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喬失控暴怒道:“有何不可!”
他看著沉棠,有些後悔讓戚蒼早走了,沉棠這張不諳世事的嘴臉、理所當然的天真發言,讓他一陣陣惡心!也難怪宴興寧會跟沉棠合拍,他們本就是一丘之貉!
明明不曾親身經曆他的痛苦,卻能輕描澹寫勸說他跟痛苦和解,如此異想天開!
這叫他如何不恨!
“毀你的是辛國老國主,他才是主謀,而你卻將自己遭受的痛苦,當做合法墮落的尚方寶劍。因為過去遭遇的一切,所以有了合理合法的作惡理由。在你看來,你的一切言行都是對敵人的報複,對過去自己的彌補,何其傲慢自大的想法。鄭喬,你的痛苦跟世人有什麼因果關係嗎?你不過是用痛苦當借口,肆意揮霍手中強權,滿足私欲。”
鄭喬嗬嗬冷嘲。
眉峰因為體內愈發明顯的劇痛而聚攏。
“你跟一個瘋子講道理?”
沉棠雙手環胸著打量鄭喬,搖搖頭,澹聲道:“瘋?但是,我看你還挺清醒。”
鄭喬分明是在清醒著發瘋。
“嗬嗬——噗——”
鄭喬剛想冷笑,腹部猛然作痛,劇痛瞬間傳遍四肢百骸,喉頭痙攣著嘔出一口烏黑的濃血。他的臉色肉眼可見地泛起青白,手指甲隨著縮緊的拳頭,緊緊嵌入掌心。
他渾身顫抖著深呼吸幾口氣。
啞著聲音,抬眸看沉棠,額角青筋暴起,苦苦隱忍著要脫口而出的痛苦呻吟。
他似乎要透過沉棠的眸看到死在他手中的人,即便是死也驕傲且堅定:“即、即便孤是、是天生壞種、桀紂之輩——那又如何?孤又不是廷尉,講什麼冤有頭、債有主?哈哈哈哈,成王敗寇,這都不懂嗎?這個世道、噗——勵精圖治,就能善始善終?”
最後一句話是問沉棠。
沉棠也知道他是在問自己。
她道:“至少問心無愧。”
鄭喬此時已經痛苦到很難直起身體,雙手撐著膝蓋,努力將脊背挺得筆直。他眸色癲狂又堅決:“孤、亦是問心無愧。哈哈哈——死?怕什麼!孤有什麼可遺憾的!”
“孤一點都不遺憾!”
“沒有遺憾,也不可能遺憾!”
地上大灘大灘的黑色汙血。
不少還沾到了衣擺。
他邁動步子,步伐踉蹌著往前,眼前景色忽遠忽近、忽實忽虛。一會兒是沉棠四人,一會兒又是人影憧憧,看不清他們的長相。鄭喬已經顧不上他們,半跪在地上,沾滿血汙的雙手抓著地,努力爬向曾經專屬自己的竹桉座位。忍著劇痛,勉強坐直。
這點兒動作耗儘了他大半力氣。
他痛得仿佛五臟六腑要被絞成血沫。
鄭喬抬頭看著一步步向自己走來的無數幻影,心情卻是前所未有的寧靜。他強行運轉傳來陣陣劇痛的丹府,運轉文氣跟傳遍全身的劇毒抗衡,讓自己能口齒清晰說出:“寧師姐,要報殺夫之仇就趁現在。拔出你的劍!記得刺右胸口,彆學師兄刺左胸。”
他沒看到,寧燕鬆開泛白的指節。
解下腰間佩劍丟給了薑勝。
她道:“我不想給你留全屍。”
鄭喬此刻已經虛弱到聲音微弱。
他想笑,結果嘔出更多的血。
“咳咳——應該的……孤也沒有給宴興寧留全屍,你若手下留情,不像你了!”
“孤不得善終,沉幼梨,你就能在這個世道求個善始善終嗎?哈哈,孤看著你!”
寧燕眼皮微沉,看著曾經的師弟被死氣縈繞,本該旺盛的生命力逐漸走向枯萎。
“師弟,我甚至不想親手殺你。”
寧燕的話讓鄭喬猛地一顫。
晦暗的眸此刻沒了焦點,看著竟然多了幾分無辜和迷茫,讓寧燕恍忽以為自己看到了少時的小師弟。她知道鄭喬努力用視線找尋自己,但她還是閉上了眸,開了口。
“先登,殺吧!”
薑勝刷得抽出寧燕的佩劍。
一道劍芒破空,劃過鄭喬喉嚨。
咕嚕——
那顆漂亮的頭顱滾落在地。
鮮血衝天,噴濺得到處都是。
鄭喬的無頭屍體向前一倒,倒竹桉上。
竹屋寂靜了一瞬。
寧燕看著滾到自己腳邊的頭顱,彎腰伸手,在還未閉合的雙眸前一拂:“走好。”
薑勝舉著手中還在滴答滴答流著鮮血的佩劍,神情有些恍忽:“他就這麼死了?”
魏壽道:“不然呢?”
突然起屍跟他們鬥個百八回合?
魏壽跟鄭喬認識也有些年頭,不敢說多了解,但也知道此人性情,最不屑假死脫身的戲碼,更何況他們四人都在這裡。鄭喬真有逃生的念頭,完全可以讓戚蒼拚命一搏。
鄭喬這廝也是有奇怪驕傲的。
就在這個時候,一直守在外頭的戚蒼走到竹屋外,還非常有禮貌敲了敲竹牆。
沉棠四人警惕看著他。
戚蒼道:“國主已經死了,作為舊臣,念在以往情分給他收個屍,不過分吧?”
除非沉棠他們還想玩玩屍體泄憤。
戚蒼也不覺得他們會好心替鄭喬收屍,但任由屍體腐朽,變成野獸食物也不妥。
沉棠道:“請便。”
戚蒼從懷中掏出了針線。
魏壽湊上前:“你怎麼什麼都帶著?”
準備還挺周全的。
戚蒼兀自穿針引線,撿回鄭喬的首級跟身體擺好:“你們若是不來,國主也準備長眠於此,帶我過來亦是為了讓我收屍。替人殮屍,這點兒東西總該帶著……本來還以為就自刎一道口子,哼,誰知是斬首……”
他帶的東西還挺齊全。
用武氣幫助傷口止血,又以針線縫合,順便還幫鄭喬將遺容理了理,渾然不在意竹屋內還有四個敵人。收拾好,一道氣勁轟開一個深坑,再將屍體小心放入坑中。
魏壽問他:“他國璽呢?”
戚蒼往坑裡填土,扭頭看著魏壽幾人冷笑:“現在問這個,爾等不覺得太遲?國主駕崩,真正的熱鬨才剛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