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紫垂在身側的手緊攥成拳。
朱氏老頭子也跟著搭腔。
那張“好人臉”甚至會讓不知情的人動搖判斷,對其產生信任的同時,還同情他。
對虞紫,恨不得衝臉唾一口口水。
沈棠托腮看著他們老夫婦一套唱念做打,這演技絕對是沉浸式表演之大成者,老戲骨啊!她屈指輕敲桌案,示意安靜——審案公堂如此嚴肅場合,吵吵鬨鬨不像樣!
顧池:“……”
說這話之前,主公先坐正吧。
沈棠招來小吏問:“確有此事?”
小吏回答:“回沈君,確有此事。”
朱氏老夫婦聞言,心下鬆了口氣。
沈棠又問朱氏老夫婦。
“你們可有其他解釋?”
朱氏老婦人繼續抹淚道:“老婦自認對大妞不錯,她娘犯了事兒,老婦倆擔心年邁照顧不了她,又擔心她那個娘連累她,便給她說了門不錯的親。誰知她半路不吭聲就跑了,一跑就是好幾年……就算是看不上這門親,也犯不著跑啊,老婦真不知道她為什麼會這樣,還賴俺們害了她娘,老婦冤枉啊,沈君……”
說著,留下真情實感的濁淚。
因為虞紫逃婚,沒有討到媳婦的男方家還追過來砸了他們不少家當,老頭子因此被氣得病了小半年才好。為了平息虞紫闖出來的禍,還賠了不少她跟老頭子的棺材本。
他們倆老的就這麼一個孫兒。
還能害虞紫嗎?
朱氏老婦人抽抽噎噎,含沙射影說虞紫逃婚沒多久,朱家村就流傳虞紫跟野男人跑了的消息,幾個村人說得有鼻子有眼睛的。他們估摸著,虞紫是因為這個才逃婚。
即便真是如此——
虞紫說出來就好,何必逃婚呢?
逃了婚,過得不好,現在又來告他們,圖什麼呢?思來想去,應該是圖他們棺材本。
一番可憐兮兮的痛斥,聽得底下庶民怒火熾盛,恨不得衝過來給虞紫兩拳頭——這世上怎麼會有如此不要臉的惡毒子嗣!
沈棠一邊聽,一邊嗯嗯兩句。
她聽得非常非常認真。
連朱氏老婦人也以為她被說動了。
唯獨一側的虞紫暗咬牙根。
她相信沈君!相信敢於向七家地頭蛇亮劍的沈君,絕非昏庸無能之人,更不可能被一個山村老婦三言兩語就牽著鼻子走!
沈棠也沒辜負虞紫的信任。
她倏忽發出一聲冷笑,漠然問朱氏老婦人:“老媼啊,我再問一遍——是不是真?”
朱氏老婦人道:“老婦是被冤枉的。”
沈棠啪得一聲將自己那枚透明晶瑩的文心花押拍在桌案上,眉眼冷冽,嗬斥:“冤枉?對著這枚文心花押再說一遍!”
朱氏老婦人作為曾經的略賣人,走南闖北也是有監視的,知道文心花押意味著什麼。不過,作為普通庶民,她的認知有限,隻知皮毛,她道:“老婦真是被冤枉。”
沈棠冷笑:“好一個死鴨子嘴硬。”
底下庶民見此,也稍稍冷靜下來。他們是認為老夫婦是好人,告親的虞紫忤逆不孝,但沈君這態度,明顯老夫婦有問題。
難不成裡頭真有他們不知的隱情?
“你可知略賣是什麼罪?”
此言一出,朱氏老婦人臉色煞白。
沈棠指著虞紫,質問老夫婦:“虞紫生母便是你們從他處略賣至此,是也不是?”
朱氏老婦人心下慌得不行,但麵上仍算得上鎮定,用帶著哭腔的慌亂語氣,死鴨子嘴硬道:“不是不是,老婦哪裡敢乾這些事情啊?這可是要遭天譴的!”
緊跟著指天發誓。
其母虞氏絕對不是她略賣的。
事實上,虞氏還是她“解救”出來的。
朱氏老婦人一副“不說也不行了”的表情,咬咬牙說道:“……此事本算是家醜,為了老婦那可憐的兒媳,本來是不打算說的。大妞的阿娘,的的確確是被人略賣過來,但買她的不是俺們家。是莊家村的老賴頭三個,被爺仨折磨得不成人樣了,因為幾年不生就準備賣了,老婦見其可憐才向莊老賴頭下聘將她娶回來,給老婦那個自小傻的兒做個伴……”
圍觀庶民吃了一個大瓜。
這這這、這——
一女服侍父子三人???
雖說這世道非常混亂無序,但浮姑城好歹是“城”,秩序相對好一些,這樣見不得光的醜事隻停在八卦層麵。至多私底下議論哪家如何如何亂,但都是“據說”、“聽說”。
一時間,他們看虞紫目光都不同了。
朱氏老婦人繼續哭訴:“此事,俺們村子裡的人都知道啊,但為大妞好,一直沒跟她說,擔心她嫌棄她阿娘。俺也不知道她從哪兒聽了那些胡話,這麼誣賴俺們倆老的。”
她傷心欲絕地坐在地上,難過得要打滾兒,一旁的朱氏老頭子也作勢難堪低頭。
沈棠心下搖頭。
這倆老家夥不去演戲是真的虧。
她問虞紫:“此事可是真?”
虞紫知道想為阿娘伸冤翻案,那些不堪過往都會被翻出來,世人會議論嘲笑——但虞紫更清楚,阿娘從來都是挺直身板做人,堂堂正正!清清白白!
真正該為這段不堪過往羞慚的,從來不是她虞美人!是這倆老不死的東西!
虞紫道:“三分真,七分假。”
她深呼吸:“阿娘被略賣是真,被莊家三人折磨是真,其他都是假的!將她略買至此的,就是他們。阿娘從未有一天屈服!被略賣難道是她的錯嗎?被父子三人所辱難道也是她的錯嗎?若不是這倆老東西害人……他們這輩子略賣過的人,不隻有小民阿娘一人!他們害了多少人!他們該死!”
那些跟她阿娘一個命運的人……
都是被這麼害的!
虞紫恨不得現在就將他們掐死。
他們是有什麼臉麵,在沈君麵前,大放厥詞,顛倒黑白,他們還是個人嗎!!!
沈棠道:“他們的確該死!”
她指著自己的文心花押。
對著朱氏老夫婦,對著底下那些庶民,漠然地道:“你們可知道這世上有言靈,能讓人知無不言言無不儘?什麼真話都能說出來!你們在這裡撒謊,至少一個拔舌!略賣一人,輕則砍足剁手,重則——俱五刑!最後一次機會,是不是冤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