
梅夢是將她拉出泥沼的人。
她自然感激涕零,如今想起來當年一幕也覺得縹緲似一場夢幻。這世上沒有人會毫無回報對另一人儘心儘力,背後肯定標注了一個普通人無法承受的籌碼。理智告訴她,梅夢對她有所求!代價有可能大到她根本償還不起!
但她那時候走投無路,隻能答應。
她想,她一個被父兄當做籌碼拉攏武將、成為父兄與婆家鬥爭犧牲品的王姬,渾身上下沒有什麼是真正屬於她、被她支配的東西。
梅夢能圖她什麼呢?
答應下來,人生還能繼續向前。
若不答應梅夢,未來還不知要被父兄當籌碼利用幾次,床榻之上多幾個所謂男寵。
她橫下心答應了。
梅夢也果然幫她籌謀掙脫了泥潭。
到了這一步,她其實已經滿足,但麵對能統籌全局的梅夢卻不敢開這個口。以前,她的人生在父兄手中;現在,她的人生由梅夢說了算。什麼時候停下來,她才能停下。
梅夢將她推到一條未曾想過的路上。
權力唾手可得。
從封地王姬到攝政輔佐,再到將小傀儡取而代之,她站在了父兄當年站過的位置。站在這個位置,幾乎能達成“長生”之外任何願望。國主又想到梅夢,想問她何所求。
梅夢的回答一如往昔。
功名利祿,榮華富貴?
不過都是遮眼浮雲,她隻想求道。
國主也知道梅夢的文士之道圓滿條件,某段時間一直忐忑不已,但還是有把握梅夢不會傷害自己。隨時間推移,她徹底掌控戚國,朝中文武對她也從一開始的質疑到誠服。
有了這些臣子,梅夢對國主而言不再是不可替代的唯一。反倒是梅夢還沒適應二人身份變化,不管她是當年的王姬還是現在的國主,對待她的態度都跟以前一般無二……
國主心中略有不快。
她敏銳意識到梅夢並未將自身放在下位者視角,對待她也不像是臣子侍奉主君……
二人情分尚在,這點兒不快不值一提。
裂痕不會因為主人不關注就消失,它隻會隨著時間推移愈發明顯——國主發現自己跟梅夢分歧越來越大,梅夢並不看重國主的利益。許多變革手段甚至在侵害自己利益。
她開始懷疑——
梅夢真的效忠她嗎?
但她又真不想跟梅夢分道揚鑣。
隻要不傷及根本,她願意為梅夢割舍利益,後退一步。然而,她步步退,梅夢步步緊逼。這就好比水蚌不經意間吞入的砂礫,砂礫時時刻刻折磨著她的軟肉,帶給她不可忽視的劇痛,而她無法舍棄砂礫,隻能選擇忍耐。
水蚌的忍耐能換來取悅人類的珍珠。
她的忍耐隻換來梅夢將她送上祭壇。
【你效忠的是我?還是效忠你的道義?】
國主顫抖著問出這個問題。
答案在她心中已經明牌,但她還是想聽本尊說出真正答案!自虐般的情緒在胸臆翻滾灼燒,讓她產生某種衝動——刺下去,殺梅夢!
梅夢聽著上方這人聲嘶力竭的宣泄質問,等待對方冷靜幾分,她才緩緩道:【我以為我們至少應該誌同道合——你與我有著相似的經曆,經曆一樣的痛苦,我們合該長出一樣的果實,有著相同的方向,站在同樣的高度,蔑視共同的敵人,生死不過外物。】
在她們經曆的痛苦麵前,死亡不過笑柄。
若死亡能變成對痛苦的蔑笑,有何不可?
王姬心死之時,尚有一個梅夢願意拉她一把,而梅夢自己當年呢?梅驚鶴就是兄長家族精心飼養多年的名花,不可否認兄長對她的寵愛縱容,但這份兄妹之情也有一個大前提——名花要待在專門為名花準備的昂貴花盆。
除了這隻花盆,她哪裡都不能去。
儘管沃土為這朵花提供源源不斷的滋養,但梅夢仍舊覺得自己要枯萎了。不管她如何跟兄長解釋,如何爭取,如何陳述她內心的痛苦,在兄長眼中都隻是她的無病呻吟,更是她的自甘墮落。她是郡守的妹妹,她要什麼男人都可以為她爭取,將呂絕當個玩意兒褻玩也隻是她一句話,可她偏偏要對一個玩意兒動心?
為什麼要動心?
郡守妹妹對一個男奴動心?
梅夢置她的兄長顏麵於何地!
【我會動心,是因為我是個人!】
兄長暴怒:【那也不該對一個奴隸!】
【我就對奴隸動心又如何!】
兄長冷漠反問:【你有什麼資格?呂絕能讓你綾羅綢緞加身,還是能讓你十指不沾陽春水?你現在得到的一切,都是我給你的!就跟你養的這些花一樣,它這樣能活?】
他拂袖將梅夢珍愛的花掃到地上。
瓷盆碎裂,泥土飛濺。
剛剛還鮮豔奪目的名貴鮮花落在泥土碎片之中,染上汙濁,花葉破敗,奄奄一息。
梅夢感覺奄奄一息的還有自己。
【我隻是你養的花?】
兄長冷笑:【你該慶幸你跟我一母同胞,有資格被嬌養,而不是在外被人作踐!】
從那日開始,梅夢就感覺自己的靈魂已經脫離軀殼,而她隻能站在第三者角度,安靜看著軀體從內而外悄悄腐爛。死亡離她這麼近,梅夢隻要稍微伸出手就能將其擁抱。
直到某一日醒來——
念頭瞬間通達。
她是毒蜘蛛,隻有她毒死彆人的份兒!
命運這般戲耍她,她怎可坐以待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