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聲“祖母”不由得讓蕭老夫人麵露惶恐,雖說如今譽王是她的孫婿不錯,但譽王到底是王孫貴族,身份尊貴,不同於尋常人家,尊稱她“蕭老夫人”其實已經足夠,這一聲“祖母”當真是給了她天大的麵子了。
她看向譽王身後的碧蕪,見她麵色紅潤,看起來氣色極佳,不由得放心下來。
看來,她這孫女在譽王府的日子過得應當不錯。
打第一眼看到蕭老夫人,尤其是發現她較之一月前瘦了許多,碧蕪便覺胸口的酸澀感一陣陣湧上來,如今見蕭老夫人抬頭看她,她到底止不住落下淚來,啞聲喚了句“祖母”。
蕭老夫人本也是忍著,此時聽到這久違的一聲呼喚,也顧不得什麼,登時應了一聲,一把將碧蕪抱在懷裡,暗暗紅了眼圈。
蕭鴻澤站著看了好一會兒,才勸道:“王爺王妃一路過來也累了,祖母先讓他們入府吧。”
蕭老夫人這才不舍地將碧蕪放開,背手擦了擦眼角的淚,恭敬道:“府上已備了茶水點心,王爺王妃先去廳中歇歇腳吧。”
譽王薄唇微抿,含笑點了點頭,在蕭鴻澤的指引下提步往府內花廳而去。在花廳坐了一會兒,幾人便又移步至正廳用午膳。
“臣家中的廚子到底比不上王府中的大廚,一些家常小菜,望譽王殿下莫要嫌棄。”
譽王輕笑了一聲:“安國公客氣了,本王瞧著家常小菜也不比山珍海味差,倒是更有滋味些。”
譽王與碧蕪落座後,蕭老夫人、蕭鴻澤幾人才相繼落座。
坐下後,幾人卻是不動,隻等著譽王先動筷子。
譽王用筷子夾了一塊清蒸鱸魚,卻沒放進自己口中,轉而放入了碧蕪碗中,柔聲道:“本王瞧著這魚做的不錯,王妃嘗嘗。”
碧蕪抬眸看了他一眼,心下有些奇怪。
因她吐得厲害,魚味道又腥,最近這段日子她彆說是吃魚,就連魚的影子都不曾見過。
譽王應當是知曉的才對,怎的今日……
她正疑惑間,便聽譽王又道:“王妃雖是吃不下,但本王聽大夫說,魚對身體好,王妃多少吃上一些。”
他暗暗衝她眨了眨眼,碧蕪頓時恍然大悟,算算日子,也確實是時候了。
她配合地夾起碗中的魚肉,可還未送進嘴裡,隻在唇上沾了沾,她便皺起眉頭,飛快地放下筷子,捂著嘴不住地對著地麵乾嘔起來。
這嘔半真半假,多少帶著點演的成分,但因她平日裡確實也一直在吐,所以縱然是演的,也與真的沒有什麼差彆。
譽王見勢,忙為她輕輕拍起了後背,“很難受?那便彆吃了,是本王不好,非要讓你吃。”
兩人的一唱一和皆落在廳內人的眼裡,一旁的蕭老夫人與周氏對視了一眼,不由得麵露詫異。她們畢竟都是過來人,到底怎麼回事還能不清楚嘛。
“小五,你……”
碧蕪略有些羞赧地看過去,輕輕點了點頭,囁嚅半晌道:“祖母……我有喜了。”
“哎呀。”不止是蕭老夫人,屋內人皆是驚喜不已。
“當真是太好了。”
蕭老夫人打心眼裡替碧蕪高興,她與譽王大婚才不過一月有餘,既能把出脈象,看來是婚後不久便懷上了。
她這份喜悅不僅有能抱得外孫的高興,自然還有現實的考量,譽王如今膝下無子,不管男女,她家小五能誕下頭一個孩子,到底是不一樣。就算將來譽王娶了側妃,納了侍妾,對小五的寵愛淡了,有個孩子在身邊,日子也能好熬些。
“王妃既然吃不下,便換點清淡的來吃。”蕭老夫人立刻吩咐劉嬤嬤道,“命廚房去準備些清淡好下咽的粥食來。”
劉嬤嬤忙應聲下去了。
看著祖母關切自己的模樣,碧蕪心下既感動又有些愧疚,她分明是三個多月的身孕,卻要在蕭老夫人麵前騙做是一個多月,往後恐還要辛苦地裝上很久。
劉嬤嬤命廚房送來的粥食確實是鮮美可口極好下咽,碧蕪不知不覺吃完了一整碗,抬首才發現譽王正淺笑著看著自己。
她抿了抿唇,頗有些赧赧地垂下頭,便聽譽王道:“看來做這粥的廚子很合王妃的心意,本王得向安國公討一討這人了,也不知安國公可否割愛?”
