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池看著散落成無數光點的國境屏障。
點點星光努力散發最後的微弱光芒。
下一瞬,又被暴戾勁風席卷。
顧池窮極目力,也隻隱約看到一點人影踏空而立,哪怕隔著這麼遠距離,依舊能感受到對方身上散發出來的威勢。光是站在那裡,便給予人巍峨雄關才有的極致壓迫力:“一夫當關,萬夫莫開,如此渾厚氣勢,料想此人便是進攻射星關的二十等徹侯了?”
他立馬想到被困夢境前聽到的話。
抬手想阻攔沈棠上前。
此舉卻是徒勞的。
顧池的手從沈棠肩膀穿了過去。
他急道:“主上,不可再往前了!”
張開雙手想擋住:“主上!”
“主上——”
“快停下來!”
“沈幼梨!停下來!”
沈棠並未聽到他的勸阻,而是咬緊牙關下令再次增幅提速——怠慢違令者,皆斬!
顧池知道她為何如此著急。
儘管射星關被北漠攻下,但隻要援軍能抓緊時間殺到,趁北漠立足未穩之際,與關內兵馬裡應外合,一樣能將射星關搶回來。哪怕搶不回來了,她也要率領兵馬給北漠後方造成威脅,牽製其前鋒兵力無法全力對付射星關守兵,為後者撤退爭取寶貴的時間。
慢一步就是數百、數千的人命。
這些道理顧池也懂,他比誰都清楚利弊。
然而,眼前這些隻是夢境。
現實已經發生,他挽回不得,但在夢境之中,他無法眼睜睜看著再度發生。任憑顧池如何勸說,伸手阻攔,沈棠依舊該怎麼做就怎麼做。隨著大軍疾行,射星關的模樣也在視線中不斷放大、逐漸清晰。國境屏障被擊碎的瞬間,北漠士氣也隨之暴漲,直衝天穹,彙聚成一具泛著血色的魁梧獸影。說是野獸,卻是站立的姿態,上下竟逾百丈高。
獸目猩紅,獠牙鋒利。
更怪異的是,此獸還身披甲胄。
氣息噴吐,火焰不熄。
巨大獸頭越過射星關城牆,血盆大口一張,啃上牆垛後的守兵。弓箭手將目標瞄準獸口,萬箭齊發,士氣凝聚的箭雨如潮水向獸口傾瀉。那隻異獸被紮了滿嘴的箭,吃痛之下發出淒厲刺耳獸吼。士兵以結陣抵禦,然而獸吼夾雜音爆,距離最近的防禦在音爆衝擊下,逐一炸開,一聲聲慘叫還未傳開就被蓋過。
噗噗噗——
化作一團團血霧消散。
巨獸又靠著可怖咬合力,將滿嘴箭矢儘數攔腰嚼斷,吧唧吧唧兩下,箭矢化作純粹天地之氣被它吞入腹中。它雙眸猩紅光芒更盛,口中長舌彈出,衝下方螻蟻攢射而去。
下一瞬——
舌根驀地傳來一陣涼意。
長舌轟得砸在射星關城牆之上。
渾身浴血的武將不做停留,一腳踩著巨獸獠牙借力,在對方憤怒合上獸口瞬間,險險脫身。脫身前那一腳還將那顆牙踹斷了!
她脫身落地未來得及站穩。
頭頂落下大片陰雲。
竟是迎麵放大的獸爪!
這隻酷似熊的玩意兒生著四隻前肢!不,不止是四隻!隻見這隻異獸肩背高高隆起兩個肉球,肉球在幾個呼吸間暴漲到極限。跟著聽到一聲破水的“啪”聲,又有兩隻前肢從肉球中探出,肆意生長、擴張。新生的前肢長滿倒刺,明顯比之前的更長、更粗!
又像熊又像蜘蛛。
這究竟是什麼鬼玩意兒?
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兩道冰柱擦著她身體,從後方往前,正中即將落下的獸爪。她不敢有絲毫停留,一個爆退閃離危險區域。
就在她脫險的同一時刻,被冰柱阻撓片刻的獸爪終於落下。轟的巨響,碎石飛濺,冰碴子與煙塵相融,在氣浪衝擊下撲麵而來。
氣浪衝得她幾乎要睜不開眼。
節節敗退的守兵也險些維持不住重心。
餘光中,她看到一道身影攜著滿身冰雪,衝天空中的敵人殺去。射星關外,顧池也注意到這一幕,心下更是急迫,望天無力宣泄:“既是我的夢境,便不能順我心意一回?”
為何他不能控製自己的夢?
為何非得讓他親眼見證一回?
