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抵半個時辰後,喧囂聲愈近,甚至還隱隱約約夾雜著兵刃交接的聲響,銀鈴銀鉤進來時麵色都不大好,顯而易見的恐慌。
碧蕪一時也不知怎麼安慰她們,隻能試圖談笑,讓她們儘量放鬆些。
又過了小半個時辰,錢嬤嬤才進來告訴碧蕪,安平坊的燈會取消了,百姓們都被趕回了家中,如今街上都是禦林軍在來回巡邏守衛,也不知發生了什麼。
碧蕪自然曉得是發生了什麼,太子欲趁中秋宴叛亂,卻被永安帝發覺,早快一步在宮中各處安插了禦林軍,就是不知這一世,太子有沒有在親信的掩護下順利逃脫。
見眾人都是一臉凝重的模樣,碧蕪安慰道:“禦林軍是陛下親屬,如今光明正大在城中巡視,當是不會有什麼大事,不必太擔憂。”
雖這般安慰著,可待到亥時,碧蕪哄睡了旭兒,踏出屋門,才發現空氣中都漂浮著一股極淡的血腥氣,白日的不安複又浮上心頭,碧蕪抬首望向頭頂的圓月,竟覺得皎潔的月光都蒙著一股淺淺的血色。
碧蕪毫無睡意,隻能坐在屋內的小榻上看閒書,中途,旭兒醒了一回,碧蕪給他換了尿布,喂了乳,他便又踏踏實實翻了個身睡著了,全然不知外頭發生了什麼。
待到快過四更天,守夜的小漣才輕輕扣了扣門,壓低聲兒稟道:“王妃,王爺回來了。”
正以手托額,靠著引枕打盹兒的碧蕪聞得此言,倏然清醒過來,忙問:“王爺如今在哪兒?”
“方才回雁林居了。”小漣答。
碧蕪也顧不上隻穿了一身單薄的寢衣,起身便往雁林居而去。
雁林居和雨霖苑僅一牆之隔,中間以月亮門連接,碧蕪行至月亮門時,便見那廂正迎麵闊步而來的身影。
她愣了一下,沒注意腳下的門檻,步子一快,被猛地一絆,身子驟然向前跌去,還不待小漣扶住她,已有一雙大掌抓住她的手臂,穩住了她的身子,耳畔旋即響起低沉醇厚的聲兒,“王妃怎的還不睡?”
碧蕪垂下眸子,沒敢看他的眼睛,隻道:“今日外頭甚是喧囂,也不知發生了什麼,殿下沒回來,臣妾睡不著……”
“王妃這是擔心本王?”譽王的聲兒帶著幾分歡愉。
然他身前的佳人,朱唇緊抿,雙頰略有些緋紅,卻並未答話。
今夜的風略帶著幾分涼意,透過寢衣的縫隙吹進來,碧蕪縮了縮身子,這才察覺到有些冷。
她方想用手臂環抱住自己,便覺肩上一沉,一件寬大的黑色披風已然將她裹得嚴嚴實實。
“外頭涼,王妃若有什麼想問的,不若去屋內說吧。”譽王柔聲道。
碧蕪往雁林居的正屋方向看了一眼,遲疑半晌,點了點頭。
前世,未入宮前,她和旭兒就住在雁林居的東廂,因而她對此地倒算不上陌生。
甫一在裡屋的小榻上坐下,康福便命人上了茶水,碧蕪在屋內環視了一圈,等了一小會兒,才見譽王換了常服過來。
雖清楚發生了什麼,碧蕪還是明知故問道:“殿下,可是宮中發生了什麼?”
譽王輕啜了一口茶,風清雲淡地說出駭人的話,“太子謀反叛亂了。”
“叛亂!”碧蕪故作驚詫地提聲道,“因何緣故?太子殿下深受父皇器重,怎麼會叛亂呢?”
許是她演得太拙劣,譽王凝神看了她半晌,旋即薄唇微抿:“太子與安亭長公主有私情,此事王妃可知道?”
碧蕪聞言懵了一瞬,不知他這話是在問她,還是企圖讓她承認,她思忖半晌,到底還是頷首道:“算是知曉,先前繡兒就同臣妾說過,她懷疑太子殿下與旁人有私,後來去長公主府,見繡兒一直趕臣妾走,生怕我倆說的話被他人聽見,臣妾便生了懷疑,可此事實在荒唐,不敢確信。”
她如實回答,抬眸看去,便覺譽王看她的眼神似有些微妙,但很快他便接著道:“前太子妃孫氏一案,讓父皇對太子與安亭長公主生了懷疑,他將安亭長公主囚禁,這才逼得太子策劃在中秋夜謀反。其實,自三個月前父皇臥病,太子侍疾期間一直給在父皇下毒,才致使中秋夜父皇突感不適,太子本想趁此機會,順利登基,卻不料父皇早有所覺,沒教太子得逞。”
原是如此……
前世,碧蕪隻曉得太子叛亂,其中細節卻是不得而知,如今才知道,原來太子早就生了害死永安帝的心。
碧蕪又問,“太子如今……”
“逃了。”譽王答,“父皇已派你哥哥帶兵親自前去追趕。”
逃了?這倒是與前世無異。
那安亭長公主呢?可還活著?