“殿下說的哪裡話。”蕭鴻澤道,“王妃能吃得高興,臣心下也歡喜。若是殿下喜歡,隻管將這廚子領走便是。”
譽王笑了笑道:“那本王便不客氣了。”
午膳過後,譽王和蕭鴻澤一道去安國公府花園閒坐下棋去了。碧蕪卻並未跟著一道去,反是隨周氏和蕭毓盈一塊兒,去了蕭老夫人的棲梧苑。
沒有譽王在,棲梧苑中的氣氛輕鬆很多,蕭老夫人拉著碧蕪囑咐了好些話,孕期不能吃什麼,不能做什麼,都交代得一清二楚。
可她不知道,碧蕪並非頭一次懷孕,這些個事兒她亦清楚得緊。
在棲梧苑中坐了半個多時辰,見蕭老夫人昏昏欲睡,卻還強撐著與她說話,碧蕪尋了個由頭,與蕭毓盈周氏起身告辭,好讓蕭老夫人能安心午憩一會兒。
出了垂花門,周氏便回西院去了,隻餘下碧蕪與蕭毓盈一塊兒在府內慢慢悠悠地踱步。
“一段日子不見,大姐姐過得可好?”碧蕪問道,“先前哥哥說的那樁婚事,可是定下來了?”
“應當是快了。”說起此事,蕭毓盈麵上一赧,露出幾分羞澀,“雖說母親不同意,但父親、大哥哥和祖母都允了,她自也沒什麼好說的,何況先前,我也按她的心意,去相看過幾個人了。”
“怎的,都不滿意?”碧蕪好奇道。
“倒也不是他們不好,隻是……”蕭毓盈低歎了口氣,“見過了我才明白,緣何大哥哥會為我挑選那麼個木訥的人,因旁的人想娶我多少揣著幾分不可告人的意圖,想借著我來攀附安國公府,可那人想娶我,卻單單隻是想娶妻而已……”
說到此處,蕭毓盈不由得笑出了聲,“你不知道嗎,上回與他相看,他還問我吃不吃得了苦,說他家中或許不似安國公府那般富庶,沒有那麼多丫鬟仆婢貼身伺候,飯食也做不到頓頓山珍海味……他那般認真,倒教我覺得這人可托付了。”
碧蕪聞言亦笑起來。
蕭毓盈的感覺並沒有錯,這位唐編修雖得十幾年沒得擢升,但不管是安國公府繁榮還是衰敗,他都始終對蕭毓盈一心一意,不離不棄。
蕭鴻澤之所以選擇這樣一個人,是真心為了蕭毓盈,為了蕭家好。的確,如蕭毓盈所說,那些高官門第,皆存了攀附的心思,可一旦安國公府榮光不再,他們還會像先前那般對蕭毓盈好那,她往後的日子會過得如何可想而知。
蕭鴻澤為了蕭家著實費了不少心思。
思至此,碧蕪秀眉微蹙,似乎察覺出哪裡不太對勁,可細想之下,又想不出個所以然來。
兩人在府中走著走著,便不自覺走到了花園附近。
不遠處的涼亭中,譽王正與蕭鴻澤對坐下棋。涼亭四下帷幔飄飛,碧蕪細細看了一眼,便見兩人麵容沉肅,也不知在說些什麼。
碧蕪本想繞開來走,不作打擾,卻不想一時風大,竟將她手中的絲帕吹飛,恰巧往涼亭的方向去了。
銀鈴說要替她撿回來,碧蕪卻是搖搖頭,無奈地笑了笑,撿了帕子卻不過去,不是個禮數,這是老天都要讓她過去瞧瞧呢。
她提步往涼亭那廂而去,待走近了便見坐在裡頭的蕭鴻澤倏然止了聲,警覺地往這廂看來。
然碧蕪耳力好,還是隱隱聽見了“太子”二字。
見蕭鴻澤緊蹙著眉頭,神色頗有些緊張,碧蕪不知為何,倏然想起端午那日,他在行宮外對自己說過的話。
碧蕪秀眉微顰,一瞬間突然意識到究竟是何處不對勁。
她這位兄長年紀輕輕,在朝中分明風頭正盛,為何那麼早便要為將來安國公府敗落之事而籌劃打算,多少顯得有些反常。
除非,他一開始就想到自己可能會死。
思及這種可能,碧蕪呼吸微滯,腦中冒出一個可怕的想法。
難不成前世,蕭鴻澤的死並非單純的戰死,而是有人故意謀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