驛站又安靜了一瞬。
茶客反應過來。
環顧左右,卻見眾人神色如常地說說笑笑,無人注意這邊角落。剛才是他的幻覺?
沈棠好奇道:“官債斂財?”
茶客問:“你沒聽過官債?”
沈棠搖了搖頭。
她這次真沒有撒謊,確實不知。
茶客給她指點迷津:“所謂官債,便是當官往外放的債!一般都是道上規矩,九出十三歸。商戶做生意便去找當官的借本金,拿錢去做生意,賺了錢再連本帶利息給人。”
沈棠一聽這個流程便懂了八九分。
嘴上仍要問個清楚:“這,有一事不解。既然是商戶做生意,手上怎會沒錢?”
九出十三歸,這不是高利貸嗎?
沈棠手指摩挲著茶盞,眼底泛起殺意。
茶客聞言,當即哂笑出聲:“理是這麼一個理,但女君是生意人,生意人做事兒不能這麼死板。官債,明麵上是借債,背地裡卻是找一門靠山。你不去借官債,身後沒有靠山,生意還想做安穩?你手上一批貨往外送,人家關關卡著你,借名目罰錢!扣物!脫你皮!”
驛站又詭異安靜一瞬。
沈棠摩挲茶盞的動作頓下來。
茶客繼續嘲諷道:“早幾年世道亂的時候,外出走商雖有被劫掠的風險,但至少沒這麼多門道。唉,如今啊,路上是沒幾個土匪了,人家都改頭換麵往官署鑽嘍……”
沈棠抓住茶盞,抿唇不語。
茶客誤以為她以前在深閨不懂這些門道,看在碎銀的份上勸了一句:“女君,做生意跟做人一樣都是一門學問。你若想將這單生意做漂亮,讓族中耆老無話可說,聽我一句勸,也去找個門路,拜個靠山。若無靠山照拂,你在這裡收不到多少糧,即便收上來糧,底下那些刁民慣會欺負外地人。給你交糧的時候,缺斤少兩或者往裡麵摻沙石,甚至撒尿。”
沈棠吐出一口濁氣。
“聽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小女子說什麼也不能讓外人吃絕戶,更不能讓他們搶家業。你剛才說的官債,靠山……往哪兒找?聽你說得頭頭是道,必是清楚門路。”
官債,變相的賄賂啊。
沈棠在這一塊管得非常嚴格。
各地又有巡察禦史盯著,幾年下來,被抓到的蟲豸越來越少了。她以為是這些人被自己殺怕了,如今看來卻不是,這些蟲豸分明是以更加隱蔽的姿態藏起來了,嗬嗬。
陰鬼竊糧,官債靠山……
很難說二者之間沒什麼關係。
金栗郡還真是給了自己好大的驚喜。
茶客湊上前,給沈棠指了條明路。
“……你們往北走,幾裡地外有一條河,沿著河岸往上,便是金栗郡的渠江湖。你們若是看到一條掛著紅色旗幟的花船靠岸,便過去點頭牌,頭牌會告訴你找誰的……”
沈棠揚眉:“如此就行?”
茶客笑道:“要看運氣。”
沈棠略有怒意:“這還要看運氣?雖然沒點過頭牌,但也知道見她們價格高昂。花了錢找了人,結果連門檻都沒摸到,這不是當冤大頭?你這廝,莫不是在誆騙我?”
茶客解釋:“碰見花船要看運氣。”
那艘花船不常靠岸的。
沈棠又問了許多的細節。
茶客看在錢的份上知無不言。
眼看天色不早,沈棠也要再度動身。
行至驛站門口騎上摩托,往屋內瞥了眼,輕聲叮囑:“去,派人查下這個茶客。”
對方知道的東西太多了。
又湊巧能為她解惑。
她想知道對方背地裡有哪位高人指點。
沈棠又悄無聲息帶人去了趟折衝府。
折衝府長官是個相貌陌生的女將,因為在進攻坤州戰役中表現出色,剿叛軍有功,被一路提拔成為金栗郡折衝都尉。她沒見過沈棠的臉,沈棠也沒向她透露身份——在事情查清楚之前,這些人都不可信——隻說是派下來查“陰鬼竊糧案”和“監察禦史失蹤案”。
那名折衝都尉的反應沒什麼破綻。
在沈棠亮出信物的時候,有問必答。
提及渠江湖花船,她怒目圓瞪,叱罵:“竟有這般醃臢事?那些老鴇當真可惡!”
渠江湖是金栗郡標誌性地點。
此地風景宜人,當地文人騷客就喜歡往這裡湊,久而久之也衍生出了不少產業,例如紅燈產業,貌美年輕的花娘在花船攬客。據說此地最多的時候,湖上聚集百餘條花船。
每逢入夜,笙歌不斷。
不過,那都是以前。
自打坤州被沈棠徹底拿下,便不斷打擊相關產業,附近府兵隔三差五在湖邊拉練,看到花船就檢查,偶爾突擊搜查。被抓的客人會被丟去吃幾天牢飯,嚴打次數一多,渠江湖花船生意也做不下去。那些老鴇恨得咬牙切齒,一度反抗,讓花娘用女色賄賂折衝府的長官,欲將人拖下水,誰知長官是女子,踢到鐵板。
折衝都尉也不慣著。
將那老鴇打得皮開肉綻,遊街示眾。
自此之後,倒是消停了。
渠江湖花樓開始轉型。
不再搞皮肉生意,隻給客人彈琴唱曲。
幾次突擊檢查也沒查到什麼問題。
原先的花娘穿著一個比一個保守嚴實,唱的曲子也不是什麼靡靡之音,上花船的客人也都安分守己。折衝都尉以為這些人老實了,沒想到居然是掛著羊頭賣狗肉,耍她!
沈棠又問了一些監察禦史鄭愚的事情。
奇的是,折衝都尉對此並不知曉。
鄭愚也不曾來折衝府搬救兵。
沈棠手指點了點桌案。
“有些事情還要麻煩都尉配合。”她要上那艘花船探一探究竟,總覺得鄭愚下落不明,或許跟那艘花船也有乾係。金栗郡存在問題這麼多,鄭愚多半是查到什麼被滅口。
折衝都尉行禮:“下官分內之事。”
沈棠悄悄潛回了臨時下榻房間。
屋內有人等著。
沈棠坐下喝口茶:“那茶客見了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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