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池站在窗側,看著同屋之人將撐著窗戶的叉竿取下,意味深長:“居然被發現了。”
“退步了啊,顧望潮。你的文士之道,就這?”取下叉竿的人生著一張普普通通,丟進人群就找不到的普通麵孔,連聲音都是大眾款的,若說何處特殊,那就是氣質了。
“祈元良,你不如化作本來麵貌?這是雅間不是光天化日,你何必繼續遮遮掩掩,弄得像是見不得人。”聽到“文士之道”,顧池的臉色微微發青,旋即又放鬆下來。
他手中也有祈善把柄,不怵。
是的,祈善。
那人催動文心、抬手拂麵,露出沈棠熟悉的麵容,連帶改變的還有他的聲音。
“習慣了,小心駛得萬年船。”
先前收到顧池不怎麼友好的來信,他便偽裝一番出來會“友”。說是“友”,其實他跟顧池沒什麼交情,不知對方來意。又怕劫稅銀一事橫生枝節,幾番猶豫還是選擇“單刀赴會”。
隻是沒想到——
沈小郎君會在樓下不遠處當壚賣酒。
說起這個,他就忍不住歎氣。
沈小郎君對擺攤是有多深的執念?
若非知道是巧合,他都懷疑這廝是跟蹤自己來此了,偏巧還心裡話一堆,靠著話癆在一眾百姓之中脫穎而出被顧池發現。
真是萬萬沒想到。
更沒想到沈小郎君進步飛速,能發現顧池的窺心,若非祈善叉竿拿得快,他就暴露了。
“既然如此謹慎,你來孝城作甚?”
祈善反道:“這話問你,也恰如其分。”
二人麵麵相覷,安靜無聲——他們得承認,都是心懷鬼胎的人,誰也不比誰清白。
彼此對對方都是“隻聞其名”。
可他們的“名”嘛——
大概就是半斤對八兩。
目下情勢,誰也不想對上對方。若能雙贏,互相避開,達成彼此目的最好,若不能,也彆鬥個兩敗俱傷,白白讓他人撿便宜。
顧池率先打破沉默。
“公平起見,一人一問?”
祈善道:“可。”
話分兩頭。
他們這邊硝煙彌漫,郡府那邊也不太平。
郡守是個年輕得出人意料的中年男子,看相貌三十出頭,沒有根基又是十烏異族,這個年紀能爬到如此高位,誰看了不說一句牛批!
妥妥彆人家的孩子。
這會兒,這位彆人家的孩子卻恭恭敬敬招待著貴客——說是貴客,此人穿著卻連郡府仆從都不如。一襲打著補丁的粗布麻衣,眉宇間包含長途奔襲後的疲累,鬢發灰白,滿麵風霜,身邊帶著個六歲左右的男童。
男童生得粉雕玉琢,神情天真爛漫。
他乖乖巧巧坐在貴客身邊,小口小口,專注地咀嚼著軟糯細膩的夾心糕點,仿佛那是山珍海味,一點兒不在意大人們的虛與委蛇。
郡守看得眼角微抽。
是天真爛漫,但狠也是真狠。
想到郡府司閽沒輕沒重想將貴客推下石階,卻被男童一槍掃斷腿,抵著眉心警告那會兒,也是這副天真爛漫表情,郡守心下就寒了兩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