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著枳實的麵,點到即止,安媞也沒有再糾纏下去。
她的唇緊緊抿成一條線,將眼淚完全壓下去。
涼菜、燒烤、蛋炒飯都上齊了,她拈起一串五花肉,用生菜包著,整個塞進口裡,腮幫子鼓囊,幾乎是惡狠狠地嚼著。
枳實茫然地看看她,又瞥瞥周竟,一副想打聽什麼的模樣。
周竟拿走她的碗,抽掉燒烤竹簽,說:“吃你的。”
這方麵的教育,他和鄭青丹如出一轍,他們是不會哄小孩吃飯的。但他不讓安媞喂,是不想讓她覺得,她虧欠枳實。
安媞氣的是,第一次有人三番兩次跟她撇清關係,以各種理由和借口,仿佛與她有牽連就會萬劫不複似的。
更可氣的是,他又總會在她需要的時候,給她幫助和安慰,不偏不倚地,極有分寸地。
她分不清,自己到底是驕傲慣了,容不得被推開,還是單純隻針對他一人。
返程時,賀雁鳴打來電話,問枳實的情況。
“來縣裡打了破傷風,傷口這些天不能沾水,要勤換藥,以免感染,彆的沒什麼了。”
“她叔叔在,她應該沒哭了吧?”
安媞頓了下,“沒。”
賀雁鳴像是鬆了口氣,“沒帶過孩子的,碰上小孩這樣哭,容易心慌意亂,其實我是想知道,你好點了嗎?”
“我沒事,謝謝你賀老師,如果不是你在,我們也沒辦法這麼快送她看醫生。”
“你這麼客氣,”他玩笑道,“我都不適應了。”
“你幫了忙,我可不得禮貌點麼。”
賀雁鳴笑笑,又問:“那你們現在回來了嗎?”
她“嗯”了聲,“在路上。”
“好,注意安全。”
她收了線,周竟問:“賀老師有什麼喜歡的嗎?我和他不太熟,不知道該送什麼答謝禮。”
安媞抬眼,從後視鏡看他,嗆道:“你不是知道他喜歡我嗎?”
“……”
周竟送她們到家,又回了公司。
徐麗芬一看到枳實便笑了,說:“喲,兩隻蹄子都包起來了,這下正好消停幾天。”
枳實狠狠跺腳,氣惱道:“奶奶,你居然笑話我!”
“早跟你說了,彆一天到晚上躥下跳,早晚要摔跟頭,你看吧。”
枳實聽了很不服氣,但又無可反駁,誰叫她閒不住,哪怕是鄰居家的鵝走到屋門口了,她都要去招惹一番。
徐麗芬將韭菜放在濾水籃裡,流水衝洗,問安媞:“小媞,吃韭菜盒子嗎?折騰一天,餓了吧?”
“周竟帶我們吃過飯了。”
“那也不要緊,當零食嘛,不過家裡沒雞蛋了,枳實,你去隔壁找二姑奶奶借幾個。”
村子小,很多都沾親帶故,實際上,隔壁也算不上親戚,但遠親不如近鄰,住一塊兒多年,關係親。
枳實應了好,一溜煙跑去借。
徐麗芬笑著搖搖頭,雖是責怪,但語氣裡有寵溺意味:“都摔成那樣了,還不安分。”
安媞低低地說:“這次也是因為我沒看好她,不怪她。”
“那更怪不得你啦。小媞,你心地好,才把這事歸咎到自己身上。但我們家養小孩沒城裡養得精貴,嗐,沒多大點事。”
這跟安媞的成長經曆截然相反。
彆說流血受傷了,被蚊子咬一身包,她都覺得是天大的事。
五六歲那會兒筋骨軟,正是舞蹈啟蒙的好年紀,同齡女孩子流行學芭蕾,她跟風,結果沒兩天就放棄了,嫌練基本功痛。
大一軍訓,她去醫院開了份證明,在蔭涼處坐了兩個星期。
這還不算大事嗎?
換成鄭青丹,估計要恨死她了。
前幾年,安彥剛會走路,有次她趁鄭青丹暫時離開逗他玩,他被絆倒,哭了。鄭青丹看她的眼神,她迄今記得。
徐麗芬說:“枳實沒有爸爸媽媽,他叔叔哪能方方麵麵顧全她呢,社會很殘忍的,她心理不磨煉得強大些,以後受了委屈,對她打擊更大。”
她看了看安媞,“我看得出來,周竟挺喜歡你的。”
安媞的心猛地漏跳一拍。
彼此心知肚明是一回事,由長輩直白地點破又是另一回事了。
“我現在也想明白,他為什麼不肯說了。”
“為什麼?”
“越是真心喜歡,他越舍不得碰,他從小就這樣。他哥以前攢大半個月的錢,給他送了一雙名牌鞋,他愣是收了大半年沒穿。”
徐麗芬繼續道:“對人也一樣,你起點高,他怕給不了你好的,乾脆就狠心不要。”
安媞臉有點發熱,小聲嘀咕:“有這麼喜歡麼。”
“奶奶,快幫我接一下,快掉了快掉了!”
枳實小心地挪著步子,兩條胳膊兜著四五個土雞蛋。
徐麗芬拿走,去廚房做韭菜盒子,安媞靜了一會兒,跟著進屋。
她是個急性子,有想問的,素來憋不住,“最後那雙鞋呢?”
“好像是舊鞋臨時壞了,才穿的新鞋。”
安媞吐槽:“鞋不就是用來穿的嘛,收著乾嗎?”
徐麗芬歎了口氣,“說難聽點,就是窮出來的毛病。像我們小時候吃不起飯,珍惜糧食的思想根深蒂固了,改不掉。”
安媞沒窮過,感同身受不來。
“你家庭條件好,嬌生慣養大的,和我們不同。他大概覺得,即使他傾其所有,跟著他,也是讓你受罪。”
她不自在地撇開眼,聲音不由自主地輕了下來:“八字還沒一撇,他想到哪裡去了。”
徐麗芬笑了,揉好麵團,放一旁醒著,“他是男人,又大你那麼多,總該由他多考慮些。”
所以,他得出來的結論是,與其追求,不如裝作沒這回事?
但也不能說他擅作主張,喜歡本就是一件極為個人,甚至私密的事,與她無關。
可說不上來緣由地,安媞心裡隱隱的不舒服。
晚餐沒有煮飯,吃徐麗芬做的韭菜盒子。
天黑了,徐麗芬關了大門,沒閂上,給未歸家的周竟留了條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