圍觀庶民騷亂不斷。
這是來真的?
自然是來真的。
虞紫被差役左右架著拖下去杖十下,重新帶回來的時候,她站立不穩,跌跪在地上,麵色煞白如雪,唇瓣因疼痛而抽搐,呼吸隨之失了節奏,鼻翼沁著點點汗珠。
她哆嗦著從懷中掏出早已準備好的狀書,死死盯著那卷簡書被轉交到沈君手中。
再被緩緩展開——
仔仔細細、逐字逐句看完。
短短幾息,讀完一個女人的一生。
這個女人是生她、養她、教她的人。
也是跟著虞紫有著同樣命運、同病相憐的“前車之鑒”——倘若沒她的全力相護、教導,虞紫的未來也會駛向同一個方向。她幾乎能想象出那個一眼看到儘頭的未來。
被人輕賤、羞辱、毆打、辱罵。
每天睜開眼就有忙不完的農活家務,有動輒拳腳相加的“丈夫”——也許這“丈夫”還不止一個,也許“丈夫們”還會是兄弟父子爺孫——有生不完以及不斷夭折的孩子。
貧窮、暴力、絕望、無助會充斥這段漫長歲月的邊邊角角,化成最汙穢的顏色填充她無人知曉的人生。這些膿瘡一樣的東西,會擠占一絲一毫能讓她喘息的空間。。
唯有完全的麻木和死亡能讓她解脫。
那是光想想都會窒息的未來。
作為阿翁阿婆最嫌惡的孫女,虞紫不止一次被提議賣給略賣人或嫁給哪家當童養媳。
美其名曰:【祖祖輩輩都這樣。】
是啊——
每一代都這樣!
街坊鄰裡都這樣!
憑什麼她就不能這樣?
她是小家碧玉?
還是大家閨秀?
她是有封侯拜相的爹?
還是有天潢貴胄的娘?
都不是?
既然都不是,憑什麼她就不能這樣?
虞紫也是極其幸運的。
她的命運與阿娘虞美人重合一部分後,在關鍵的命運岔口,駛向另一個未知方向。
砰!
沈君震怒地將狀書拍在桌上。
沉著臉色追問虞紫:“庶民虞紫,這上麵所寫可都是真的?有無一語半字的虛假?”
虞紫忍著疼,跪直上身:“絕無虛假!”
前奏的戲份做足了,沈棠命令差役將虞紫的阿翁阿婆提了上來。這倆老家夥膽子倒是不小,雖然在大牢裡麵擠了一個晚上,麵色有些差,但神情並無太多的惶恐不安。
沈君抓人也不是隻抓他們倆老的。
整個朱家村上下老幼都抓了。
估摸著是哪家狗膽包天惹了事情?
思來想去,這個可能性最大。
隻是問了一圈也沒人說出個子醜寅卯,一整晚下來,內心著實忐忑不安,但畢竟是年輕時候走南闖北的略賣人——乾這一行膽子不大、心理素質不強是不可能的,他們有著一顆不比文心文士孱弱的強大心臟——很快就調節好心態,準備走一步看一步。
被帶上來的時候,他們還很穩。
沈棠神色冰冷地看著二人。
這對老夫婦長相都挺占便宜。
男的五官周正,天庭飽滿,濃眉大眼,天然一副憨實誠懇長相,氣質質樸,不具備一點兒攻擊性;女的眉眼溫和,毫無棱角,雙眸偏圓,唇角天然有點兒向上弧度,鬢角不少灰白的發,給人第一印象便是非常溫和慈愛的“老婦人”、“老太太”。
這倆非常典型的“好人”一出場,神色帶著幾分恰到好處的迷茫和惶恐,看得圍觀庶民一陣竊竊議論。不管怎麼看,這倆老人家都是非常淳樸善良,上告錯了吧?
孫女狀告阿翁阿婆,本就惹大一部分庶民不快——一看到老夫婦的模樣,他們內心的天平已經大幅度傾斜向朱氏老夫婦。
他們不知道虞紫要告什麼,但不管有什麼理由,那都是她的血脈至親、是她的至親長輩,莫說這倆不像是壞人,即便真是罪大惡極之徒,也輪不到一小輩出來告親!
老夫婦老老實實給沈棠行禮。
畏畏縮縮的可憐模樣,又博得一批上年紀的庶民的同情,他們忍不住對虞紫指指點點。朱氏老夫婦也疑惑,暗中用餘光打量瘦弱的虞紫,越看越覺得這張臉很眼熟。
最後靈光一閃想起來了。
“大妞兒?大妞兒,真是你?”
朱氏老婦人詫異喚了出來。
緊跟著氣急:“你這不孝的娃,怎得在這?你可知道你阿翁與俺找了你多久?”
沈棠內心跟著嗤笑一聲。
也懶得坐正,在祈善不讚同的眼神下,坐姿歪斜,托腮笑問:“老媼認得此人?”
朱氏老婦人點頭:“對,俺孫兒。”
“那你可知今日為什麼會在這裡?”
朱氏老婦人搖了搖頭。
她一開始是真的不知道,但被提上來聽到底下庶民的竊竊私語,零碎字眼給了她提醒,她腦子一轉猜到幾分。內心怒火熾盛,恨不得將一側的虞紫一身皮扒下來!
這個賤娘皮的東西!
沈棠指著虞紫:“你的孫兒,現在告你們倆老的,說你們殘害其母虞氏,可是真?”
朱氏老婦人聞言,不可置信。
跟變臉一樣,瞬間從不可置信切換到被冤枉,雙手拍大腿,癱坐在地上,呼天搶地抹淚哭訴:“冤啊,冤枉啊,老婦冤枉啊。這、這從何說來?她的阿娘是犯了事兒,被罰去舂米,之後自戕死的,這跟老婦有什麼乾係啊?這事兒,村子裡的人都知道!”
底下庶民一聽嘩然一片。
虞紫嘴角嗤了一聲,冷笑。
不愧是到處略賣好人家女兒的老東西,這張嘴巴的確能說會道,也不知道用著這條舌頭哄騙戕害了多少人!真真是該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