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頭甕圍村
按排好一切後,我便獨自上岸。
大錘和漢卿則留在了船上。
我對大嶺村實在太熟悉了,自打跟著四爺下水撈活以來,每次經過這裡都會來噌一頓飯吃。
四爺雖然名氣大,幫有錢有權人家撈活賺的酬金高,前清時出一趟活有十來兩碎銀收,闊綽的還會給個金餅子。即便是現在世道亂,給大戶人家撈活都至少也有十來個大洋,要是兵匪頭子請去,出手都有百來個銀元。
乾我們這行的,就算出趟活給座金山銀山,也得兩天內花完,絕不能留到第三天,於至怎麼花就自己看著辦。
這麼些年來四爺加起來至少也賺了三四千大洋,按老規則固定的一吊銅錢一卷紅繩,少說也有上三四萬個銅子。
我卻不知道他的錢都花到哪去了,反正到了第三天都會兩手空空,若兩三天內沒接到有錢的活,就得餓肚子。
活是天天有、撈不完,錢卻不是人人給得起,有些窮得一家人隻穿有套衣服穿的,哪有錢給?有些無主的
,還要自己倒貼錢給義莊拉去燒。
我僅知道的一小部分錢去向,就是四爺每個月要花二十大洋養著一間義莊,還專門顧了夥記在義莊燒屍埋屍,這可不是一筆小開支,夠幾戶人家生活在兩個月了。
大清亡了以後,義氣就沒地方養,四爺肯養義莊,當官的也樂意成全,從此不聞不問,沒當點補貼。
會放到義莊裡去的屍體除了窮人家的逝者,就是路邊撿的、水裡撈的無名氏。
義莊裡的夥記,平時除了燒屍,還組成一支檢屍隊,每天清早就在磁器口、巴渝縣繞一圈,有屍體就檢,沒屍體就溜灣,中午回去借子午真火燒屍。
因此四爺的名氣在窮人家裡特彆大,平時誰家有活撈沒錢給,知道咱鍋裡揭不開蓋了,就會拿些地瓜、芋頭、土豆來接濟。
特彆是這大嶺村,據說有一年這附近鬨妖,水裡有東西半夜上岸偷小孩吃,連著七天折了七個小孩,第八天夜裡,四爺迅聞趕來,洽好逮個正著,將水底裡一條成了精的河豚給收拾了,因此也和這裡的一位姑娘結了緣,據說還私下定了婚,但剛定婚沒多久就莫名病死了。
四爺說這就是我們的命。
與其說命,倒不如說乾我們這行招惹不乾淨的東
西太多了,以至連累身邊的親朋好友。
此話當真不假,一想到小姍現在這個樣子,心中就是一陣自責與內疚。
眼下村中寂靜得很,完全沒有了以前那股熱鬨勁。每次來這兒,都有去趙黑狗家,看有沒有抓到山豬或是狸子之類的野味,有就噌他一頓飯。
“黑狗叔…小狗子…我是河生。”
我在趙黑狗家門前連叫了五聲,屋內沒人答應,卻不斷在山間回蕩著,讓人心裡慌得很。
要是以前,就算黑狗叔家沒人,隔壁家聽說是我或者四爺來了,都會跑出來拉我們去吃飯。
這村裡的人都知道,我爺倆缸裡有米時是不會來這勞類的,一般都是揭不開鍋了,就厚著麵子來這‘借糧’。
四爺從小就教我:糧不白拿,借糧必還。
誰家有糧多的扔的?不都是勒著肚子擠出來一點,東湊些西湊些給我們的?
我們爺倆好一頓歹也一頓,但義莊裡有七張嘴等著吃飯。
“黑狗叔…”
眼下奇了個怪,叫了五遍,整個村子都沒反應。
“壞,真出事了。”我暗叫一聲不妙,情急之下,一腳踢開了門,衝進屋子裡一看,傻眼了
隻見地上倒著一個無頭女人,腦袋被砍了扔鍋裡,這不正是黑狗叔他媳婦麼?
臥室的房梁上吊著一具屍體,正是黑狗叔的。
我記得四爺給過黑狗眼一座開了光的關帝像鎮宅,來到神龕前一看,頓時毛骨悚然,關帝爺的腦袋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個嬰兒腦袋,這不正是黑狗叔才出生五個月的孫女麼?
這一家子死得實在是慘,如此慘絕人寰的手段,絕非常人所為。
找遍了屋子內外,一家六口死了五個,還差他的小兒子‘狗剩’沒找到。
隨後又連著踢開了七八家房門,有的人家空無一人,有的慘不忍睹。
探了一下屍體的體溫,雖然沒有什麼體溫,卻沒有起屍斑,看來這村裡的人並沒死多久,最多是昨天晚上的事情。
要是昨天能早點來,這一定不會發生這種事情。
我不斷地自我安慰不著:這是幻覺,一定是夢。
但來到村尾的一棵大樹下時,我整個人都陷入了
一種癲狂狀態,眼睛頓時怒紅欲裂,如烈火蔽目。
此村上竟吊著二十來個小孩,有男孩也有女孩,大的十二三歲,小的還沒離開繈袍。
這到底是誰乾的?人頭甕裡那些惡靈?
江麵有風吹來,吊死在村上的孩子隨風緩緩轉動,就像一個個死不瞑目的吊死鬼瞪大著眼睛看著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