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頭怎麼這麼吵?出什麼事情了?”
大火剛起的時候,督糧官等人所在營帳離得遠,自然沒第一時間發現。待有所察覺就看到營帳外頭透著不正常的光,營帳內的空氣也升溫焦灼。他們今夜喝酒放縱,縱容酒意侵略全身,反應遲鈍。待腦中萌生“這麼亮是著火了”的驚悚念頭,渾身打激靈。
此時,帳外傳來淩亂匆忙的腳步聲。
一並傳來的還有兵卒驚慌大叫。
“不好了,走水了!”
這一嗓子出來,營帳內其他醉醺醺的同行者也嚇得坐直上身,督糧官更是在起身的時候雙腿發軟,身體前傾栽倒。若非眼疾手快,手掌撐住桌案,怕是要臉著地摔跟頭。
“什、什麼?”
他的聲音滿是不可置信。
旋即失控大叫:“怎麼可能走水?”
眼下時節,雖是天乾物燥,但此地作為北漠戰略布局中的重要一環,防火方麵肯定是做了萬全準備的。不僅巡邏嚴密,甚至不惜耗費勞力建造大型地上倉房,每座倉房從內到外做了數重防火措施。每隔三五十步安置裝水水缸,方便發現火勢之時以水滅火。
糧倉所在營寨外部又開了水渠水井。
對待兵卒更是嚴苛。
不論是誰,若有失火殃及糧庫倉房者,不僅本人要被絞刑,此人所處伍什皆受罰,長官還要被枷號數月,鞭笞八十。若是火情再嚴重一些,連坐之人也要被處以絞刑!
如此,自從糧倉建成一直風平浪靜。
今天怎麼就走水了?早不走水,晚不走水,還是北漠跟康國開戰的敏感時期走水?
督糧官等人並未將懷疑苗頭瞄準林風。
實在是因為林風的表現過於完美,他們這些年也從大財神爺手中拿了太多的好處。
此番失火,不止糧庫受災,板上釘釘的生意黃了,煮熟的鴨子飛了,陳姓商賈也損失慘重啊。大家夥兒是一條繩上的螞蚱,是休戚相關的自己人!一損俱損、一榮俱榮!
自己人怎麼會害自己人?
督糧官就沒懷疑過林風有問題。
愈是危急時刻,督糧官腦子動得愈快。
忙問:“起火源頭在哪裡?”
這場大火的火勢不小,上頭一旦追責下來,自己被罷官削職都是小事,怕就怕連累一家老小都沒命。他的第一反應就是找個替死鬼出來,將一切罪責都推到替死鬼身上!
從營帳主位到大門口,短短距離他腦中就浮現了無數個念頭。可當他陰著臉掀開厚重的營帳簾幕,熱浪滾滾,撲麵而來。滿目皆是赤紅火光,他的心哐當一下就沉了底!
剩下的話咽回了肚子!
四麵八方都有火情!
如此規模火勢和蔓延速度,顯然不是“粗心大意士兵忘了滅火造成火災”能成的!
有人刻意縱火!
這絕對是有預謀的行動!
督糧官心中浮現一個讓他心驚的猜測。
莫非是敵人的奸細潛伏進來點火?
若是如此,混進來的敵人數量絕對不少,否則做不到短短時間就將火勢擴大至此!
烈焰忽飛,狂風並作。
人不及走,目不暇旋。
被大火吞噬的倉房一座接著一座。
蔓延速度之快,讓督糧官有些懷疑人生——此前的防火工程都是敵人搞的嗎?還是倉房外部都抹了猛火油?怎麼會這麼快?
報信的士兵自然不知源頭在何處。
火勢起來太快了,意識到著火的時候,十數倉房儘為灰燼!但,他知道除了大火,還有敵人!士兵也清楚糧倉不保會是什麼下場,聲音嘶啞淒厲道:“是敵襲啊——”
督糧官內心猜測被證實,抓著報信士兵肩膀,力道大得幾近失控,險些將後者骨頭捏碎:“敵襲?敵人?哪裡來的敵人?”
這些敵人究竟是從哪裡冒出來的?
督糧官恨得牙根打顫:“敵人多少?”
他雙目猩紅,目眥欲裂。
恨不得將來犯敵人全部撕碎。
這些問題,士兵自然是不清楚的。
督糧官心急如焚,一把將報信士兵甩到了一邊,抬手化出武器衝著火勢最盛的方向衝殺而去。他的實力還不錯,在周身凝練一層武氣便可暫時隔絕高熱。路徑之上,烈焰被莽撞勁風從中避開兩半,露出一條闊道。
火舌倔強頑強。
它們隨風搖曳幾下,又卷土重來。火焰闊道不消一會兒再度合攏,火勢更盛從前。
大火失控,糧倉守兵皆困其中。
督糧官仿若無頭蒼蠅,抓住火場之中的幸存者,接連問了相同的問題。前麵幾個都不知道,他們昏睡醒來就置身此地,想衝出火場也不知往哪個方向衝,見督糧官過來,猶如見到了天神,跪地哀求對方救自己一命。糧倉眼看保不住,督糧官哪有心思去管他們?
前麵幾個都被他拋棄火場。
唯獨最後一個知道答案。
此人被利刃砍斷了半截肩膀,躺在血泊之中,看到督糧官的時候,回光返照般雙眼迸發出強烈求生欲和光芒,斷斷續續道:“是、是那些夥夫……他、他們是奸細……”
什麼夥夫?
督糧官懵了一下。
下一秒,大腦像是被錘子兜頭砸中。
一錘子將他從火場砸進了冰窖。
自從決定開戰,北漠方麵就派遣大規模運糧夥夫,分批次從各地糧倉調撥糧草。因為最先調撥過去的都是幾年前的陳糧,督糧官拿被掉包的糧草交差,也不怕被上麵發現端倪。上一批夥夫離開已有十日,糧倉營寨隻有守兵並無夥夫。那麼,這些夥夫是誰?
隻能是陳家長養的那些聾啞夥夫了。
這些聾啞夥夫——
是內鬼?是敵人?是奸細?
督糧官被真相打擊得腦中嗡鳴不斷,空白一片,仿佛靈魂在這一瞬被抽離了肉身。
“怎、怎麼、怎麼可能?”
重傷士兵困難伸出沾滿血汙的獨臂。
手指蜷曲,試圖去夠督糧官衣角。
唇瓣艱難翕動,雙眸滿含哀求。
“救、救——”
孰料,眼前白光一閃。
噗——沾滿沙土血汙的腦袋被血柱衝遠,咕嚕著滾進了不遠處的火堆,那雙還未來得及闔上的雙眸永遠定格在錯愕,任由火舌不知饜足地爬上來,將腦袋包裹成火球。
督糧官眸色陰狠。
手腕略用巧勁,將陷地兩寸的佩刀拔出。
重傷士兵活不成了,也逃不出火海,自己給他一個痛快,讓他臨終前少點痛苦。做完這事兒,督糧官頭也不回地直奔武氣碰撞最激烈的地方。持刀右手的青筋根根暴起。
他一頭紮進火海,闖過重重火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