究竟想要他怎麼樣?想看他麵對無能為力的局麵,崩潰失態的狼狽模樣?顧池氣得想指天咒罵賊老天!隻是不管他情緒如何起伏,罵賊老天如何難聽,該發生的依舊在有條不紊發生著。本就損耗巨大的雲策,在直麵二十等徹侯的時候,連十招都沒撐下來。
對方單手扼著他的喉嚨。
輕描淡寫抬手一甩。
雲策身體如炮彈撞向射星關城牆。
五臟六腑在撞擊下幾欲碎裂,不少骨頭斷裂移位。做完這些的二十等徹侯並未施舍他多餘眼神,淡漠視線瞥向射星關外的方向。那裡,黑壓壓的康國兵馬正在飛速靠近。
他一眼便鎖定了其中一人。
顧池渾身一顫。
不知何故,明明此人氣息鎖定的是自家主上,顧池卻有種自己被對方看到的錯覺。
不待他細想這種錯覺,一直跟在主上身邊的公西仇抬手一拍馬背,縱身飛躍而起,徑直迎上殺來的敵人,是那名二十等徹侯!
公西仇這個大嗓門,起手就是嘲諷挑釁。
【呦,縮頭烏龜終於放出來了?】
【還以為你是個沒種的老貨,貪生怕死,隻敢鬼鬼祟祟派一道武氣化身當攪屎棍。哈哈哈,沒想到還是個男人。既然本尊來了更好,正好殺了,永絕後患,一勞永逸!】
顧池現在除了看,什麼也做不了。
公西仇這番話成功讓他暴躁。
咬牙切齒:“公西奉恩,你這棒槌!”
公西仇拿什麼去殺二十等徹侯?
輸人不輸陣也不是這麼用的。
二十等徹侯也沒被公西仇幾句話激怒。
他相貌極其年輕,除了一頭白發,眼眸帶著曆儘滄桑的冷漠,外表皮囊狀態跟二十出頭的青年一樣。麵對公西仇的挑釁也是波瀾無驚,抬手化出一杆冰槍,掠過公西仇。
目標,有且隻有一個沈棠!
千軍萬馬陣前,沈棠自然不會怯戰。
應聲道:【來得正好!】
與公西仇合力,將二十等徹侯引開。
集合大軍之力對付雲達比較容易,但如此一來,馳援速度就會被拖延,以北漠如今的氣勢,射星關兩三萬守兵不知道能保住多少。二十等徹侯強歸強,自己打不過也能逃跑。
隻要拖延時間,局勢便還有翻盤機會。
公西仇:【瑪瑪,我就行!】
沈棠:【你彆放屁!】
兩個人聯手,打不過還能逃,釣著雲達到處跑。讓公西仇一人對付雲達跟讓他送死有什麼區彆?匆忙間,隻留下一句軍令。
【少玄,繼續行軍!】
二十等徹侯對此隻有一個評價。
【負隅頑抗,垂死掙紮。】
槍尖直刺沈棠麵門。
沈棠以為自己險險閃過,卻驚愕發現自己臉頰冷得失了知覺,血液被一股極寒之氣侵襲凍成了冰渣。結冰範圍以傷口為中心蔓延!沈棠不假思索,以強勁武氣將其衝散。
那股讓人靈魂都凍得後槽牙打顫的冷意這才退去,要是慢個一兩步,腦袋結冰啊。
【他大爺,憑什麼他打架能帶附魔!】
【二十等徹侯就了不起了嗎?】
冷意退去跟著就是熱意蔓延。
半張臉火辣辣得刺癢,仿佛有人拿著蠟燭燒她的臉,奈何她此刻無法分心,隻能忍著這種不適。沈棠能強行忍耐,顧池不行。因為他錯愕發現自己臉上也有一樣的觸感。
他抬手撫麵。
火辣麵頰清晰感覺到指腹傳來的涼意。
這份感知是屬於主上的。
莫非,自己入的不是自己的夢?
“這個夢其實是主上的夢?”
“或者是經曆過這一日之人的夢?”
也唯有這個解釋能說得通了。
若真是自己的夢,他情緒如此激烈起伏,擱以往早醒來了,怎麼可能被困在夢境?
他將視線落向了公西仇。
公西仇跟主上聯手引開來犯的二十等徹侯,且戰且退,顧池也被迫跟著。此刻已看不到己方主力身影,附近隻剩下三人,主上、公西仇和二十等徹侯。也就是說,自己不是被困在主上的夢境,就是被困在公西仇的夢境?這猜測無疑是一劑強心針,讓他又萌生希望。
他跟公西仇沒有多深的交集,不可能無緣無故入對方的夢,便隻剩下一種可能。
“這是主上的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