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紫”為名,這本是個好字,但虞紫的取名寓意卻不怎麼好——惡紫奪朱取自言靈《論語》一篇——惡紫之奪朱也;惡鄭聲之亂雅樂也;惡利口之覆邦家者。
“紫”,疵也。
非正色,乃五色瑕疵。
“朱”為正色,“紫”為雜色。
因此,這個“紫”也被賦予世俗眼中的“異端”、“邪惡”之意。虞紫明知這點卻仍以“紫”為名,偏偏那個村落、那對“阿翁阿婆”又姓“朱”,由此可見其倔強和決心。
這般脾性,康時不是沒見過。。
但女子,確實是他所見第一人。
若說河尹屬於窮山惡水,那麼這朱家村則是窮山惡水中的“佼佼者”,村落附近開墾的梯田多為肥力中下的劣田,少有良田。
一村幾十戶居於深山。
村落位置極其偏僻。
因為進出不便利,所以除了出門“做生意”的,普通村人都要等初一、十五趕集才會離村一趟,用自家種的農作物換取米糧銀錢或者其他所需,乍一看跟尋常村落無異。
康時帶人過來,卻見茅屋零散分布的村落正升著嫋嫋炊煙。放眼一看,有三兩衣衫單薄的婦人彎著腰,在田地間拾掇野草。十來個男人正坐在村頭聚在一起笑談什麼。
他們遠遠便看到康時一行人。
眾人目光都彙聚在康時身上。
臉上更多的是好奇和打量。
並無畏懼驚恐。
朱家村一年到頭都看不到幾次生麵孔,除非是哪家兒子到了年紀要娶新婦。
何時一次性見這麼多生麵孔?
往日打交道的,都是身穿粗布麻衣的庶民,諸如青年這般身著錦緞華服、環佩玎璫的儒雅文士卻是頭一遭見。身後還跟著幾十號人,是他們平生所見最大排場了。
很快便有人轉身去請村正,村正年紀大,有威望,是村子裡見識最多的人。
村正家住村頭附近,很快趕來。
康時暗中打量村中布局。
見到村正也不廢話,直接亮出蓋著河尹郡守印綬的文書給村正看:“郡守欲興建浮姑城,城中急缺人手,命吾到各處村落招人。勞煩村正將全村老小全部喊出來。”
村正聞言有些驚訝。
心裡則愁得皺眉打鼓。
這又要征收徭役?
村正恭恭敬敬將文書接下,但並未立刻下去照辦,而是問出心中疑惑:“非是小民質疑使者, 隻是朱家村消息閉塞,不與外通, 不知何時河尹又來了一位新郡守?”
康時答道:“吾主上任不久, 手中俗事繁忙,還未來得及下發文書通知轄內各處。”
村正聞言不再多言。
聽意思, 這位新郡守是真的很新。
不過,他當了二十多年的朱家村村正,見識的市麵比村子裡那些泥腿子多得多——郡守二字聽起來是非常厲害,但河尹這片地方的郡守卻是個中看不中用的花架子。
不僅無用, 還非常短命。
“使者稍待,這就去辦。”村正內心輕慢不少, 又問, “隻是, 此次徭役要服多久?”
康時年紀不大也是隻老狐狸, 一眼便知村正看似忐忑麵皮下的敷衍心思, 便又笑道:“此次並非徭役, 吾主斥重資征調饑民,奈何人手仍不足, 這才命吾等過來。”
“村正若能助吾多招一人,便可多得十錢雇銀。”康時從袖中取出一枚不小的碎銀。
村正心頭一跳。
他壓低聲音道:“使者當真?”
康時道:“自然是真。”
村正聞言, 按捺狂跳的心臟, 壓抑幾乎要噴湧而出的貪婪, 故作心憂。
康時又說了一人一日勞作五個時辰可得多少錢糧,聽得不遠處看熱鬨偷聽的人都眼熱了, 村正已經被完全說動。現在天氣冰冷,初雪已下, 朱家村老老小小都窩在家中無所事事,天氣好的時候才出來曬曬太陽, 完全是坐吃山空、隻出不進的狀態。
這幾年收成越來越不好。
繳納上去的米糧卻越來越多。
家家戶戶窮得揭不開鍋了。
若使者這話是真——
村正準備讓家中小兒子也過去。
至於此事是真是假?
村正將文書仔仔細細看了一遍,隻是識字不多,念起來有些吃力, 但也讀懂了七七八八,與使者說的不差分毫。村正將消息傳了下去,讓各家各戶都帶人出來集合。
自己也回了家去找兒子。
將好事與老婆子說了說。
老婦人神色遲疑。
“幺兒也去?”
村正道:“當然也得去。”
老婦人道:“可兒媳才來了小半月,這肚子還沒動靜呢,幺兒要出去了……”
村正家有三個兒子。
大兒子和二兒子都已經成家分出去,小兒子前幾日剛得了新媳婦。為了早點有孩子傳宗接代,聽了村正夫婦的話, 日日跟新媳婦在屋子裡。正值農閒,也沒其他事。
村正聞言沉默了好半晌。
為解決小兒子的終身大事, 他們倆老和老大老二都湊了湊,才湊來一個老幺媳婦。因為給的錢少,這老幺媳婦還是給人下過兩次崽的, 早不是什麼黃花大閨女。
他們和老幺對此都不滿。
但略賣人說老幺媳婦在上一家下的兩個崽都是健康白胖的男娃,她屁股極大,一撇腿就能給他生一個男孫, 說是一點不費勁不嬌氣。要不是有年紀,這點錢還想買到?
村正猶豫許久還是咬牙買了。
現在就盼著老幺媳婦肚子爭氣,給老幺生倆,他死後也能瞑目,能見列祖列宗了。
思及此,村正心裡也有些可惜。
可惜什麼呢?
可惜幾年前死的那個俏生生寡婦。
要是沒出那一檔子事情,自己也可以厚著臉皮向老兄弟打聽打聽,讓那個老兄弟那個俏寡婦兒媳給自己老幺當媳婦兒,即省了錢,還能有個不要錢的開蒙先生……
嘖嘖。
隻可惜,那會兒老幺還沒長大呢。
他斜眼對老婆子凶道:“你懂什麼?”
又道:“將老幺叫來。”
村正在朱家村也是說一不二的存在,這一好消息傳了下來,不多會兒便有人跑來詢問真假,獲知是真,臉上露出淳樸傻笑,道:“也要俺一個唄,俺力氣大能乾活。”
同村人笑道:“就你?”
也不知招多少人,全招了最好,若隻挑最好的幾個,那身邊的可都是競爭者了。
他惱羞:“俺怎麼就不行了?”
另一個同村人笑道:“你怎麼就行了?你那媳婦來了多久了,還被她拿捏著。”
朱家村這一年辦了兩樁親事。
一樁是村正家的幺兒。
一樁就是這個男人。
幺兒年紀比這個男人小得多,他媳婦都已經乖順了,夫妻倆天天窩在家裡不見人影,倒是這個男人,天天被他媳婦抓得左一道傷,右一道疤。鬨得村頭村尾都知道。
男人惱羞成怒:“哼,她昨兒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