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周竟回來。
太陽落山了,此時正處於天欲黑不黑的藍調時刻,屋裡亮起了燈,是暖黃的。
他看見一道窈窕的倩影,心頭像被一根淬著蜜的針尖紮了幾下,刺刺癢癢的,又泛著稠密的甜意。
有年冬天,他和周烈去一個長輩家,步行來回,山路遠而難走,晚上到家時,徐麗芬敞著大門等他們,燃起一灶火,給他們烤紅薯吃,暖暖身子。
現在也是,無論多晚,隻要他沒說不回,徐麗芬就會為他留一盞燈。
但此時此刻,感覺又不大一樣。
他早已過了依賴母親的年紀,也習慣獨自扛起苦和累,可心愛的女孩近在咫尺,他可以放鬆下來,將靈魂安靠於她。
安媞聽到腳步聲,瞥他一下,接著看豬妹啃葉子。
“給你發消息,怎麼沒回?”
“沒看手機。”
睜著眼睛說瞎話的本事愈發爐火純青了,手機還在手上呢。
豬妹吃完,安媞指著它,說:“你是拉屎大王嗎?一天到晚拉這麼多,待會兒讓你爸給你清理,臭死了。”
它“啾啾”地叫著,啥也不懂。
周竟覷著她,“若我是它爸爸,那你是它的誰?”
“當然是人美心善的姐姐呀。”她一副理所當然的口吻,“爸爸出去賺錢養家,姐姐負責投喂陪玩。”
徐麗芬把菜端出來,“開飯了,就彆圍著那個什麼……”
安媞提醒她:“豬妹。”
“哎唷,一隻老鼠叫什麼豬嘛。”徐麗芬念叨著,“滂臭的,彆看了,洗手吃飯。”
安媞也沒糾正她,老鼠和豚鼠不是同一科的動物。
又想起什麼,問周竟:“上次暴雨停電,那隻躲到柴堆下麵的小貓,後來還來過嗎?”
他搖頭。
她摸了摸自己的臉,“你那麼盯著我乾什麼?有東西?”
“你回來了。”
安媞:“?”
他卻沒再解釋,盛了碗飯給她,“吃吧。”
貓是再也沒有回來,但人不還在這兒麼。
吃過飯,安媞就該走了。
夜間降溫,隻有二十來度,周竟拿了件外套,說:“我送你。”
“我開車來的。”
“送你上車。”
行吧。
路上,安媞和他說了今天周莉的事,又問他被打的細節。
“我媽記岔了,不是手臂,是肩膀。”他指了一塊地方,“青腫了一大片,那幾天一點力氣都用不了。”
“乾嗎不要錢啊?你就該告他,讓他進去蹲幾天,長長記性。”
周竟說:“他犯了錯,受牽連最深,還是他的家人。周莉帶孩子不容易,他爸媽身體也不好,沒必要鬨到那地步。”
“愚善!”她罵他,“人家欺負到你頭上了,不報複回去就算了,還以德報怨,你是聖父呐?你的寬恕說不定是助長氣焰。”
他笑了笑,“誰說我以德報怨了?”
“怎麼?”
“我把他踹到農肥池裡了。”
所謂“農肥”,就是混合人或動物糞尿、草木灰、腐爛菜葉等物漚出來的有機肥料。
她“噗”地笑噴了,“幼不幼稚。”
“他理虧,加上他也打不過我,估計沒臉往外說,所以周莉不知道。”
他牽起她的手,有一搭沒一搭地輕捏她的手心,偏過頭問:“解氣了?”
安媞哼哼兩聲,“我氣什麼,我就是看不慣忍氣吞聲,當濫好人。”
她被他按得舒服,問:“你老喜歡捏我手乾什麼?”
“幫助放鬆情緒。之前醫生告訴我的,我覺得挺管用的。”
她敏感地察覺不對勁,“什麼醫生?你怎麼了?”
事情過去很久了,可說可不說,周竟不想讓她多一份擔憂,搖頭說沒什麼。
她沒追問,是因為她發現她不記得車停哪兒了。
“我記得就在這附近的啊。”她東張西望,“我那麼大那麼漂亮的一輛車呢?”
“小迷糊蛋。”他屈指彈了下她的額頭,不認路還敢亂停,“記得周圍有什麼嗎?”
她大致形容了一下。
周竟帶她找到車,她剛啟動,他走到駕駛座那邊,叩了叩窗。
她降下車窗,仰頭看他。
“夜路不好走,你可以嗎?”
