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都尉握緊拳頭,不甘咬牙道:“倘若孝城在劫難逃,吾誓死與叛賊戰至最後一滴血!”
他已經抱著必死的決心了。
翟樂神情微動,想勸說楊都尉再想想,但楊都尉的親眷家屬都在城內,自己說什麼都是無用的,便乾脆熄聲,保持了沉默。
沈棠暗示:“不如潛入城內救人?”
楊都尉知道她的意思。
以他十等左庶長的實力,不管是選擇投降保全家人還是潛入城中救人,理論上都有極大概率保住親人血脈,再不濟也能救出幾個,不至於一家老小全部等死……
但是——
他看了一眼周圍兵卒那一張張疲累又絕望的臉,悲慟間帶著幾分遲疑,但仍堅定搖頭。
楊都尉道:“此舉不可行。”
沈棠問:“為何?”
楊都尉苦笑著:“一人之力有限,能救三五人卻不能救三五千人。士兵選擇了我,一路吃苦也沒選擇臨陣脫逃,不止是擔心家人也是信任我。他們信我,我豈能背棄他們?”
沈棠怔然。
不管是楊都尉的眼睛還是他的神情,明明白白寫著他已經做好舍棄這條命的準備了。
翟樂見大家都悶悶不樂,道:“也不要如此悲觀!興許、興許不會屠城?這般血腥殘暴的事情,也不是常發生……”
打仗是會死人,但一方勝利後對手無縛雞之力的平民百姓下手,會遭人唾棄,引起公憤。
隻要還要臉,不會這麼乾。
與此同時——
叛軍營主帳換了主人。
先前趾高氣揚的絡腮胡男人乖乖坐在左下首,正對麵右下首坐著他一直看不慣的野蠻子。
主帳上首坐著他口中的“老東西”。
也就是他的親爹。
隻是,這位親爹自從來了就垮著一張臉,對他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當著一眾將領的麵將他單獨抓出來訓斥了半個時辰。訓斥內容包括但不限於昨晚的火燒夜襲……
一如絡腮胡男人猜測的那樣,這口鍋全部甩到他身上,真正的罪魁禍首屁事兒沒有,手中還把玩著幾顆渾圓瑩潤的珍珠。
老將軍見兒子臉上滿是不忿之色,朝絡腮胡男人丟了一串佛珠:“你究竟聽懂了沒有?”
絡腮胡男人敷衍道:“聽懂了。”
至於老東西罵了什麼玩意兒?
他根本沒記住。
肯定又是換湯不換藥的內容。
他應下來,便看到對麵的野蠻子臉上露出一抹詭譎陰冷的嘲諷笑容,他瞬時心頭火氣。
“你笑什麼?”
“沒什麼,就是可惜義兄的如花美眷。”
絡腮胡男人一聽差點兒炸了。
叱罵道:“畜牲,你竟然覬覦兄嫂?”
主帳內其他將領露出古怪神情,老將軍氣得又抓起東西丟向絡腮胡男人:“你才畜牲!不孝不悌的東西,怎麼跟你義弟說話?阿年一向自重自愛,能看上你那些鶯鶯燕燕?”
絡腮胡男人一聽就不樂意了。
什麼叫那個野蠻子自重自愛?
換而言之,他就是放蕩輕浮了嗎?
他的鶯鶯燕燕怎麼了?
哪個男人後院沒三五個女人?
青年哀求般看向老將軍:“義父。”
雖說在場的人,不是老將軍的私屬部曲、屬官,便是可信任的心腹,全是自己人,但自曝家醜也不是什麼值得稱道的好事。
老將軍一看青年,火氣立馬降了大半。
他疲累地揮揮手,道:“行,念在阿年求情的份上,暫時不跟你這不孝子爭吵,帶下去!”
絡腮胡男人看著朝自己走來的老爹心腹,臉色鐵青道:“……彆抓我,本將軍能自己走!”
他以為自己是被老爺子禁足警告。
誰知被帶到一片空地。
空地上還留著昨夜留下來的焚燒黑痕,士兵架起了柴火堆,放上了一口超級大的陶甕。
絡腮胡男人不明白葫蘆裡賣什麼藥。
“這是作甚?”
沒一會兒,他就知道了。
他的愛妾被兩個小兵抓小雞一樣拖了過來,小妾哪裡看過這個陣仗,頓時被嚇傻了,口中不斷向他呼救。絡腮胡男人又急又氣,叱罵道:“放開她!你們是不要命了嗎?”
敢動他的女人?
隻是無人理會他。
他想上前將士兵踹開,結果先一步被左右兩旁的老東西心腹架住肩膀,登時動彈不得。
火柴燒起,陶甕被灌上清水。
絡腮胡男人看傻了眼,腦袋放空。
隱約的,他意識到了什麼,猛地扭頭望向主帳方向,高聲大呼,聲音順利傳入主帳,但無人回應。沒一會兒又聽到女子高亢尖銳的求饒聲,那聲音越發淒厲瘮人……
不知過了多久,逐漸沒了聲兒。
青年始終端正地坐在右下首。
隻是無人注意,他垂在膝上的手慢慢地、慢慢地,緊握成拳頭,手背青筋繃起,指甲嵌入手心的軟肉,掐出了血珠。其他人也安靜聽著,沒過多久,絡腮胡男人被架了進來。
他臉色煞白,額頭冒著虛汗。
整個人像是被抽走了全身的骨頭,無力地癱坐在地上,垂著頭不知在想什麼。
半晌,他喃喃問:“為什麼?”
外表來看,老將軍是個長相慈愛的中年男人。儘管年紀很大,但身材依舊魁梧,不見這個年紀老人該有的佝僂精瘦:“因為那是孝城賊子派出來的,潛伏在你身邊的密探。”
絡腮胡男人下意識回駁。
“她不是!”
那個愛妾明明是他奶兄的大女兒!
家世清白得不能再清白,庚國人士!
跟孝城沒有一文錢關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