枳實上學,周竟一天到晚不著家,徐麗芬一個人要消遣時間,要麼下地乾活,要麼串門閒聊,倒也不無聊。
今兒,周竟一個遠方表妹來送東西,順便陪她說說話。
因為親緣關係隔得遠,沒有準確的稱呼,就管她叫嬢嬢。
徐麗芬先是看到將軍一溜煙躥到跟前,輕嗬:“小畜生,沒規沒矩,瞎跑什麼?”
後聽到一道清脆的女聲:“這不是有客人拜訪,它想提醒您嘛。”
徐麗芬一看清來人,立馬笑開了顏,“誒喲,小媞!”她迎上去,“你這是有事還是玩呐?”
“想您了,來看看您。”安媞遞來幾隻禮品袋,“給您帶了點東西。”
“你來玩就來玩嘛,怎麼買這麼多東西,上麵還是外國字,我都不認識,不少錢吧?”
在她的觀念裡,進口的都是高檔貨。
“沒花錢,彆人送我爸的,周竟認識,叫他教您吃。”
安媞看到後頭剝柚子的女生,朝她打招呼:“hello,我叫安媞。”
女生笑著說:“你好,我是周莉。我知道你,百聞不如一見,你果然很漂亮。”
“‘百聞’?”安媞疑惑,“我很有名嗎?”
“之前他們說,周竟哥有個年輕漂亮有才華,從祁州來的女朋友,後來又說,人家壓根沒看上他,嫌這裡窮,沒待多久就回去了。”
安媞笑而不語。
“小地方就是這樣,村東頭牛走丟了,明天傳到村西頭就變成牛被偷了。”
周莉分她一半柚子,“剛剝好的,吃嗎?”
安媞一般不會主動吃這種水果,主要是不會剝,總是會留下白絡,吃進嘴裡發苦。
出於禮貌,她接下,“謝謝。”
兩個人同時嘗了口,又同時擱下。
太酸了。
徐麗芬笑道:“這柚子水分多,就是酸了點,吃慣了也很開胃。”
何止是一點。安媞酸得都吐舌頭了。
周竟還騙她很甜。
周莉問她:“你才畢業沒多久吧?”
“對,今年畢業的。”
“那周竟哥比你大不少,不過現在大城市不都流行先拚事業再成家嘛,他這個年紀算正好。”
安媞說:“但在村裡,他沒少被說三道四吧。”
“是。”周莉憋著笑,壓低聲音,避免徐麗芬聽見,“有人說他一直不討媳婦,是熬夜熬壞身體,那方麵出問題了。”
安媞挑了挑眉,“我倒沒聽說過這個。”
“你是外人嘛,又是個未婚的姑娘,肯定不會當著你的麵說的。”
“這麼說,你是已經結婚了?”
周莉笑,“我女兒明年下半年就上小學了。”
安媞更驚訝了,對方看著不過二十五六,居然有個這麼大的孩子?
“鄉下嘛,沒考上大學,家裡早早就給安排相親對象了,稀裡糊塗地結了婚,生了孩子。”
徐麗芬聽及此,問:“你家那口子現在對你好點沒?”
周莉沉默下來,過了半晌,搖了搖頭,“他昨天還找我要錢,我哪有錢給他啊。”
“按小竟說的,你早就該跟他離婚,不然以後隻會變本加厲。”
周莉說得沒底氣:“其實他有時候還行,打牌贏了,會給我和豆豆買吃的。”
徐麗芬恨鐵不成鋼地拍了下大腿,說:“他買的什麼喲,就一點點零食,你還當個寶了。”
安媞眨眨眼,怎麼回事?
她抓了把鐵鍋炒香的南瓜子,邊聽邊嗑。
徐麗芬說:“她那男人哦,沒啥正經工作,有時候刮刮膩子,其他時間就一心撲到牌桌上。之前跟人鬨得好大,他說人出老千,不肯放人走,還動了手,小竟跟著村委會的人跑去調解的。”
她說到激動處,用手比劃起來,“吵得不可開交,扛起椅子就要砸人腦袋,小竟擋了下,才沒出人命。”
安媞聽得心驚膽戰,“他沒事吧?”
“手臂青了一大塊,好險沒骨折。你說這種男人就跟畜牲一樣,急起來不分好歹亂咬人,留著乾什麼。”
安媞點頭附和,“是該離。”
然而當事人顧慮重重:“孩子還小,我不可能讓給他,但帶著孩子,我就很難再婚。”
安媞問:“你知道沉沒成本嗎?”
周莉茫然搖頭。
“比如你等公交,車一直沒來,最後你選擇打車走了,等公交的時間就是沉沒成本。意思是,需要適當放棄,及時止損。”
安媞說:“一片葉子長了病菌,如果不舍得掐掉,那麼整棵植株都會枯萎死亡。不要留戀沉沒成本,舍不得放手,這並不可惜,因為它對你的未來人生沒有任何助益。有時候,‘我不要了’比‘我要’更難說出口,但更值得嘗試。”
周莉聽得發怔。
徐麗芬說:“我沒讀過什麼書,講不出那麼有文化的大道理,但你才二十幾歲,還有很多可能性的嘛,去城裡打工,去做點小生意,好過於下半生被他耽誤了。”
周莉扯扯唇角,苦笑了下,“嬢嬢,我跟家裡提過,我爸媽把我罵了個狗血淋頭,說離婚的女人要被看不起的,以後誰敢娶,又說我自私,不顧孩子……”
“你以為這個世界是體係周密,結構嚴謹的流水線,實際上,就是台散裝,縫縫補補又三年的機器,沒有任何零件的缺失,會影響它的運行,你我或許連零件都算不上,隻是上麵的一粒灰塵。既然如此,為什麼不能自私一點,為自己而活呢?”
安媞拍掉手上的屑,“人生短短幾十年,運氣好一點,活到八九十,那時,你甚至沒有資格後悔,最好的年華沒有好好享受。總而言之,遠離帶給你傷害的人,去過你想過的生活。”
周莉沒有說話。
中午,徐麗芬做飯,安媞幫忙打下手,聽她說:“老話講,寧拆十座廟,不拆一樁婚,但周莉那男人,是個屢教不改的主啊,他把小竟打傷,最後還是周莉來道的歉。”
“她剛剛應該聽進去了。”
“這孩子沒主見,耳根子軟,一時半會兒估計離不了。”
徐麗芬後知後覺,開始趕她,“小媞,你快出去吧,你是客人,哪能讓你乾活。”
安媞被“轟”出廚房,走到前院,見不知何時回家的周竟在和周莉講話。
她說,昨天家裡殺豬了,切了條後腿送過來。
按照徐麗芬的說法是,上回周莉男人打傷周竟,她說要賠醫藥費,他沒收,這是補償。
安媞環抱起雙臂,倚著門框。
他像是突然開了竅,知道打扮了,新理了頭發,穿搭沒那麼隨意了。
唔……胸肌也大了點。
周竟似有所覺,望過來。
她噙著一抹笑,問:“你不是應該在工作?”
“有點事回來處理一下。”
她“哦”了聲,“奶奶不知道你要回,沒煮你的飯。”
“隨便下點麵就行。”
她點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