“我慢點開就是了。”
“你們兩個女生,睡前一定檢查好門窗,記得反鎖。”
“知道啦。”
見他還想說什麼的樣子,她道:“你要不乾脆上來,仰著脖子累得很,聽你說完我再走。”
熱戀中的兩人,今天單獨相處的時間沒多久,這會兒,一個不想走,一個不想對方走,偏偏搞得跟加班似的。
周竟關上門,她往後調副駕座椅位,騰寬空間,一條腿跨過中間的隔檔,坐到他大腿上,氣勢洶洶地揪住他衣領,動作一氣嗬成,“周竟,你騙我。”
他不慌張,隻是疑惑:“我騙你什麼?”
安媞控告道:“你說柚子甜,結果酸死了。”
他好笑,拍她的背,柔聲哄著:“果園裡的甜,明天帶你們去摘。”
“把我騙來宜江,看見我的時候,你倒是淡定得很。”
“淡定?”他反問,“你以為我中午為什麼特地跑回家?”
辦事是假,見她是真。他不習慣坦言思念與愛,故而找了借口,結果多此一舉了。
她受用,尾巴快嘚瑟得翹起來了,又問:“你從哪兒知道的?我明明叫奶奶彆告訴你了。”
周竟說不是徐麗芬,“你的車太招搖,這地方罕見,那會兒我在鎮上辦事,恰好聽到他們議論,我猜是你。”
“招搖怎麼了?你是迄今為止唯一一個坐過我副駕的男人,享受了如此至高無上的榮耀,還貶低它?”
“我的最高榮耀是你。”
安媞摸著他的唇角,“突然變得這麼會說情話,我都不習慣了。”
“是闡明事實,畢竟隻有你騎到我臉上過。”
這是具體的,而抽象一點的,這麼多年,也隻有她,肆無忌憚地爬到他頭上作威作福。
換而言之,他是她的戰俘。
“不樂意?”她千嬌百媚地一笑,賽過濃春時的萬花爭豔,“你不是挺喜歡的嗎?”
“是,但是安小姐,”他話音一轉,“你還要維持這個姿勢多久?”
他們的身體已經對彼此熟稔萬分。
安媞在這事上不是忸怩的性子,且他正值盛年,身強力壯,一拍即合,一起探索、開發過不少新花樣。
異性處於過近的距離,要麼廝殺,要麼纏綿。
狹小密閉的車廂內,極有可能同時發生兩種情況。
誰先開的頭,不得而知。
秋季乾燥,火大,沒有水的潤澤,喉嚨乾得發澀。
唇舌糾纏時分泌的唾液無法從根源解決,但好歹聊勝於無,救她於瀕死之際。
安媞的腦袋垂著,散落的發絲被勾到耳後,露出一截汗濕的的頸子,以及緋紅的耳垂。
人的品性在某些方麵,和貓有相似之處。
當周竟輕撫她的後腦勺、後頸,她慵懶地闔起眼,主動蹭上來。
鄉下的貓不算寵物,它們的職能不是給主人解悶逗樂,而是抓老鼠,或是對老鼠起威懾作用,是以,基本不黏人。
這隻從大城市來的貓呢,平時也不黏,獨獨在和他產生多重維度的連接時,格外依賴他。
他想,他可能真的被她挖掘出了一些,自己從未察覺跡象的癖好。
太可愛了,惹得他大腦興奮,想咬她,想捏死她,想看她哭。
他以為這是一種病態心理,可越強行按捺,念頭越在心裡肆虐席卷。
想不到其他的所有人和事,就想對她這麼做。
周竟輕聲輕語地哄騙:“媞媞,來,往前坐一點。”
她吸了下鼻子,委委屈屈:“前不了了……痛。”
典型的人菜癮還大。
因為緊張,她更放不開。
明明禁受不住,又喜歡專挑不尋常的地兒。
第一次是山上,這次是車裡。
她太會選地方了,大馬路的路燈照不進來,周邊除一座荒廢數年,隻剩土磚、木梁的屋宅,亦無彆的人家。月亮今夜不給麵子,躲在雲層後,始終不露臉。
更不會有人路過。
絕密的僻靜角落,適宜避人行事,追求刺激。
不知道的,還以為她早有預謀。
但有時候,偶然就是為必然鋪路。
隻是雙方心照不宣罷了。
兩人俱是衣冠整齊,視線不及的地方藏著暗潮洶湧。
安媞嘴上說著不行不行,身體誠實得很,不斷嘗試著。
跟誌怪故事裡,練成精的狐妖一模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