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西沉,倦鳥歸林。
積攢了太多疲憊的夏油傑最終被真理推進被褥,又被強行勒令閉上眼睛。
他的反駁和抗議此刻統統無效,溫暖又讓人安心的環境很快讓少年支撐不住,不甘不願地緩緩入睡。
真理走時還不忘替夏油傑拉上窗簾,“啪()”地關掉房間的燈。
她輕手輕腳離開房間,無聲地合上門。
走廊上空無一人。
橘黃色的夕陽透過走廊儘頭處的窗戶灑入學生寮內,將木地板也染成蜜一樣的金色,空氣中彌漫著無言的靜謐,隻有真理踩過木板發出吱呀?[(()”聲響,在長廊上傳出淺淺的回音。
學生寮外,十一月的晚風已有了一些秋末冬初的刺骨模樣。
寮前林道兩旁的路燈早早亮起,路邊並排的幾台自動販賣機一排排的按鈕閃爍著色彩不一的光,在逐漸暗淡的天色中尤為顯眼。
真理心緒未平,不願就此回到室內,於是走至道邊的長椅上坐下。她呼出一口熱氣,然後看自己的氣息在空中凝出淡淡的白霧,眨眼間又被風吹散。
涼意隨著冷風卷席全身。
她仍在思考夏油傑——乃至她自己在接觸咒術界後,所遭遇的種種問題。
咒靈的問題。術式的問題。
上層的問題。環境的問題。
……理想的問題。
安慰好友時雖然說得漂亮,但真理清楚,自己就算能想得比夏油傑要清楚一些,也根本不是那種會有耐心去一點點改善、解決這些問題的人。
她沒什麼耐心,不耐煩什麼“顧全大局”,總想從最根源上解決所有問題。
為什麼在全球神秘皆已消退的如今,隻有日本仍咒靈橫行,甚至實力不斷增強?
真理雙手交握,卸下雙肩的力道,向後將背部靠在長椅的椅背上。
京都一行陰差陽錯,讓她掌握了自開始嘗試新招數以來,一直欠缺的那一點點最直觀的靈感。這讓她得以趁機在之後的一兩個月中不斷回憶並鞏固,如今已初步掌握這項新的能力。
真理脫離束縛,“回頭”看向自己。
黑發的女孩子保持著規整的坐姿,兩手交握,閉目垂首。她這樣看起來顯得比本身的年紀還要小一些,大約是因為寒冷,女孩手指發白,鼻尖卻微微泛紅。
但現在的真理卻一點也不覺得冷了。
她圍著自己轉了兩圈,很快失去興趣。從小小容器之中被解放出來的感覺難以形容,好似井底的蛙頭一次領略天地寬廣,視野無限向外擴張,感知的觸手肆意鋪陳,漫過高專的山林與山腳下細細的無人小道,靈魂的每一寸都貪婪地自由呼吸。
真理順從自己的心意緩緩漫步。
邁過塗成赤紅色的木造神社,躍上樹林裡最高的那棵樹的樹冠,她抓住一團團灰色的霧氣將之驅趕擠壓成團,然後一口氣丟出自己的“統治”範圍。
出口的話語都化作風,不知會
() 被傳達到誰的耳中。真理在最高處俯瞰筵山山脈,然後心念一動,她陡然下沉,直直墜向最中心的深處。
向下,再向下。
無人的宮殿大門緊鎖,守門人一絲不苟地佇立,卻無法識彆那陣拂過麵頰的風。
通向地下深處靜界的電梯無聲沉寂,無需它幫助的訪客已越過它繼續向下方前進。咒術高專的最底層隱匿著超出世人想象的巨大空間,層層殿宇圍繞一株巨木而建,薨星宮本殿近在眼前,而她真正的目標還在無儘結界之後。
一層結界不算太堅決地阻攔了她。
與之前被她隨意穿越的結界都不相同,攔住她的結界蘊含有另一個體的意誌,對方淡然中透著些許疲憊,將她攔截在一線之外。
真理向後退了些許。
她意識到自己確實已經沒有必要再繼續向前,所要尋找的人就在眼前的這一線之後,結界的意義悄然轉變,這並非一道門扉,而是對方對其自身使用的……某種束縛。
她又湊近了一些,仔細端詳在眼前展開的這層結界。
內部包裹的“某種東西”安靜地漂浮盤旋,淺淡的灰色霧氣從結界中逸散出來,絲絲縷縷聚集成片,一路緩緩上升,是她近半年來最熟悉的那種模樣。
【……你就是天元?】
【我是。】
低啞而模糊的聲音傳入她耳中。
難以辨彆這聲音是男是女,是老是幼,這種異常讓人本能的感到抵觸,真理收攏外放的感知,消解那種傳入靈魂的不適。
【你就是天元。】
她重複了一遍,一直以來的猜測在此刻得以證實。
【所以,有結界處就在你的感知範圍之內。在結界裡的是你,那些灰色霧氣也是你,是你之前曾經和我說話。】
真理猶豫片刻,還是探尋地看向結界,開門見山地提出疑問,【我想要問你……為什麼國內與海外截然不同呢?你的存在到底起到了什麼作用?】
她的問題並不難回答。結界後方的“人”發出似笑一般的顫動。
【日本境內的結界確實大部分都在我的感知範圍之內。】
被一部分人奉為神明,久居薨星宮深處的魂靈如此說。祂的語氣平緩,不介意麵前的女孩不帶多少尊重的口吻,回話中缺乏情緒,像是在講述什麼與自己無關的故事。
【在結界中的是我。而你說的灰色霧氣,應當是自我意識中脫離的殘骸。】
這回答不出真理所料,她不言不語,繼續傾聽。
【……我隻是利用結界在維持國內的“平衡”。為抑製咒靈的誕生,並提升其他結界術使用者的結界精度,我設置了幾處淨界。】
天元的聲音仍然模糊,似含有某種韻律,蘊藏著古怪的說服力,【在此基礎上,咒術師們已經與咒靈爭鬥了上千年,如今的局麵,是千年來不斷抗爭的結果。】
【……】
真理止不住地“皺起眉”。
她反複品讀對方的
話(),一股誘人的引力在努力說服她就這麼點頭讚同?()_[((),但另一種更清醒的東西卻提醒她:
這中間有什麼不對勁。
她壓下互相爭鬥的兩種感官,暫且先將這一問題擱置。
另一個一直存在的問題轉而脫口而出:
【那你現在的狀態是……你已經不用維持實體了嗎?】
【實體……或許這個問題是我需要問你。】
那個平淡冷靜的聲音終於染上些許疑惑。
對麵先是沉寂片刻。
隨後結界微微擴張,水波一般泛起波瀾,在中心處破開微小的口子。
濃重而渙散的灰霧霎時間席卷而出,真理下意識地調動自己的力量“扼住”大蛇一般湧出的霧氣,卻見結界在灰色大蛇的身後飛快修複,本就細小的口子眨眼間便不見蹤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