富戶?
沈棠眼睛一亮。
擱在幾個官吏眼中仿佛一頭接饑餓許久,終於看到獵物的野獸,雙眸biu得一下亮了好幾度。沈棠笑吟吟讓他們多介紹一下,他們一時摸不準新郡守這是什麼意思。
準備打點地頭蛇好混日子?
也不是沒這個可能。
擱在河尹這個窮鄉僻壤,龍來了都得乖乖盤著,哪怕你是郡守,還想混好小日子就少不得討好這幾條地頭蛇。這些官吏沒少被幾家嘲諷,以前的同僚也受不了這種委屈,要麼被利誘與他們沆瀣一氣,要麼掛印離開,要麼裝聾作啞當自己不知道,不然——
那日子可是真的不好過。
他們幾個還能堅守下來還是因為混得太慘,十三個月沒領到月俸,家裡又窮得揭不開鍋,差不多要吃土。實在沒啥可欺負的,也造不成威脅,甚至沒有收買價值。。想讓他們出點兒事情,不比捏死一隻螞蟻難。
儘管不知道為什麼會任命這麼年輕的郡守,但人家懂人情世故,會來事兒,興許能活得久點。電光石火間,幾個官吏心中閃過雷同的心思,聽得顧池嘴角都要繃不住。
他們位沈郎可是帶著屠刀來的。
人情世故?
會來事兒?
那些地頭蛇識相還好,不識相的話,手中提著的屠刀可就要無情往人家脖子落下。當然,顧池認為以沈棠窮瘋了的狀態,即便那些“富戶”願意識相,下場也未必會好。
誰讓沈棠窮呢。
她窮,就看不得惡人比她富。
沈棠立在高高城牆之上,安靜聽著幾個官吏斟酌講述各家情況。麵上冰冷如霜, 內心澎湃如火, 恨不得這會兒就提著劍,劫富濟她。沈棠時而點頭,時而應和兩句。
官吏道:“……差不多便是如此了。”
沈棠笑道:“望潮,你回頭去尋個良辰吉日, 咱們帶些厚禮上門拜訪, 混混臉熟。”
幾個官吏聽了心裡不是滋味。
新任郡守“懂事”是好事,活得久, 但剛來便如此直白諂媚拍人馬屁, 這般毫無氣節的行徑,也的確令人暗中不齒。隻是他們氣色本就差, 稍微臉黑些, 也看不太出來。
幾個官吏各有心思。
顧池忍著笑意拱手應下。
“回去吧,城上風大。”沈棠攏緊衣襟,心裡謀劃怎麼搞死張氏,地主家有錢又有糧, 先從他們手中摳點錢給底下人過個年, “近幾年來河尹的外鄉人,可有登記在冊?”
雖說內心不齒, 但表麵上還是要過得去, 道:“前幾年還有, 不過這兩年沒有。”
沈棠好奇:“為何這般?”
官吏無奈道:“筆墨書簡要省著用。”
是的, 理由就是這麼荒誕。
雖說竹簡製作較為簡單, 附近又有竹林, 取材也放方便, 成本儘可能壓縮, 筆墨也不是貴得離譜,但河尹治所浮姑連官吏那點兒月俸都發不出來, 府庫隻剩灰塵,僅有的一點兒書簡筆墨也要留著記錄公文政務, 根本勻不出來乾其他的事情。
沈棠:“……”
真真是聞者傷心,見者流淚。
浮姑也算窮得清麗脫俗了。
不過,也側麵看得出來這幾個官吏心術端正,儘可能在力所能及的範圍儘到本職工作, 即使不算多好的好人,但也絕對算不上惡人。沈棠不打算讓他們“移病”。
現在人少,能抓一個壯丁是一個。
“……如此, 可不好找人啊……”見官吏沒有搭話,沈棠隻能自力更生找梯子。
顧池在一側打配合。
“主公可是想三娘子了?”
所謂“三娘子”不過是他隨口一謅。
沈棠不是有個“未出五服的阿姊投奔河尹親故”嘛, 重點是這麼一個人而不是齒序。
她道:“是有點兒。”
顧池接嘴說下去,刻意將聲音提高了點兒,保證幾個官吏都能聽到他們的對話:“主公也不用太擔心。我們已經來了河尹,此處也就這麼大,找個人應該不難……”
沈棠歎息道:“希望如此吧。”
其中一名官吏也算識趣。
“沈君可是要尋人?”
沈棠點頭:“嗯,有一個未出五服的阿姊,早年若非她心善伸出援手, 我怕是活不到這個年紀,更彆說有今日成就。之後阿姊隨父母離開,據聞是來了河尹。滴水之恩, 當以湧泉相報。想著如今略有家底, 便想與阿姊團聚,好好報答當年恩情。”
官吏聞言臉色稍霽。
想著這位新郡守也不是毫無優點。
懂得知恩圖報, 人品也不會太爛。
官吏又問:“那位娘子哪年來的?”
沈棠不太確定。
“有可能是兩年前, 也有可能是三年前?先前各處打仗,消息不便,我也不是很清楚。”沈棠麵露慚愧之色,給予的信息也非常模糊,但官吏並未因此就繼續降低好感度。
烽火連三月,家書抵萬金。
哪怕是太平盛世也不好通訊往來,更彆說是人人自危、朝不保夕的戰亂時刻了。
光是活著就極為不易了。
“沈君莫急,查過戶冊便知道了。”
沈棠點頭“嗯”了一聲。
為了多看看浮姑城的情況,沈棠刻意讓官吏帶著自己多繞半圈——站城牆上看到的,與近距離看到的,視覺衝擊不一樣。
看著城中五六成的危房,不敢想庶民是怎麼靠著這些屋子遮風擋雨、避寒祛暑。
這場初雪,不知會凍死多少人。
沈棠刻意讓自己不去想這個問題。
為了將戲演得像點,沈棠讓康時、祈善幫自己去查戶冊——名義上是找尋“阿姊”下落,實際上是為了抓尋幾家“富戶”的小辮子——以他們在河尹的囂張作風,不可能不留下案底。
若是以前,這些人或許會銷毀證據,一把大火燒個乾淨,來一個死無對證。
但河尹在他們手中掌控太久。
被他們打壓搞死的所謂“郡守”也不下五指之數,沈棠一個十二歲的毛頭少年能成什麼氣候?河尹這片地方是他們說了算,國主的禦令也不好使。囂張跋扈,自然不懼。
康時被堆積的灰塵嗆得直咳嗽。
隨便拿起一卷,借著窗外的光看了眼,道:“這還用得著專門來找?一抓一把。”
祈善:“先不管這個,全部收起來。”
翻出一卷丟進木框一卷。
康時看著上麵已經有些模糊的字跡,簡書存放有些年頭,邊緣角落還生了黴,由此可見它在這屋子堆了多久。受害之人,無處可伸冤多久。每一卷都淌著庶民的血淚。
褚曜、共叔武和趙奉負責安頓他們帶來的人,從中挑選精銳,補充空蕩蕩的治所。既然在河尹落腳紮根,該有的都要安排起來。再過一段日子,治所會相當“熱鬨”。
另外,還有一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