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曜歎氣道:“國璽,辛國國璽!”
簡短六個字落在共叔武耳中卻如六道響雷,還是直接在耳邊炸開那種,驚得他僵立原地,一時間聽不清外界聲音,不知褚曜又說了什麼。半晌,他拳頭緊了又鬆,鬆了又緊。
褚曜:“在下敢篤定,叛軍營中有人知道國璽的大致位置,為此不惜製造瘟疫屠城。”
國璽事關國運。
而國運又與百姓休戚相關。
辛國雖然滅了,但辛國國璽還未完全與辛國百姓割斷,國璽仍有一部分國運。那人製造瘟疫屠城,便是為了用這種手段快速消耗國運。一旦國運消耗完,國璽便會完全暴露。
褚曜凝重地看向共叔武。
問道:“其實我和祈元良早就猜到了,‘共叔武’是個假名,你真正身份是‘龔文’吧?辛國國都被破之前,‘龔文’便下落不明。之後鄭喬將龔氏抄家,獨獨缺了一個你。所以……”
共叔武也知道自己馬甲捂不久。
被褚曜當麵揭穿,他並沒有惶恐暴怒,反而有種“終於來了”的感覺,放下某種負擔。
他乾脆承認:“是,我是龔文。”
共叔武痛快地交代:“都城被破前,前國主私下召我入宮,還將國璽交托給我,希望我能幫助辛國後人複國。即便不能複國,這塊國璽也不能落入庚國鄭喬手中……”
辛國那位前國主什麼尿性?
共叔武能不知道?
隻是,他們龔氏受了辛國俸祿,不得不忠於君主。他帶著國璽連夜逃離國都,一路顛沛流離、逃避追殺。借著祈善偽裝才獲得短暫寧靜,萬萬沒想到,還是逃不過去……
褚曜正欲說什麼,屋外傳來一聲重物落地的悶響聲,二人對視一眼,起身推開大門。
門外,地上。
一具連死都沒闔上雙眼的屍體。
屍體瘦骨嶙峋,露在外的手臂、腳腕、小腿,瘦得皮包骨,皮肉緊緊貼在骨頭上。麵頰青白消瘦,兩頰凹陷,眼眶青黑。身上穿著勉強能避體的破衣裳,散發著異樣惡臭。
共叔武蹲身探了一下鼻息。
他道:“已經死了。”
屍體隻剩些許餘溫。
共叔武驀地響起褚曜剛才說的“柳暗花明”,那個帶著預言性質的文士之道。他抬起頭,隱約看到一具人形物體越過高高城牆,落入孝城城內。砰一聲,落在隔壁小巷。
這人落地的時候,還有熱氣。
他軟軟地躺在地上。
鮮血淌滿那張病弱扭曲、肌肉抽搐的臉龐,是個四十來歲的男人。他聽到動靜,眼珠子艱難往褚曜二人方向轉動,唇瓣翕動數下。
看唇瓣口型,應該是求救。
他用了全身最後的力氣,以為呼救聲很大,實際上支零破碎,弱得連此時的夜風也能吹散。喉間發出咕嚕咕嚕的駁雜動靜,鮮血溢出口腔,沒一會兒眼珠子就不動了。
褚曜沉重地閉上了雙眼。
眼睛不看,腦中卻不斷回放夢中所見。
疫病縱橫、易子而食、孝城十室九空,百姓在絕望之中等待死亡,人間烈獄亦不為過。
“聞所未聞,見所未見。”他輕聲道。
他少年時意氣風發,帶兵與北漠交戰,失意時經曆過褚國被滅,體驗過徒步戴枷流放,輾轉來到孝城月華樓當雜役,毫無尊嚴地供人呼來喝去……人生短短三十四載,他自認為閱曆足夠多,但——仍未見過眼前這一幕!
太荒誕了!
這當真是陽世會有的畫麵?
褚曜眼前顏色明明滅滅,身軀輕晃,倒向一邊。若非共叔武眼疾手快抓住他肩膀,怕是要撞牆上。共叔武緊張喚道:“先生!”
褚曜緩了一口氣。
咽下喉頭翻滾的酸液,忍下嘔吐的衝動,虛弱軟聲說:“找些柴火將這些屍體燒了。”
共叔武皺眉:“燒了?不埋了?”
褚曜道:“埋了無用。”
孝城的百姓都吃不飽,那些老鼠就更餓了,它們會循著味翻找一切能找到的食物,屍體埋掉反而會留下隱患。倒不如一把火燒乾淨,儘量減少健康百姓與屍體的接觸。
他們知道這些屍體帶著病氣。
但其他人不知道。
特彆是孝城城牆上守城的兵卒。
“叛軍這是做什麼?”
“投石沒投準啊……”
“呸!你巴不得人家投準將你砸成肉泥是吧?”一起守城的袍澤沒好氣地啐了一口。
能撿回一條小命就不錯了。
又有兵卒道:“投來的好像是人?”
他們大多是普通人,即便有武膽武者,武膽等級也不高,夜間視力有限,無法清晰看清被投入城中的東西。隻能根據大致形狀判斷是什麼。他說完就被其他人嘲笑了。
“投人?哈哈哈,這麼投?”
“投進來也摔成肉泥了吧?”
確定這麼乾是天降神兵而不是天降陰兵?
這麼大的力道,這麼高的高度,七八等的武膽武者也要摔沒半條命,士兵們起初都沒在意,反而將注意力放在叛軍投石車上。
投石車砰砰砰投了半個多時辰。
士兵們正準備接招,結果——
叛軍推著投石車回去了。
回去了???
士兵們眾臉懵逼,大陣仗折騰這麼久,就為了砰砰砰投幾十個人進來???
這——
葫蘆裡到底賣什麼藥啊!
沈棠一行人也密切注意這邊情況。
他們倒是看清被投進去的是什麼人。
一群衣衫襤褸的普通百姓而已。
硬說哪裡特殊,大概是太削瘦了,裡頭的成年男性,渾身上下連皮帶骨也沒個八十斤。
沈棠放下遮在眉上的手。
道:“叛軍在搞什麼東西?”
怎麼看怎麼怪異。
翟樂雙手環胸,試探分析:“莫非要用此舉震懾孝城守城的百姓,動搖軍心?但這也說不通啊,叛軍目下的兵力,拿下孝城也就一兩日的功夫。何必搞什麼血腥震懾手段?”
沈棠倏地道:“我有些擔心。”
翟樂:“擔心什麼?”
沈棠:“這些被丟進去的百姓……”
看著不太健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