霖朝承帝四年, 年號嘉元, 帝都錦華。
酷暑已過,秋風中帶上了一絲凜冽的寒意。朱雀大街兩旁的桂子已經盛開, 濃鬱的香氣隨風而散。
早晨微雨初停,桂子零落朱雀大道兩旁,瑟瑟如金雪滿地。
所謂南台居是朱雀大街上一座有名的茶樓, 茶湯色雅如湖中碧波,各色糕點精致可口。南台居的老板是個雅人,京都內的文人墨客都愛在此處小聚,相互談論時政吟風弄月。
應著剛下完的秋雨, 南台居內人並不多, 三五個士子聚在一起以窗外的金桂為題相互吟詩。其中一名士子皺眉, 口中吟道一半的詩句再難繼續。這時, 窗邊一個做素衣文士打扮的人接了下去。
聽到補完的詩句, 眾人高呼妙哉妙哉。文人難免見才欣喜,眾人將窗邊那位文士請到桌旁一齊坐著。
雙方攀談起來, 方才未答上詩句的士子先行拱手道:“敝姓林, 名彥, 洛州人士。”
林彥又以手示意桌旁的另兩位, “這位是孔鈺兄, 涼州人士。這位是秦兄, 名鴻雲。不知兄台……”
“敝姓齊,單名一字玄。京城人士。”素衣文士微眯鳳眸,拱手笑道。
幾人相談片刻, 話語轉到了當今朝政之上。
孔鈺道:“今年關中又是大旱,蝗災過境糧稻顆粒無收。朝廷怕是又要調度糧食前去賑災。”說到此處,孔鈺話語間頗有些憂心,“關中地區本屬晉王,可自十年前晉王之亂後,朝廷也未再將關中分封新王,而改派朝臣巡守,此方大旱怕是會有不少流民沿路北上,一路尋乞過去。”
秦鴻雲笑道;“孔兄何必憂心,大霖地域廣闊,每年難免有地域受災,若是有安心年份反是奇事。十年前晉王之亂後,朝廷一直主張休養生息,這些年也算是恢複了元氣。我前些日子自宛州遊學而歸,宛州之地富庶堪比京城,各路行商熙熙攘攘。可見大霖商脈無憂,此番關中受災,朝廷必然命宛州商人調度糧食前往關中,況且關中再怎麼亂,也是鬨不到京城地區。暫且安心就是。”
名叫齊玄的文士聽完這番對話,見林彥坐在一旁皺眉不語,笑道:“林兄怎麼顰眉不語?”
林彥抿了一口茶,“煌煌大夢,一朝而破。眼下都說是嘉元中興,但在敝人看來,我朝怕是撐不過下三十年。”
此語一出,滿座皆驚。
“林兄,慎言。”秦鴻雲下意識的掃了眼四周,茶館內商客冷清,無人注意這邊的談話。
秦鴻雲低聲道:“雖說今上開恩,京都地區文士言論自由,不因隻言片語降罪。但切莫忘了,進昭獄的那些人,是再也沒有機會將自己無罪說出口的。”
林彥冷淡的將杯中茶水飲儘,“你不說,我不說,大家皆不說。待到他日硝煙四起,,誰又能逃得脫亂世紛爭?我身懷家師舉薦信函來到帝京,原想將平生所學報效朝廷。未曾想在京都半年,仍是投奔無門。林某家中已無他人,不怕梨花衛前來搜捕。”
齊玄似乎對林彥的說法很有興趣,道:“眼下太平盛世,一片祥和景象。即是是朝內朋黨之爭越發激烈,怕也是輪不到亡國結論。林兄為何有這番說辭?”
林彥道:“百足之蟲死而不僵,何況偌大王朝。□□重義,將大霖邊域土壤分封給各路異姓王侯,此已是埋下禍根。當下各路王侯擁兵自重,朝廷調令不出京域之外。這是其一,其二:百年前,文帝為解國庫空虛之困,解各州互通商貿禁令,以收更多商稅。自此一出,宛州商人擠占各州市場,無有敵手。各州商貨價值幾何,很多皆在宛州巨賈一念之間。江南多地,甚至隻認宛州銀幣,不認大霖銅錢。”
齊玄道:“商貨流通,乃國錢脈根本。宛州不舉儒學,不興農事,行商者眾多,在各州遍布實屬正常,聽林兄此言,似是對宛州豪商之舉頗有擔憂。”
“何止是擔憂,”林彥道,“十年前晉王之亂,可說便是由宛州商人所起。”
見在座眾人聽得入迷,林彥也不再顧忌,繼續道:“十年前江南各州大旱,雖說是糧食微薄,但若是細細調停調度非是不能解決。而宛州江氏,劉氏兩大糧商囤積居奇,非但不開倉放糧,還在各大商鋪大肆購入米糧,又買通各州官員隱瞞不報,致使江南一地餓殍遍野。晉王也由此接口,打出清君側旗號,直指京都。”
空氣中的冷意越發的明顯。
“若是……”齊玄方想說什麼,被林彥打斷。
“若是這兩點,也不可能三十年內就生變故。”林彥揮了揮手,“洛州往北百裡便是草原,滄州往南便是南疆。近幾年,蒙人和苗人屢屢作亂,朝廷和各州王侯不得已加重賦稅,以充糧餉。而各州賦稅已達本朝最高,今年洛州糧稅更是達到五成之高。京都內歌舞升平,卻不知洛州滄州一帶鬻兒賣女已是常態。又聽聞,蒙人去年北過祁蒙山,將祁蒙以北各小國儘數覆滅。而大霖精鐵正是依靠祁蒙以北商路運入內地。怕是不出三十年,或是蠻夷入侵,或是各路諸侯不臣之心顯露,適時天災降臨,亂民四起,朝野無能,九州陸沉。”
林彥一席話聽得眾人寒意自背後而起。齊玄不緊不慢的道:“那林兄有無治世良藥?”
林彥沉吟片刻:“今上若是整頓吏治,對內肅清朋黨,打壓豪商,對外整頓軍紀,彈壓蠻夷,還有五成希望。不過若是如此,有一人就不得不殺。”
孔鈺、秦鴻雲和齊玄都齊聲問道:“何人?”
“當朝舞陽長公主,蘇綺璿。”
孔鈺苦笑:“林兄,你可知就憑剛剛這一句,我等四人就可以去昭獄坐穿牢底。今上將梨花衛交與長公主,長公主在京內權勢可謂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早些年敢彈劾長公主的那些言官被發配的發配,入獄的入獄。梨花衛無孔不入,我等無權無勢之人在此渾說,怕也是難逃罪責。”
秦鴻雲歎道:“牝雞司晨,實乃亡國之兆。”
林彥道:“我等在此相論國事,又非什麼齷齪之事,又有何懼?再說此間並無外人,難不成長公主率梨花衛親至此地,擒拿我等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