碧蕪抬眸看向譽王,譽王似是猜出她心中所想,唇間露出一絲嘲諷的笑意,“安亭長公主自是活著,父皇可還指著她逼太子投降就範呢。”
聞得此言,碧蕪不由得秀眉微蹙,脫口而出道:“即使到了這個份上,父皇還對太子殿下抱有希望嗎?”
見譽王端著茶盞的手一滯,碧蕪這才反應過來,自己這話怕是戳到了譽王的痛處。
宮中都知道,永安帝偏愛太子,而那麼多兒子中,最不關心的便是譽王。
她朱唇微啟,正想彌補什麼,卻聽譽王風清雲淡道:“太子終歸是太子,在父皇心中的份量到底不同,父皇早知他要謀反,卻還是一次次給了他機會,不然王妃以為父皇當初為何會突然患疾。”
聞得此言,碧蕪不由得雙眸微張,難不成幾個月前,永安帝疲憊吐血是假,試探太子為真。
他故意纏綿病榻,讓太子貼身照顧,就是給他機會,看看他會不會真的對自己的父親下手。
而讓永安帝失望的是,他這個最疼愛的兒子,為了一個女人,不僅要奪他的皇位,還要害他的性命。
她震驚地看向譽王,便見他抿了抿唇,似笑非笑,不知是在嘲諷太子的愚蠢,還是對永安帝的心寒。
雖這一世,安亭長公主並未死在太子謀反前,但不管她有沒有死,都處處流露出永安帝對太子的偏袒。
可永安帝不知,無論他如何做,得到的都隻是他這個不爭氣的兒子滔天的恨意罷了。
與譽王聊了一會兒,碧蕪便覺困倦得厲害,她本隻想閉上眼眯一會兒,卻不想就這般睡了過去,醒來時,便發現自己躺在雁林居主屋的床榻上,而譽王已然離開了。
縱然不去打聽,翌日清早,太子造反的事亦傳得沸沸揚揚,很快碧蕪便了解了未得知的各中細節。
聽聞昨日中秋宴上,永安帝忽感不適,便由太子扶著去了側殿歇息,誰知沒過多久,就聽側殿傳來巨大的響動,眾人趕過去,才發現太子正用劍挾持著永安帝。
沒一會兒,宮門大開,幾千精兵湧入皇宮,將朝雲殿圍得水泄不通,正當太子逼迫永安帝退位,命殿中眾人對他俯首稱臣時,卻不料永安帝冷笑一聲,緊接著藏在皇宮各處的禦林軍一擁而上,將那五千精兵反殺,重新掌控局勢。
太子見勢不妙,挾持永安帝至宮門前,而後在身邊親信的掩護下,逃出了京城。
而後一月,事態便如前世一般發展,太子一路南逃,被追至蚩疑江畔,隻這回他沒有自經,而是被蕭鴻澤抓住帶回了京城。
永安帝並未將他下獄,隻囚禁在東宮之中,被囚禁的太子沒有旁的要求,隻願再見安亭長公主一麵,宮人向禦書房遞了話,永安帝允了。
可誰也沒有想到,安亭長公主進去後半個時辰,卻聽裡頭傳來一聲慘叫,宮人急急打開殿門,卻發現太子身中數刀,倒在血泊之中,而安亭長公主拿著匕首,一身羅衫儘數染紅,她看著太子的屍首,流著眼淚,放肆地大笑著。
宮中侍衛湧入,將安亭長公主擒住壓到了永安帝麵前,永安帝聽聞太子死訊正沉浸於悲痛中,自是對安亭長公主恨之入骨,安亭長公主卻隻是看著永安帝笑,一聲聲喚他皇兄,旋即驀然變了臉,直向永安帝衝去。
兩側侍衛快她一步,一刀捅入她的腹中,安亭長公主口中直吐鮮血,可還是死死盯著永安帝的臉,不停地說著兩個字——報應。
這些,碧蕪自不曉得。
隻從宮中來通傳的人口中得知,太子薨了,緊接著,過了一兩日,便是安亭長公主的死訊。
和上一世一樣,安亭長公主的死因亦是病故,可縱然她死得蹊蹺,也無人去關心這些。
因太子死後,永安帝還是以親王之禮,將太子葬於皇陵,似乎全然不記得當初太子叛亂一事。
而後,永安帝更是因哀慟過度而病倒,久不能臨朝。
碧蕪聽得這些,心下難免百感交集,可她到底什麼都沒說,隻默默抱緊了懷中的旭兒,低歎了口氣。
太子死後,整個京城似乎都籠罩在一片陰雲之下,直到一個多月後,才逐漸恢複往日的生機。
入了十一月,天兒複又寒起來,去年的炭盆被端進了屋,竹簾籠也換成了厚厚的棉門簾。
是日,碧蕪正坐在小榻上給旭兒納新鞋,為給他將來練步用,便見小漣疾步進來,將一封信箋遞給她。
“王妃,這是門房那廂派人送來的,說是給您的。”
碧蕪接過那信箋,卻發現信封上一片空白,什麼都沒有,她疑惑地蹙了蹙眉,將信拆開,展開信紙,上頭隻有寥寥一句話。
“明日午時,觀止茶樓見,有要事相告。”
碧蕪將信紙翻來覆去看了好半天,才終於在一個角落發現了微小的落款——趙如繡:,,.